第15章 凑趣
文琬是第二天回村的,同文琬回渔还有她新买的车。
夕阳挂山,文琬将车停文家院坝下,文母站晾衣绳下收衣服,听身后有人喊她妈,文母才发现是自家闺女。
文琬从驾驶位下来,文母不顾抱满怀的衣服,全搭晾衣绳上,跑成小碎步下台阶。
文母欢喜不已,她围着车转,看看车屁股,又摸了摸车头灯,哑黄眼瞳平时蒙着雾,而今看车却感觉清亮。
文母歪着嘴角笑,她问。
“哟,你开回来的?”
文琬说是,文母眼色更亮了,她眼中流露异样赞赏,总不能像她只会踩个自行车。
文母又问。“谁借给你的吗?”
文琬不解,但还是老实回答道自己买的。
文母眼里的光消了,笑也冻在脸上,她拉下脸问。
“你哪,哪那么多钱的?”
文琬道以前投资的理财基金,现在把它赎回了。文母没听懂,但并不妨碍她生闷气,腹腔滋生一团火,要发泄的时候院坝围几个邻居,都来看文琬的车,她才憋着没发作。
文母和几人寒暄完,看文琬几眼嘀咕几声“这么大事,也不给家里说”的埋怨话,收了衣服回房,不顺气。
文家氛围不对,文武颇有感受。
晚上,文母对谁都像刺猬。文父倒水洒在桌面她骂人没本事,文武吃零食吧唧嘴她指人没能干,对文琬没指责,就是眼神也不给半个。
更诡异的是,平日文琬多当润滑剂,万金油,现在抱着朵朵玩玩具,不理也不管。
文武给文琬使眼色,把人叫阳台了解情况。
文琬回忆文母看见车的反应,她不理解,为什么买车要经过父母同意?
文琬决定买车给文武说过,两万块的缺口是文武补上的。
文武不纠结此,道妈就这性格,当家当惯了,控制欲强。他又拍着胸脯给人保证说他来哄,不是什么大事。
文琬点了头,又觉得文母生气,不止这个原因。
文武回房,嬉皮笑脸蹲文母身前,单刀直入奉承人。
“妈,姐买车这事给我商量过得,我们想不是什么大事便给你惊喜呢,你老开开心的过好每一天。”
文母不吃这套,依旧板着脸色,刺道。
“惊吓吧,一下子用那么多钱。”
文武好言,故意夸赞用的值,他眉飞色舞又劝。
“通货膨胀这么严重,十几万不算太多钱。而且,姐这车可是个牌子,新车少说三四十万,捡漏买得值!”
文琬在旁陪着听,不对味,情节正往火上浇油发展。
果不其然,文母惊坐起,指着文琬鼻子骂。
“二手还要十几万?人是二手都没人要,车还能卖出去?她要没地方花,你还没取媳妇,她想过吗?”
“我要我姐什么,我还资助她两万块钱勒!”
“你们就是一伙的,存心气我,气死我活该,一个两个白眼狼!”
文武越劝文母越气。文母站起身,半口气提不上来,她捂着胸口喘,文武见状帮忙顺,文母打人手不让帮,文武秉承生命为大非要顺。
活脱像舞台的喜剧表演。
倒是灯光之外,不那么光亮。
文琬心里不是滋味,仿佛有根刺在扎,没有出血孔,敷不上创伤贴。
未经医学鉴定的伤势,称不上伤害。
文琬站起身,指甲嵌入肉,强忍着泪水给文父使眼色,让人把朵朵带进房。等看不见朵朵,她才低头,鼻尖一酸,眼眶湿润,泪水转半圈,她又给憋回去了。
文琬忍住哭了,她清了清嗓打断两人,挤出不那么难堪的笑容,劝说道。
“妈,其实吧,我这两天谈下三家店,文武虽然有货车,但他做货运订单跑市区不划算,所以我买这车送货,二手不担心划脏。另外想着平时一家人还能出去,也挺方便的。”
文琬道歉,低顺温婉。
“对不起,下次我该提前和你商量下。”
文母看这好女人的样子,她气顺了。
文母顺着文琬的话接,轮着剖析自身错处时难为情,索性不说了,她换了话题。
“你这样想,其实我也不是怪你,我就是……算了,不说了。你真谈了三家?”
文琬想了想,斟酌之后作答。
“嗯,三家店签半年的话,下个月我估计大部分时间都在市里待着,所以朵朵,还要辛苦妈。”
客客气气的,温温柔柔的,文母脸上见了笑。
“没事,没事,一家人,母女间说什么谢呐!”
