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糊涂人遇异乡人
人算不如天算,原以为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孰料冷青松在当夜犯瘾,差点惊动了整个紫燕居。
这次的毒瘾比上次更加严重。阿能捂着一条胳膊大叫着狂奔而出,闻声赶来的冷玉溪和安娜慌忙拦住他。啊!汩涌而出的鲜血把安娜吓得失声尖叫。
“快!快!快去找医生!不,不,安娜,先给他按住,按牢!去找傻子,不要惊动别人!”说完,冷玉溪便向青松的房内飞奔而去。
屋内一片狼藉,冷青松发了疯似的,还在不停地扫荡、摔打着目所能及的家具和器具。他的精神已经不受控制了。
“给我药啊!药在哪里!你们这些混蛋,想让我死吗?拿出来啊!拿出来啊!大哥!大哥啊,我要死了啊,我要死了!”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冷青松飞扑过来狠狠揪住冷玉溪的衣裳,“给我药!给我药!快啊!快!”他发出狼嚎般的嘶吼。
看着披头散发人不人鬼不鬼的弟弟,冷玉溪火上心头,一掌将他推倒在地,接着跨步上前,一直手揪住他的领子,另一只手关上房门。用尽全力把他拖到碎裂的镜子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对得起父母和亲人吗!你!你怎么能伤害阿能!”
被按坐在地上,看着四分五裂瘦骨嶙峋的自己,冷青松握住哥哥的手,转身跪地卑躬屈膝磕头求饶,“给我药,吃了药就好了!我改,这次吃了就改!求求你,求求你!”
额头砸在地上“咚咚咚”响,皮肉的痛苦似乎能减轻一些如蚁蚀骨的抓狂感。
“起来!起来!”见他这样一副卑微可憎的模样,怜爱之心又占了上风,为兄的把他扶起来,柔声道:“我明天就带你去戒,你忍一忍,来,随我去祠堂,今晚过了就好了,明天早上我们就去望里。”
“好,好,明天就戒。”冷青松点头如捣蒜,“今晚,最,最后一次,哥……哥,最后一次,明,命天就不吃了,再,再也不吃了……我,我好难受,救,救我,救我……求你!”一股烈火在他胸膛中熊熊燃烧,烧心灼肺的感觉更加强烈,但转瞬间火又变成冰川,酷寒难忍,关节僵硬,他就在这阵阵煎熬中生不如死,每一根手指和每一颗牙齿都开始发痒发颤,不受控制地想要破坏、伤害。
“来,起来。一周没碰,不是好多了吗?再忍一忍,过了这会儿就好了,来……”他拖起冷青松往床上坐,突然在枕头边瞥见了一片铝箔塑料板!
“你还在吃!”冷玉溪大吼一声,反手给了弟弟一个巴掌。这重重的一巴掌把冷青松扇倒在地,打得他左脸高高肿起一大块,鼻血缓缓流了出来。
“给不给我药!我知道你有,藏哪里了,快说!,不然,不然……我,我……”冷青松抹了一把脸,瞳孔紧缩,他在地上摸索到一块碎玻璃,哆嗦着捡起来,高高举起,盯着着冷玉溪大喘气。
“你敢!”
“呲——”冷青松龇着牙把尖锐的碎玻璃扎进了自己的小臂。啊——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从伤口处贯穿全身,疼通和释放感瞬间同时席卷而来,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下一秒便被冷玉溪按在了地上。脑子已经无法正常运转,对毒品的渴求超过了亲情和人性,迅速拔出玻璃,他抬脚踢在哥哥的大腿上,反扑过去。
没想到他的力气这样大,玻璃刺进了冷玉溪的肩膀,他的心凉了一半。
“快给我!马上!”
握住弟弟拿着凶器的手,冷玉溪心又苦又痛,狠下心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翻身起来,踩住他的手,踢走玻璃,扯下蚊帐将冷青松五花大绑。等不到明天了,现在就去望里镇!
此时,阿能的惨叫和屋内的动静已经引来紫燕局里不少人的围观。就连大门口也聚集了一些村民,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深更半夜,为什么打架?又是谁会去伤害老实巴交的阿能呢?
冒着危险,冷玉溪给冷青松打了一针镇静剂,耳听得门外人声渐消,用一辆板车拖着他从后门悄悄出去,像上次那样搬上三轮车,铺上稻草,装作送货人的模样,偷偷赶往望里镇。
心急如焚,竟忘记了交待安娜,也需先打给逸梅只会一声。他又得把车停靠在一棵粗壮的松林下,飞奔回紫燕局。
“谁?!”路边围栏下猫着个人,“出来!”
一颗圆圆的脑袋升起来,渐渐抻成一个高个子的人影。今晚的月亮特别昏暗,冷玉溪定睛看了又看,右拳暗自攥紧,一股杀心几欲从心中腾起。
霜月?!
霜月一动不动僵原地,因为极度震惊,身体变得紧绷和颤抖。
“你怎么可以!”
“我,我也没办法。月儿……”
“你就这样把他扔在树林里吗?里面有野猪!他会死的!”
