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和亲明珠(二)
“殿下,臣虽懦弱无用,却忍不住关注您。”
“无论殿下想得到什么,臣都不会让您失望。”
秀清和二宫女秀容在外驾车,宜臻坐在回宫的马车上闭目养神,她的手边是秀清递上来的更详细的周启钺的资料。
突厥求亲,让沉溺于娇宠与谈情享乐的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想起那些年的日夜筹谋与算计。
永安六年二月十三,她的母妃,淑妃宋桂月因难产而逝,恰逢宋氏被父皇打压,宫中也没有宋氏姐妹,她便被寄养在当时以贤良淑德搏得帝王新宠的德妃孟娴处。
德妃面善心狠,诞下龙凤胎后,便一心为五皇子筹谋,也不想让父皇再注意到曾经的爱妃燃尽生命为他生下的子嗣。
所以她居于偏殿,被禁止进入主殿,只有吃穿用度够上了公主的标准。
只是连德妃都没想到,她的女儿宜和因其偏爱儿子,忽视了她,而倍感无趣苦闷,被宜臻趁虚而入,成为秘密而亲近的玩伴。
宜臻由此旁敲侧击地从宜和身上挖出了许多关键信息,得知了主殿偏僻而不易被发现的角落,得到了时常偷听父皇、德妃和她一双儿女的对话的机会。
永安十二年,宜臻六岁,最后一次偷听,她故意发出了声响。
那个男人目光锐利地看过来,怔住了,因为她和淑妃相似的容颜,他几乎立刻就发现了,这是淑妃的女儿,是宋氏留在宫内的最后把柄。
她刻意饿瘦的脸庞,让人一下子就发现了她大而明亮的眼睛;她怯懦地僵在原地,又大胆地与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对视。
宜和跳下来,没有看见德妃惊愕的神色,拉着她走到了皇帝面前,软软糯糯地说:“父皇,这是皇姐呀。”
她也轻声行礼,“参见父皇。”
皇帝哈哈一笑,抱起两个小女孩,她适时地惊呼,让皇帝笑得更欢。
从此,她走进了皇帝的视线,一路成为了帝国最耀眼的明珠。
只是永远都比不上皇子。
永安十五年,宜臻九岁,与徐来清相识三年,自父皇为她举办的第一场宴会,他便出现在她身边,平日一起畅游京城,赏花办宴。
但是他作为伴读,可与皇子们一起进入国子监。每每上课结束来寻她,她都要他给自己讲讲国子监到底有何妙处。
所以徐来清上下打点,将她扮作侍奉的太监也带入国子监,在室外旁听。
这一直是她们的秘密,却不想有第三人参与其中。
只是这其中发生了何事,难以调查,毕竟当时为瞒住所有人进入国子监,她也费了大气力,所以,只有徐来清可为她解答了。
“殿下,现在你相信我的能力了吗?”胡临荔悄悄从玉佩里飘出来,轻轻靠着姜宜臻的肩。
宜臻目光一凝,见车外驾车的秀清毫无动作,便知道狐妖果然如志怪小说所言,只有有缘者才能看见、听见、触碰到。
她降低声音,“旁人看不见、听不见你,却不代表我也可以。狐仙大人,我们回宫详谈吧。”
“看来我是过关了……”胡临荔得意地往后一靠,翘起腿。
“是啊。”
“诶,你会腹语吗?”胡临荔听到宜臻的声音,却未见其说话的动作,不由疑惑。
“曾经在志怪小说里,看到过意识交流的说法……”
“啊!”胡临荔突地在意识里尖叫。
姜宜臻一下子捂住耳朵,重重地磕碰了一下。
秀清急急掀开车帘,“殿下,怎么了?”
