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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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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羌人阵营里骚动忽起,被耀眼的火光和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响声惊醒,不少士兵还在半梦半醒之间,提着刀枪冲进存放粮草的营帐里。

    放火的人已消失不见了,只有火焰依旧摇曳着,一盆一盆的水泼过去,也无济于事,只有燃尽的灰烬,和泛着尘色的水在地面上聚着。

    粮草烧了个大半,临涂释比亲自提着武器追到营帐外,只看见一列黑影从禺山城墙上借着吊篮升了上去。

    他目力极好,提弓射箭,奈何距离太过遥远,箭矢还未触及到人就已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气喘吁吁的方郡守坐在城墙根上歇着,岑观言披着件外袍,来寻他说话。

    “方兄,你也太大胆了,也不与我商量一番。”岑观言有些哭笑不得,无奈地瞥了一眼。

    昨夜月色也算皎洁,实在不是个适合夜袭的好时候,偏偏方郡守带着一队人马出城,去烧了羌人的粮草,好在羌人守夜的士兵因疲累和思乡放松了警惕,让方郡守得以全身而退。小甜柚敲可爱

    “观言贤弟,有所冒险才能有所得,若死也是我的宿命。”

    方郡守一夜没睡,眼神里都透露着疲惫,笑着看向外头的羌人营地。

    那里灯火通明,不断有身穿甲胄的士兵进进出出,临涂释比站在营帐前,对着底下的将士训话。

    岑观言:“羌人粮草烧毁,如今应该在忙于调粮之事。我们应当还能多撑几日。只要等到朝廷援兵,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方郡守还有些不满足:“若是有机会,我能进临涂释比的营帐,一刀了结他就好了。”

    “方兄下回可不许再如此冒险,我就是个文官,也拦不住你,但至少知会我一声,好派人接应。”

    岑观言与方郡守继续商讨着今日守城的方针,因无法出城,箭矢的损耗实在是太快,昨日靠金汁这种偏门方法还算抵挡了一时,天刚有些微微亮,羌人又开始了今日的攻城。

    城门摇摇欲坠,城里的守军只能拿木材铁器堵住,城墙上的士兵四处环绕着,唯恐羌人乘其不备冲上城墙。四周全是冲锋的羌人,不断地变换着重点攻打的薄弱处。

    岑观言受昨夜放火烧粮的启发,吩咐士卒寻来包扎伤口用过的废布,再淋上火油,点燃着丢到城墙下。火焰燃烧得极为剧烈,借着今日的风势,急速蔓延着,把城墙都熏得漆黑。

    一时间攻城的羌人士兵惨叫声不绝于耳,烧灼的味道随风飘散。

    岑观言不愿闭目,睁着眼睛看着下头一个年轻的士兵衣物被点燃,在地上翻滚着,最后浑身焦黑地卧倒在地。

    临涂释比很快调士卒拿来了水,浇灭周遭的火焰,可惜已是死伤惨重。

    攻势略微有些舒缓,片刻后又有更多的士兵投入到了攻城战中,声势愈发浩大。

    “方兄,这人数似乎有些不对劲。”岑观言注意到异常,询问道。

    “是有些,第一日攻城的大军没有这么多,我估计临涂释比又调了些人过来,想尽快攻下禺山城。”

    两人正说着,有一只白色的鸽子从空中掠过,跌跌撞撞地飞进城墙里,然后一头栽在岑观言手心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是白色,也不尽然,羽毛上沾满了泥土,展翅时有些歪歪斜斜,岑观言捧起一看,才发现它的脚爪上抓着琉璃制的小管,里头装着卷起的纸笺。

    “大军行近,勿急。”简短的几个字,落款是“昭和”二字,笔画带着锋利,是闺中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读之却有金石碰撞之音。

    和她的人一样,棱角分明,他内心波涛千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长公主传信,援军在路上了。”岑观言装作平静的模样,将纸笺递给方郡守查看。

    方郡守欣喜若狂,险些栽倒在地,抓着岑观言的肩膀晃了又晃。

    “方兄,其实我还有个更大胆的想法。”岑观言抿着唇,试探着开口。

    “回信给殿下,大军直攻羌人王庭,我们继续守禺山。”

    眼下临涂释比为攻禺山,调离大量兵力围城,王庭正是空虚之时,若以大军直取王庭,定能使羌人元气大伤。

    但若是如此行动,禺山城会承受极大的压力,重兵强攻之下孤城极易失守。

    临涂释比会把所有怒火诉诸于城中百姓身上,岑观言有此念,也不愿拉上全城百姓作为筹码,他无权做此决定,却还是说了出来。

    “观言,我可真是心动啊……”方郡守苦笑一声。

    那胜利的果实在太过诱人,险些让他失了分寸,押上禺山的安危去搏一搏。

    “不知来的援军有多少,若能分兵最好不过。可信鸽一来一回,还不知会不会延误战机。”