她刚才紧随哥哥嫂子赶到青松的房间,被房门挡在了外面,只听哀声吼声尖叫声,生生刺人心肺。霜月感到又奇怪又害怕,贴着窗户竖起耳朵听,拼凑起只言碎语,“药!药!药!”心中猜着三四分。怪不得青松看起来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怪不得哥哥今年不让他去云南,这件事非同小可,他要怎么处理呢?她又应该怎么办呢!于是她一路尾随哥哥,却发现哥哥竟然就这样抛弃了弟弟!
“你误会了。”时间不等人,冷玉溪赶紧向妹妹解释。她一边听一边流泪,不仅仅是因为得知年幼的弟弟误入歧途,更是为这件事将会引起的种种后果而恐慌不已。
“我马上送他去望里镇,你记住,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华逸梅?”
“嗯。我现在腰去与你嫂子交代,你跟我走,回房后便睡下,别被人发现。”
霜月是个聪明而沉稳的女人。露水和晚风冻醒了昏睡的冷青松,他再次开始疯疯癫癫有气无力地嚎叫。
“我去和嫂嫂说,你们快走!快!这里一切有我。”
痛苦中收获一份希望,热泪就这么轻易地涌出,冷玉溪欣慰地笑着点头,“好,好,那,那我们马上走。你回去小心。”
目送他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冷霜月转身奔回紫燕局。脚步快速地落在坚实的土地上,狂奔中她突然有一股莫名的兴奋——这里需要她!哥哥需要她!不用回到那个黑漆漆的地窖一样的“家”,不用一日三餐忍受婆婆的冷嘲热讽,不用起早贪黑替公公擦背挠痒,她可以留下来,一定要留下来!她本属于这里!
今早华明鹤只和他略说了竹林茅屋,以至于冷玉溪在马路上四处找了好久,仍然找不到入口,记得他满头大汗。那边青松似乎没了动静,他探了探还有气息,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掉转车头往潜园开。他已过不惑之年,纵使还算强壮,但一路心急火燎,此时已经汗流浃背。
斜坡入口处往下,就是无穷无尽的阶梯。冷玉溪咬咬牙把青松扶起来,扎好马步,让他整个儿倒在自己背上,使劲抓住他的两条胳膊,往前一探、一提,背着他往下走。
两只脚和灌了铅一样沉,每走一步他的心脏就剧烈地痛一次。都说下坡容易上坡难,但如果你走过下官塘村和望里镇的石楼梯,那你就会明白,下坡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哟!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就在他几乎坚持不住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金红色的萤点。
对方没有说话,荧点消失了。风吹来竹叶的沙沙声,烟味越来越近。
冷玉溪一屁股坐了下来,握住青松的手,依着冰凉的栏杆大口大口喘气。
过了几秒,那人问道:“客人,你迷路了吗?”
啊——呀!冷青松悬着的一颗心“咕咚”一声落回原位,“大半夜的怎么不点灯!”
话音未落,“嗒”地一声,竹林里亮起了一盏路灯,吓得冷玉溪差点一骨碌滚下去。
“弘……你?何叔,没事是个迷路的客人。”
灯随即灭了。
可算抓住了救命稻草,三言两语速速解释,二人合力把奄奄一息的冷青松重新抬回马路。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山上传来各种各样暗哑低沉的怪声;马路边一行行幽魅的大樟树如一个个怒目金刚,一路威严地注视着他们;这样的情形,假如突然旁边飘来一缕鬼魂,或者不远处闪现一句白骨,疑惑脚下蹿过一条细花蛇,也都不足为奇。但他们一点也不怕,不敢电灯,凭着直觉,冷青松骑车,华明鹤推车,曲曲折折穿过茂密的紫竹林,很快就到了屹屹亭。过了亭子继续往深处走,一股肉香飘了过来。
华明鹤敲响茅屋的木门。
“边……边边…边个谁?”
“是我。我病人来了。”
门打开后,走出一个精神的年轻人,借着屋内柴火炉的光可以发现,短宽脸,高颧骨,大五官,他长得挺端正,头发却很长,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显然是华明鹤的。屋内没有电灯,他正在烤肉吃。
“突发急症,就先来了。把药箱拿过来,再烧盆水。别在生火了,够了。给我搭把手,一、二、三!”华明鹤镇定地指挥年轻人,一边把冷青松搬上了木床,先替他简单处理了外伤,然后开始暖手为他把脉。体温很高,脉象弦细,脾虚气滞,指甲盖坑洼不平,再撬开嘴看看,啧,一口烂牙,舌苔泛紫,他俯下身嗅了嗅,闻到的是一股捂烂了的莓果的味道。唉!病症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吸毒史至少有一年以上。为了怡棠他硬着头皮主动去找冷玉溪,但到底有几分把握,他也不知道。嗐,年轻时好赌的毛病,到老了也改不过来。
“怎么还在吸呢?程度太深了,你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今天是什么时候开始发作的?有哪些症状?你详细地告诉我……”
问了许多却无人回应,华明鹤突然感觉到不对劲,他转头一看,冷玉溪脸色发白昏倒在窗下,汗濡湿了他的头发,肩膀上的衣服已被血染红。急忙为他擦拭、包扎,又和蔡茗辉齐力将他拖到火炉边取暖,一番动作下来,自己也累得瘫在了地上。脱下衣裳盖在好友身上,华明鹤的心更加沉重,陷入了沉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两个家庭,两种不幸,此时涓涓汇聚在一条河流上,将涌出更多的悲欢合散。
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