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第章 不等了
暴雨如注。
天像是被捅破了一般,雨水直往下灌,原本热闹的街道瞬间就空了下来,如墨般的乌云堆拢在京城的上空,油纸伞压根就不管用。
杨忠尽量将伞往一旁的秦九那边倾斜,可男人却丝毫不在意,机械的迈着步子朝着刑部密牢那儿走去。
一步,一步走的很慢。
秦九来找他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惊讶,然后秦九就问了他。
“他跟你说的?”
杨忠点头。
秦九舔了舔干裂的唇,“他好吗?”
这个问题杨忠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说不好吧,赵渡除了稍微有些疲倦之色外,精神倒也很正常,若说好吧,可瞧着也太过于平静了些,跟他在大槐村见的那个赵渡差了很多。
可未免秦九担心,他还是点了点头。
跟着就将赵渡要他转达的话告诉了秦九,他以为听完这些话,秦九定会发了疯似的要去找人的,他都做好了准备,下意识的拦在了门口,还预想着一会儿秦九要是发了疯,他就死死的抱住他的腰。
可秦九静默良久,然后就走到了一旁的墙角处,然后挨着墙壁坐了下去,头低进了双膝间,男人长的壮硕,站在哪儿都似一堵墙一般,可此刻窝在墙角里,那么一小团,看的怪让人难受的。
杨忠抹了下发热的眼眶,低声的咒骂了一句。
骂老天不开眼,骂这世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九终于抬起了头来,他冲着杨忠抱歉的笑了笑,“给你添麻烦了。”又站起来给他鞠了一躬,真是要多客气又多客气。
杨忠被他的样子给吓到了。
“我说兄弟,你可别吓我啊,赵渡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他小心翼翼的觑着秦九的脸,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些不正常来。
“你这要是出了什么事,等赵渡回来他肯定要怪我没照顾好你的。”
秦九牵了牵唇角,抬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你放心吧,我没事。”
没事吗?
杨忠也不晓得,男人的反应太过冷静正常了,反常到让他有些害怕。
杨忠将信将疑也不再问。
“轰隆隆”
滚滚的雷声震的屋子都颤了颤,外面狂风四起,暴雨被风吹的歪歪扭扭,砸在地上泛起了巨大的声响。
“有酒吗?”
杨忠关好了门窗,听了他的话,愣了一下,又去厨房的柜子里摸了小半瓶不知何时私藏的酒。
“英子她不让我喝酒,说酒味难闻,这可是我偷偷藏起来的,你可别给我喝完了”说完又觉得有些好笑,依着秦九的酒量再给他几瓶那也醉不了。
秦九仰头喝下瓶中酒。
烈酒入喉,烧的五脏六腑都滚烫了起来。他抬手随意擦了下酒,“带我去大牢那儿等着吧。”
“现在?”
杨忠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天,他有些不放心柳英。
柳英撩开了门帘,“你就去吧,我一个人在家没事的。”
秦九的目光落在了柳英凸起的肚子上,想起在家时赵渡还张罗着要给他们的孩子准备些礼物呢,“什么时候生?”
柳英摸了摸肚子,笑的一脸羞涩。
“六月,到时候哥你们可得来喝满月酒啊。”
秦九点头。
来,要是有机会的话,他一定来。
赵渡喜欢热闹。
雨滴很大砸在脸上有些疼,两人迎着风往前走着,很快便到了刑部密牢的外头。暴雨夹杂着雷声,一条条银蛇在头顶亮起,跟着便是震耳欲聋的炸雷。
秦九站在那儿。
“你回去吧,这样的天气放英子一个人在家不好。”
杨忠抹了下脸上的雨水,“可是”
秦九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密牢的出口处,“你放心,只要是他说的话,我都听。”
说话声很轻,可杨忠还是听到了。
他心里怪不酸的,“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先回去了。”
杨忠走了,周围都静了下来。
雨声,雷声仿佛都被隔在了很远的地方,他不敢去想赵渡留下这些话背后的意思,他只想着按着赵渡的话去做,好好照顾他们的爹和娘。
所以,他一刻也等不了,便来这里等着。
暴雨一直没有停歇。
他就这么站在那儿,又过了一会儿似乎有人打马而来,说了些什么,然后暗牢的门便打开了,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对中年夫妇手搀手从暗牢里走了出来。
狂风暴雨,夫妻两人穿的单薄。
齐道济小心的将曾寒秋护在了身后,可是雨太大了,两人的衣裳很快就湿了,他们也不知道为何就被放了出来,问了看守的狱卒,他们也只是摇头。
就在两人茫然的看着雨幕时,一道黑影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待走到跟前,两人才看清,那是个眉眼端正的汉子,男人身形高大壮硕,见着两人便道:“爹,娘,跟我去客栈吧。”
齐道济拧着眉看他,“孩子,你认错人了吧?”