    岑观言想提笔写回信,才想起城中已没有纸张了。这几日的告示一时辰一换,毛笔都被写秃了。

    他撕下一节衣袖,随意拿起地上的炭棒,一笔一画端正地写着回信。

    “可分兵,攻王庭。”

    岑观言将写着字的布卷起,塞进信鸽脚爪下的琉璃管。

    鸽子被驯养得极通人意,蹭了蹭他的手掌,又展开翅膀飞出了城墙。

    白色的影子刚飞到城墙外时,一支利箭射出,信鸽哀鸣一声落到了地上。

    临涂释比收起弓箭,挑衅地一笑。

    “消息是传不出去了。”

    岑观言不知该怎么反应,先下了城墙,将百姓聚到一处。

    城中的粮食已接近用完,百姓都自发地省下口粮,给守卫禺山的将士们,现在疲累地靠在一起,面露菜色,唯有眼神还充满斗志。

    “已接到消息,朝廷的援军很快就会到,大家再多撑一下!”

    人群中有一瞬的寂静,随后是激烈的欢呼声。欢呼后大多人都没了力气,但至少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

    “岑太守,这是真的吗?”

    纪月瑶缓缓走来,有些疑惑,低声问道,跟在她身后的同姨笑而不语。

    “自然是,消息准确。这些日子多谢纪小姐照看伤兵,制作毒箭了。也多谢同姨的金汁之法。”

    岑观言鞠了一躬,微微俯身行了个礼。

    “岑大人就不想问问我是谁吗?”同姨带着她惯有的神秘笑意,猝不及防地开口,直视着他的眼眸。

    岑观言依旧平静,“同姨不必试探我,若你有害大宁、害百姓之心,我才会想知道问题的答案。目前没有,我又何必追问旁人的秘密?”

    日头升到了最顶端,灼热地照耀着大地。

    羌人突然发疯似的,几乎不要命地猛攻着城楼,城内的箭矢也用尽了,金汁和火攻也挡不住敌人猛烈的攻势,他们先前还会在战友死时有一瞬的停顿,如今只是一具冲锋的木偶,没有一丝的波澜。

    局势剑拔弩张,禺山危在旦夕。

    了望的士兵吹起了号角,呼喊着守城的将士们拼死一搏。岑观言也抽出了一柄剑,横在胸前,时刻注意着即将被冲破的城门。

    方郡守已经下了城墙,守在将破的城门口,手中利剑随时准备出鞘。

    用于杀敌,也用于自尽。

    忽而,有更大的号角声响起。

    负责侦查远处敌情的士卒以为自己被正午的日光晃了眼,才虚构出远处奔腾而来的军队,其中有“宁”字旗飘扬。

    他揉了揉眼睛,惊觉这不是幻觉,以平生最大的声音喊叫着:

    “援军来了!”

    援军离得越近,号角声越大,原本已有些颓败的禺山守军们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武器捅进敌人的胸膛。

    岑观言缓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剑,与方郡守一同指挥着,让城内守军与城外将羌人阵营包围的援军里应外合,战局很快被扭转过来。

    临涂释比心下明白大势已去,依旧不肯放下手中的武器,指挥着向左突击。

    随后,他素来最忠心的随从,用一柄匕首刺进了他的心口。

    他确保了几遍临涂释比的鼻息已经彻底消失,才宣告道:“首领告罪自杀,护好王子与其母,从左翼突围。”

    吴氏牵着吴苦站在他身后,眼眸低垂着,看见面前的尸体,也只是把手牵得更紧了些。

    她出城后在羌人营帐外徘徊,就被这个男人带了进去。他一眼便认出了吴苦的身份,并做下承诺。

    “只要你聪明些,我会让他坐上羌人首领的位置,你也能安稳地活下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吴氏捂着嘴不敢出声,生怕惊动其他的士兵,却看着他大摇大摆地拎起临涂释比的尸体,在营帐里走了一圈。

    “天神感念我们虔诚地日夜信奉,送来了新的王,他会有鹰的敏锐和神的仁慈,带领我们继续走下去。”

    还有些躁动的士卒们在听完这句话后都安静了下来,他们注视着说话的人割下前首领的头颅,然后默契地散开,围着吴苦与吴氏,一步步地向左移去。

    在退出大宁军队包围圈的那刻,临涂释比的头颅被留在了地面上。

    ……

    顾仪在将领的簇拥下走进了禺山城。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暮色渐浓,绯色下的禺山城显得很苍凉,血腥味、臭味、尸体腐烂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墙根下泛出暗红色,

    虽然已经打扫过一遍战场,但有些痕迹是一时间无法除去的。

    进城门后第一眼看见的是放在牌位前的头颅,许多百姓围着放牌位的祭台,祭拜着死去的亲人。

    头颅是临涂释比的头颅。

    他死不瞑目,面孔狰狞,没有一个人畏惧这个死物,甚至想上前啐一口唾沫。

    岑观言和方郡守率领禺山官员在府衙门口迎接。

    “禺山太守岑观言,禺山郡守方寒泉携禺山城所有下属官员,在此迎昭和长公主、中郎将等。”