“无事,”宜臻放下手,“这几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秀清心疼地看着她,“那奴再慢点、细致点,殿下好好休息。”
秀容也赶紧进了马车,在隔层内翻出颈枕,递给宜臻,“殿下。”
宜臻挥退二人,看向胡临荔。
胡临荔眼睛转来转去,就是不看她,面上带着些许说不出口的歉意。
“……你没事儿吧?”终于她鼓起勇气般,直直地看向她,“我也只是试试可不可以啦,毕竟你说的可不一定对啊。”
就像王兄被认为是狐族难得一见的有学识,对人间女帝的评判却一点也不准确。
女帝为阻止南方水患,亲下江南,身体力行地告诉她,实践出真知。
宜臻有些意外她的表现,原本以为这狐妖是什么大人物,没想到竟然有些单纯,反倒像不谙世事的小孩。
她在意识里说了几句不在意,心中暗暗记下胡临荔的特点。
两人便开始了意识交流。
“周启钺确实可用。”虽然不清楚他话中真假与目的,但他确实表现出肯为她赴汤蹈火的姿态,显然还是可以为她做一些事的。
“只是,当皇帝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狐仙大人,宜臻自小只想寻得如意郎君,无论谁登基,只管做好晋朝的长公主。”
“哦?你在考虑做皇帝了吗?”胡临荔一下子精神起来,捕捉到的信息却不同凡响。
宜臻无言,意识到面对小孩的问题,没必要非给出一个答案。
同时发现自己真的开始了认真考虑。
她微微笑了笑,“那你得为我找两个人。”
周启钺短时间内为了保持今日的形象,明日无论如何都会送来驿馆布局图与突厥习性,而他是个知道她与徐来清秘密的人;山水茶楼是她与徐来清的产业,徐来清必然会知道自己与周启钺见过面,他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会主动献上答案的。
但是,无论是做长公主,还是皇帝。
这两个人都让她无法完全信任,这会让她的路充满变数。
一直以来,她最信任的人有三:一直贴身伺候的秀清,忠心但没有主见;帮她连接宫内外、看管店铺的秀容,理财一把好手,却有些贪财;还有一直在宫外为她组织藏书楼、布粥所工作的秀雅,她是江湖人士,五年前为她救济,便甘心为她奔走。
只是今天周启钺的失言却让她开始怀疑,这里面会有给周启钺传消息的人吗?秀清、秀容自小与她一同长大,秀雅是最有可能的人,但未来可能是她最大的助力。
上天垂怜,狐妖降临,如此助力,她必须好好谋划。
回到皇宫的第二日,周启钺果然托人送来了驿馆的布局图和一本小册子,写满了突厥人的习性,姜宜臻见此便只留下秀清一人在门外候着,一个人慢慢翻看。
一刻钟后,她唤来秀清,“秀清,你看这是什么?”
“殿下,”秀清凝神细看,“难道是驿馆布局图?”
宜臻点头,赞许地看她,“没错。”
她伸手点了下图纸,“突厥使臣住在这里,你把图纸记下,让秀雅这三日去看看他们最近的动向,每日清晨汇报给你。”又把册子递给她,“突厥人的习性,让秀雅验证后,三日后给你。”
“是。”秀清记下图纸,拿着册子退下。
第三日傍晚,秀清拿着信件进来,“殿下,是小侯爷。”
姜宜臻揉了揉看过一天书疲惫的脖子,秀清忙上前把信放在桌上,为她按摩,按得姜宜臻嘤咛一声,舒适地半眯着眼,不想动弹。
“秀清的按摩技术真是长进了不少呢。”
秀清微微一笑,“殿下一坐就是一天,还是得走动走动。”
“是啊,可是才和父皇吵了架,出了长乐宫,还不知道那些人会怎样对待本宫。”
“公主今早抹的药膏就是昨夜太医院刚送来的,听说皇上最近常在御花园走动,怕也是想见见殿下。”
“是吗?”姜宜臻笑了下,“明个你安排小厨房做一盘桂花糕,我给父皇送去。”
“先去安排布膳吧。”
秀清依言退下,姜宜臻才打开书信,熟悉的清俊字体,风骨尽显。
先是常规的问候,然后他在信中问:前日,殿下召见了丞相嫡子周启钺所为何事?