秦九摇头。
“不会错的,赵渡总说爹是个文雅之人,娘生的漂亮,肯定不会错的,咱们走吧,回家。”
提起赵渡,齐道济和曾寒秋互相看了一眼。
赵渡来牢房里看他们时曾提到一个人名,“你是秦九?”
“嗯。我就是秦九。”
他在曾寒秋跟前蹲下,“娘,我背你回去吧。”
曾寒秋体弱,在牢里待了这些日子身体更虚弱了,如今这样的天气她哪里还有力气走路,她看了齐道济一眼,见他点头便趴上了秦九宽厚的背上。
客栈是一早就定下了,热水也早就备好了。
待二老洗完澡换了干净的衣裳后,秦九又端了姜汤来,“爹,娘,喝点热乎的,去去寒。”
借着灯光,曾寒秋仔细的看了看秦九。
男人长的憨厚,做事却仔细又贴心,“你和渡儿?”
“我们成亲了。”
秦九急忙说道,可面对曾寒秋,他还是有些紧张,毕竟赵渡家是书香门第,他怕曾寒秋瞧不上他这个农家猎户。
曾寒秋点了点头。
秦九摸了摸脑袋,“原本是打算请爹娘来的,可是赵渡说爹娘不来对你们才好,我们原还想着等一切都过去了,到时候再回松平县,将你们二老接过来,可是”
可是再也没有以后了。
外面暴雨一直没有停下。
齐道济心里清楚,加上在牢里受的罪,一时间悲愤交加,心力憔悴,一个支撑不住便昏了过去,秦九忙将人扶上床,又赶着去外头请了郎中。
这样的天气郎中哪肯出门,试了好几家人家压根都不愿意,末了实在没办法他一脚将郎中家的大门给踹开了,这才请了郎中来。
好在齐道济没事,郎中叮嘱多养几日便好了。
雨一直下了三天。
就在京城快要内涝的时候,到了第四日雨终于停了,整个街道泥泞不堪,被太阳一晒,更是有股难闻的气味,不远处的皇宫似乎被冲刷的很干净,那琉璃瓦在日头下泛着亮晶晶的光。
除却太子赵让和公主赵芃被杀外,京中再无任何的新闻。
仿佛赵渡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
秦九每日都会去宫门外等着,杨忠也托人问了专门将皇宫里病死或者被打死的宫婢奴才运出来的人,也从未发现赵渡的尸体。
又等了好几日,始终没有消息。
天开始热起来了,待宫门关了之后,秦九照例回客栈。
杨忠今儿不当值,过来给他送些吃的喝的,两人并肩往回走,京城的夜当真是繁华啊,灯火通明,通宵达旦,秦楼楚馆,莺莺燕燕。
一切都没有变。
唯一变好的就是承平帝的病。
原先还病入膏肓的承平帝忽然就病愈了,身体甚至比以前的还好,为此承平帝龙心大悦,还下令大赦天下呢。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杨忠咬了一口手中的包子。
“不是说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吗?”
秦九点了点头,很久之后才道:“等到月底,爹和娘的身体好些了,我们就回去了。”
“啊?”
杨忠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他以为秦九会守在这里,直到化成一块望夫石也不肯走的呢,乍然听到这话,他惊的嘴巴久久合不上。
“真的不等了?”
秦九垂下眼眸。
“不等了。”
等,自然是要等的。可在哪儿等不是等呢?若是上天有眼,赵渡还活着,他会知道回家的,不是吗?
回到客栈后,秦九找齐道济商量了下。
老两口没有意见。
秦九又道:“爹,娘,我想先绕道去松平县,赵渡总是说松平县如何的好,我想去看看。”
曾寒秋红了眼,应下了。
“好,刚好我们也有些事情要处理,等处理好之后,咱们再回去也是一样的。”
华安县,千山镇,大槐村。
他们也想看看赵渡待过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三人离开的时候。
杨忠扶着走路都不便的柳英来送,秦九责怪道:“都不是外人,何必如此客气呢,要是赵渡知道了,定要骂我不知道心疼自己妹妹。”
柳英当时就没忍住掉了泪,她偏过头去,缓了好大一会儿才道。
“哥,你们路上慢些。”
秦九道了好,扶着曾寒秋二人先上了马车后,又同杨忠二人道别。
“好好的,都好好的啊。”
他有些哽咽,“记得写信,我现在认得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