文家这才恢复平日的笑声。
文琬睡前想到一句话,有关于亲情,两代人得不到的三个字:父母在等孩子的谢谢你,孩子在等父母的对不起。
文琬叹口气,她做不到让每个人满意。
琬,从王从玉。原文母取字应是婉,偏让文婆给改字作‘琬’。文琬引以为傲,文母却不喜这字,女子过于刚强,是要吃亏的。
……
约定的送货上门,文琬隔天开车去市区送货,早六点出发,送完三家店的单去跑别的商圈。
网上定制的彩印传单到货了,文琬拿在手心里美美的,因为是眼前一亮的设计。
文琬给华泽打通视频,她拿着到手的传单对准镜头,特别感谢设计师倾情付出。
华泽道不客气,说他论文过了,也多谢姐姐指定的参考文献。文献千万篇,他问文琬怎么一眼相中的。
文琬笑着说人傻,那篇文献第一作者是他导师,没见自己毙自己的。
华泽跟着也笑,两人又说些闲谈,皆知彼此都在市区,却没人先开口约定见一面。
彼时渔村,文琬早出晚归的场景被不少人见。
村口拐进的这辆车,黑色车,没见过的牌子,哪家的?文家的。
旮旯村嘛,男人买车是常事,女人买车是件趣事。人嘛,凑趣是种消遣。
文母虽爱凑趣,但自家的需另外看,好事则罢,家丑可不能外扬。
文母听过村里的传闻,皆谈论文琬的车。文母觉得这事说不上好,也不见得坏,她能不参言尽量避着,可抵不过被人抓现形。
那日傍晚,文母在菜地摘青叶,几个散步的熟人站地边唠嗑,话题不由谈到子女身上。
文三婆道儿子贪玩,去趟国外玩也说要把她带去,她死活不去才算了。另等孙女文玟考分出来,儿子还要回村办升学宴,邀请家家户户来。
又有人说她不知儿子怎么想的,在哪买几套房不怕还贷压力大。
文母脸上青一阵儿红一阵儿,索性敞开脸,陪着唠起来。文武高中辍学,做不正经的货运司机,但没啥能夸出手的。
文母只夸文琬,先道办升学宴麻烦,当初文琬的升学宴又是接待校领导,又有市领导下村慰问,她个乡下人不知怎么应付,劝文三婆请个唱曲的不冷场才好。
文三婆干瘪的唇角抖一抖,对上文母的笑脸一脸疼惜道。“文琬是个好女子,就是不知她现在婚姻怎么样,朵朵要读幼儿园了吧,到时小心被人说没成没爹的孩子,心思敏感了不好。”
文母手拿镰刀,差点落地,她缓了缓接话道。
“是呐,就是不知道现在年轻人怎么想,你怎么催她也没用。但话说回来,她不像我们这辈要靠男人打拼,这不前几天自己给自己买车,说去市里工作方便。”
话题谈及车,文母却不好说是二手。旁人问车,文母道车子长得漂亮,他们说是名牌,具体多少钱我也不清楚。
这名牌车,成了村人饭后的新谈资。
你一句他一句,三人成虎,传来传去成了文琬买的新车,名牌,小百万呐,可有钱!
文母略胜一筹,文家高兴了。
文家也有不高兴的,文玟的分数出来了。
文玟的分数是文琬查的。
晚上七点高考放榜,文玟带准考证来文家。文琬输入准考证号,网站直接崩。文琬又托着电脑换方向,找到信号最好的位置,等两分钟才有界面。
同分数公告的还有分数线。文玟的分数能上大学,摸不到一本线,超二本线十几分。
文玟对着电脑红眼睛,文琬握了握文玟手,安慰道。
“分数是块敲门砖,进门还要选方向,没有什么选择会是绝对正确,你要怎么选我都支持。”
文玟把分数告诉文三婆,文三婆不懂,当文玟爸爸打电话说只能进普通大学时,文三婆立马急了。
她指着文玟鼻子骂。
“平时让你多和人学你不听,现在听她的有什么用?”
文玟心情不好,加上听不得别人说文琬闲话,回了嘴。
“你平时说文婉姐话少吗?我在她那只要待久了,你就开始阴阳怪气,现在又马后炮。”
文玟埋怨居多,在文三婆看来,胳膊肘往外拐不说,不敬老是反了天的。
文三婆肩膀成颤,愤愤又骂。
“你,我怎么说都是为你好,你读书花这么多钱,现在分数出来了翅膀硬就气人,你爹妈生你来气老子的!”
文玟不服输,反问道。
“我花钱,有你天天去和别人打麻将花得多?”
文三婆被戳中关键穴位,她暴躁扑上前,准备撕了文玟嘴巴。
“我给你煮饭洗衣服,照顾你,你白眼狼,喂不饱的龟孙子,我今天撕了你的嘴……”
文玟只得跑,绕着客厅的大木桌不甘示弱,忍不住眼泪边跑边哭。
“我一个月回家一次,你洗什么衣服?你做饭只煮饭,炒菜都懒得炒让我吃咸菜,炒出来还难吃……”
文三婆追不上文玟,也堵不上她的嘴。
两婆孙吵吵打打吵,屋内炸翻天,文玟爸爸还在通话端劝,听着话越发不堪入耳,他掐了电话。
第二天,文玟闹起绝食,文三婆巴不得什么都不干,一大早跑街坐麻将馆里,中午随便应付。有牌友问孙女怎么办,文三婆没抬眼皮,额头的皱纹岿然不动,道‘人那么大,锅在家,饿不死’封了口。
文玟把她和文三婆吵的架给文琬说了,文琬不知怎么劝。到了饭点,文琬问人饿不饿,饿就帮忙洗菜,先把饭吃了再说。
文琬不喜欢劝说,她也不知两婆孙这闹剧怎么收场。
下午,文玟爸爸回来了。
文仲托着拉杆箱,站家门口喊几声妈没人答,又喊几声闺女也没人答,文仲只好给人打电话。文三婆没赶回家,文玟从文家跑出来,一下子把文仲抱住,父女两才进门。
文仲突然回来,谁也没料到,文三婆回家见真人才敢信。不仅有文仲,还有文琬。文玟拉着文琬上她家玩,文三婆瞧文仲的眼神,却不太对劲。
文三婆板着脸问文仲究竟回来干什么的,文仲看了看文玟,又看看文琬,说庆升学宴的事。
一家人谈正事,文琬借口撤了,文玟拉着文琬的手道不就是升学宴嘛,不让人走。最后,文仲把人送出门。
文仲掩好大门,叫了一声妈后掏出红本子给文三婆。
红本子赫然四个大字,是离婚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