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第章 爹爹,抱抱
松平县。
因着曾寒秋的身子不大好,又加上忧思过度,秦九一行三人一路走走停停等入了苏州地界,已是盛夏时节。
日头毒辣辣的炙烤着大地,蝉鸣声日夜不休,连树叶都蔫了打着卷挂着枝头。
秦九不敢走远,小跑着去了一旁的河里摘了块荷叶,盛了水后送回来给二老解渴,曾寒秋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从袖间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汗。
起初二老对秦九还有些陌生,这一路上倒是熟悉了。
秦九的性子比较闷,也不大会说话聊天,可又怕二老路上寂寞,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了赵渡,说他是如何拿那半头野猪换了赵渡,说他们是如何成的亲,说赵渡是如何如何的聪明。
似乎只要说起赵渡,他便说不完的话似的。
曾寒秋和齐道济便微笑着听的,偶尔听到趣处,也会应和一两声,“这倒是渡儿能干出来的事,这孩子打小就机灵,会心疼人”。
偶尔曾寒秋也会接话。
“我记得有一回我身子不大好了,病了好些天,那个时候渡儿才四五岁的样子,颠颠的迈着小短腿捧着药碗来喂我喝药。”
他说,“娘,乖乖喝药,身子就好了。”
“那药极苦,可看着他那认真的小眼神,再苦的药也不觉得苦了。”
“喝完药之后,小家伙又从兜里掏出来颗松子糖,那糖藏在衣裳里久了,都有些化开了,小小的人儿将外头的纸撕了,送进我的嘴里。”
秦九从未想过能跟两个“陌生”的人说这么的话。
只因中间隔了个赵渡。
那是赵渡的爹娘,便是他的爹娘。
曾寒秋性子柔和,说话也轻轻柔柔的,看人的眼神满是温柔,全然不似他的娘,秦九觉得人跟人是真的不一样,路途漫长,不说话的时候,秦九便让齐道济教他认字。
从前在家时他也跟赵渡学了一些,可是那时总觉得时间还长,反正有一辈子呢,今儿少学些也无妨,更何况平日里他活儿也多,再一个便是有赵渡在身边,他还哪有心思沉下心来学习呢?
如今,他终于可以用心的习学了。
秦九于读书上没什么天分,所靠的不过是死记硬背,偶有学过的他也会忘了,面对齐道济他总有些不好意思,可齐道济却从不发火,他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没事,慢慢来。”
江南的风景真好啊,所以才会养出赵渡那么水灵好看的人吧。
入了苏州地界后,秦九也放慢了速度,总觉得到了赵渡的家乡,离着他也近了些。他从未出过院门,最远的地方便是去镇上卖东西或是买东西。
遇到赵渡后才去了县城,又去了京城,现在还来了苏州。
又行了小半个月,终于到了松平县。
松平县的县城不大,可却收拾的井井有条,街道上也比先前路过的要干净整洁许多,显然这都是齐道济这个县令的功劳。
进了城后,有认识的人上来打招呼。
“齐大人,你可算是回来了,我便说嘛,什么贪墨公款,那都是莫须有的罪名,齐大人您要是个贪官,那天下间就没有不贪的咯。”
“谁说不是呢,那会儿您被押走的时候,我们全城的百姓还想着要写万民伞,给您叫冤。”
“好在老天有眼,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
一路上的人太多了,等到了齐府的时候已近正午。
齐府不大,是个二进的小院,收拾的很是雅致。离开京城前,承平帝曾召见了齐道济,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皇帝。
男人身穿龙袍,端坐在龙椅上,像是天上的神仙一样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当时的他只低着头看着眼前那一小块被擦的都可以当铜镜使的地砖。
“你若是还想当松平县的县令,朕可以下旨又或者你想做个知州,知府?朕也可以许你”
齐道济磕头谢了恩。
“草民年纪已大,恳请皇上恩准让草民致仕还乡。”
承平帝大手一挥,给了恩赐。
出了养心殿后,齐道济有些后悔,他后悔刚才在殿里的时候没大着胆子问一句,“我的儿子去哪儿了”,不过他也猜得到,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是不会给他答案的。
“爹,娘,他曾经住哪个房间啊?我想去看看。”
三人虽也熟了,可问了这个问题,秦九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曾寒秋领着他在院子里逛了逛,“这些花草都是渡儿弄来给他爹的,你爹他没旁的爱好就爱这些花花草草,有些是渡儿去附近山里挖的。”
赵渡的房间不大,四四方方的一间。
可却收拾的很干净,可见二老时常来打扫的,秦九四下看了看,“娘,我今晚睡这儿可以吗?”