她沉思一会儿,提笔回信。
第四日清晨,姜宜臻早早地提着食盒,等候在御书房门口。
皇帝下朝回来,只瞟了她一眼,朝双全点点头,便径直走进了御书房。
双全心领神会地接过食盒,“公主,请吧。”
“麻烦了,双公公。”宜臻点头道谢。
进了御书房,皇帝在旁边供其休憩的小榻上坐着,轻轻揉捏眉心。
双全打开食盒,先将一盘桂花糕摆在小榻配置的桌上,又拿出其他小菜,并一壶清香逼人的龙井茶。
皇帝拿起一块桂花糕,耷拉着眉眼,不言不语。
姜宜臻跪在他面前,低语,“父皇,儿臣只是害怕和亲后再也见不到父皇了,是儿臣冲动了,请父皇原谅儿臣。”
皇帝身子略微动了动,双全向皇帝递了一杯热气消散不少的茶,他慢慢吃了一口桂花糕,抿了一口茶。
“坐。”皇帝不慌不忙地开口,随手点了点小榻的另一边,宜臻依言起身坐下。
皇帝抬眼看她,“你这桂花糕,究竟加了什么东西,味道如此不凡。”
“这可是儿臣的秘密,桂花糕是儿臣亲手做的。”宜臻笑道。
“……”皇帝也笑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你一直以来,摸朕的命门,一摸一个准。”
“父皇只要还爱吃,儿臣就会一直给父皇做。”
皇帝摇摇头,“明晚你和宜和一起,去昌平候府的赏花宴看看。先下去吧。”
“儿臣知道了。”宜臻依言退下。
外面日头正大,秀清带着几个婢女,拿着伞等候在外面,见她出来忙撑开伞,上前遮阳。
“殿下,五皇子给您递了请帖明晚昌平侯府赏花宴的请帖。”
“秀清,将伞打得低些。”
秀清略微一偏头就看见公主冰凉的眼神,手不由下压,“是。”
现任昌平侯,是德妃孟娴的弟弟,此次赏花宴是其借昌平候府名头举办的五皇子选妃宴,暨宜和选驸马宴。
可以说,有不少青年才俊。
五皇子递请帖,可能是为了羞辱她,毕竟她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和亲人选,没有皇帝允许,她怎么会去?
但皇帝主动让她去,怕是她的和亲有了变故。
难道是有一个让皇帝无法拒绝的人,想要求娶公主,却在她和宜和之间徘徊?
而另一边的未央宫里,娇俏可人的姜宜和坐在梳妆台,对着镜子,扶着鬓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又气定神闲地挑选首饰,懒洋洋地问:“皇姐怎么也会去?”她拿起一堆一对镶着珍珠的黄金雕花耳环,递给婢女。
西芙:“五皇子让奴婢给她递了请帖。”
“……”宜和脸色一冷,“本宫是你主子,还是皇兄是你主子?”
“殿下息怒。”西芙略微福了福身,却丝毫不慌,“这也是德妃娘娘的意思。”
“啪——”宜和站起来,转身便是一个巴掌,西芙一下子没防备,跌倒在地,捂着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公主殿下……”
宜和迈了一步,弯腰捏住她的下巴:“以为攀上了皇兄,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吗?拿母妃来压我?”
她笑嘻嘻地松手,轻轻拍了拍西芙的脸颊,“本宫一日是你主子,你就得守好奴婢的本分。不然,就算在枝头上,本宫也能把你扯下来。知道了吗?”
西芙瑟缩了一下,“奴婢知道了。”
宜和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皇姐生得明艳,你去打听一下今日皇姐穿的衣服。”
“奴婢这就去。”西芙起身,慌不择路地出去。
宜和看着她慌不择路的背影,冷笑了一声,又在梳妆台前坐下,东雪战战兢兢地上前,尽力镇定又细致地给她戴上耳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