曾寒秋答了好。
午后,起了点风,吹的院墙边上的一排绿竹沙沙作响,让秦九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竹林的家里,他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声赵渡。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才猛地惊醒。
赵渡已经不在了。
否则他忍不了那么久不跟他说话的。
他坐在窗下的圆凳上看着那翠缕的竹子发呆,赵渡便是在这里长大的,他的眼前模糊的出现了许多剪影,四五岁的赵渡,迈着小短腿端着药碗的样子。
七八岁时蹦蹦跳跳的没个消停的时候。
十来岁时知道念书识字了,在窗下凝神写字的样子。
十三四岁时清隽的模样。
十五六岁时长成了大人模样。
十七八岁时
那些他没有参与过的,没有见过的赵渡,都因这一路上听了曾寒秋二人说的话,听的故事慢慢丰|满了起来,以至于此时此刻他坐在曾经的赵渡的房间里便有了这样的错觉。
一阵穿堂风吹过,才觉眼角凉凉的。
从赵渡离开后,他几乎就没怎么哭过。
可在这里,他心里还是难受的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的攥住,让他无法呼吸。
齐道济在往樟木箱子里收拾东西,一旁曾寒秋也在收拾包袱。
“真舍得离开吗?”
毕竟他们在这里住了那么些年,齐道济小心的将藏书摆好,“在哪儿不是一样的,从前只觉得咱们一家人在一块就好,现在渡儿不在了,我也想去看看能让他全心全意待下去的地方是个什么地方。”
曾寒秋朝着外头看了一眼。
秦九的脸上有着哀戚,出神的望着什么地方,她叹了一声,“秦九也是个好孩子,要是渡儿在便好了,我还想着要给他们重新办一次喜宴呢。”
晚间,曾寒秋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苏州的特色菜肴。
同乡野的比起来要精致许多,秦九都有些不敢动筷子了,“爹,娘,我们乡下的日子可能没这里这么方便,你们二老真的想好了吗?”
去大槐村是一早就定下的事。
可秦九没想到二老动作如此快,午后就让人来看房子了。
齐府里只两三个帮佣,皆都是用了几十年的老人,知道曾寒秋要走,也都不舍,哭着说要跟着一同去,可曾寒秋知道他们的家人都在这里,哪里有让旁人骨肉分离的道理。
用过晚饭后,秦九便回了房间里。
躺在赵渡曾经睡过的床上,他久久不能入眠,准确来说这些日子他就没睡过几个安稳觉,出了京城后,他总是强迫自己入眠,这样也好在梦里见见赵渡。
他也不想问旁的,就想问问他在那边过的好不好?
若是过的好,他也就放心了。
可是一路走来,他连一次都没梦到。
秦九的手里攥着一件赵渡从前穿的衣裳,想着念着便睡着了。
梦里。
大雨滂沱,几乎遮住了人所有的视线。
外头一道银蛇闪过,照亮了宫殿里的陈设,他看到赵渡手里拿着一把匕首狠狠的插|进了自己的心口处,然后手腕用力,生生的将跳动的心挖了出来。
他急的大喊,“不要,赵渡,不要啊,你想想我,想想爹娘”
可任凭他怎么喊怎么叫都于事无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赵渡将那颗还在滴着血的心送到了床上之人的手里,那人穿着明黄的衣裳,头发花白,见着那颗心,眼里迸出了精光。
赵渡死死的咬着唇,额角汗如雨下。
“欠你的,我还了。”
秦九虽不知道那人是谁,可却明白赵渡话里的意思,从前看戏文时哪吒剔骨还父割肉还母,他只觉得不解,如今亲眼见了,才知道个中的绝望。
赵渡如同疯魔似的笑了起来。
“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现在给你了,你答应我的事千万不能反悔,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又是一记炸雷。
赵渡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秦九哭着喊着,他拼命的想要跑过去,他要抱一抱赵渡,他要给他收尸,他不想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那儿,可是无论他如何挣扎叫喊,始终都触碰不到赵渡。
就在他要绝望的时候,忽的梦境一转。
那是知返林,他们的家。
赵渡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脑袋,“还傻愣着做什么,赶紧洗了手好吃饭的。”
一旁的院子里,老村长和齐道济正在下棋。
秦月和曾寒秋正在做女红,两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笑了起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笑。
就在他一脸疑惑的时候,裤脚处传来一阵拉扯。
他低眉看了过去。
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儿,小孩长的粉雕玉琢的,正撑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
“爹爹,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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