    岑观言率先行了跪拜礼,后头的官员也跟着一同学着行了个礼。

    顾仪抬起手,示意众人起身。

    “劳累诸位守住禺山。张肃张将军分兵去了羌人王庭,还有几天应当能回禺山回合。”

    她朝面前的所有官员回了个礼,说明了另一支轻骑兵的去向。

    她在远处看围城战时,猜出羌人阵营在被内外包围时发生哗变,连临涂释比的头颅都献了出来,便吩咐在左侧留了个突破口,先放羌人残部离开。

    虽有大军到此,也无法彻底将羌人斩草除根,不如放临涂一支暂且回去,与其他羌人部落先制衡着。

    岑观言一一介绍着城中的官员,顾仪则点了点头。

    方才在所有等候的官员里,岑观言显得尤为显眼,虽消瘦了很多,眉目依旧俊逸,不像刚经历过战火的人。

    他极其平静地,不带一丝情绪地讲述了整个经过,在周遭人都义愤填膺时,他显得有些过于理智,理智得不近人情。

    听着前头青年清朗的声音,她露出明艳的笑:“岑卿在禺山做得不错。”

    “臣向殿下承诺过,万死不辞。”岑观言垂眸回道。

    他在守城时总会想起长公主殿下,相信她能从党争的漩涡中脱身,让援军来救援禺山。

    可没想到,殿下会亲至禺山,甚至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即便那只信鸽没能飞去传递消息。

    他蓦然心有些跃动,只能低下头整理好脸上的表情。

    方郡守正与顾仪攀谈着,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赫赫有名的昭和长公主。

    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第一眼看上去只是一个生得极美的女子,艳丽得带着些锐利,像西北出产的沙漠玫瑰,望之是花,靠近了便会被晶石的棱角划伤。

    方郡守无法用语言形容,只觉得若是长公主生在禺山,儿郎们都会踏破门槛去求娶。

    “殿下真是好眼光,观言可是本次守城的大功臣,奇计频出,亏得有他,禺山才能坚持到援兵到来。”

    他不吝啬对岑观言的夸奖,在方郡守看来,岑观言的功勋远比他重要。

    他早就厌恶了乌烟瘴气的朝廷,也没有投身于救国的勇气,只要一直在禺山守着,也别无所求。

    而岑观言不同,他有仁心,也有杀心,左手拈花可救黎民,右手执剑可除奸佞。

    “方卿也劳累了,待本宫还朝会按功行赏的。”

    顾仪顺口寒暄了几句,吩咐随行官员将带来的粮食暂且拿去救急,再下谕旨从周围县郡调些物资过来。

    岑观言终于缓过神来,拿出整理好的数据递给顾仪,关于本次守城战中用去的武器,死伤的士卒人数,损耗的药材、铁器、纸张等等,都列得一清二楚。

    顾仪轻笑一声,接过熟悉的纸笺,浏览后交还给他。

    “岑卿可不要将死字挂在嘴边,本宫可看见今日你守城时剑都快架在脖颈上了。”

    她转身向后,与岑观言擦肩而过时丢下一句话,话里带着些揶揄的笑意。

    随军的官员都暂时在城里驿站住下,虽说驿站也已经不成样子,能拆的都拆了守城去了,只能临时装点一下,摆了几张仅剩的卧榻。

    岑观言用完晚饭后想去寻顾仪,说一说吴氏的事。

    他朝叫月打听了几番,才在城墙上发现了顾仪的身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城墙上还有一个人,是同姨。

    晚风寒意深重,顾仪披上斗篷才敢在外头走动。

    她原本是想看看百姓生活得如何,走过禺山的街巷,猝不及防地遇上了一张熟悉的脸——纪月瑶。

    “纪小姐?”顾仪第一次遇见真正的纪月瑶,虽说岑观言记录的过程里也提到了她的功劳,却是出于保密,隐去了姓名,免得有心人顺著名字翻出当时容州的事,

    眼前的女子很自由,想飞出牢笼后轻松自在的鸟雀,是顾仪在幼年时最向往的自由。

    到长大时,她拥有了可供自我操控的自由,又有了更加渴望的事物。

    “民女见过长公主殿下,如今,喊我刘瑶便是。”刘瑶福了个身。

    顾仪:“其实本宫一直想知道,你当日离开的原因是什么?”

    “我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名字,不是冠上别人的姓氏,从此成为众人口里的苏氏。”

    她低声地回答着,不由得说出了她藏在心底的秘密,有些天真的,令人发笑的原因。

    “刘瑶,那你愿意跟着本宫吗,能继续拥有你的姓名,还有更多其他的东西。”

    刘瑶看着长公主的眼眸,忽然有了想流泪的冲动。

    后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阿瑶,你可别忘了还有我这个老师。”

    “长公主殿下,可否与我去城墙上一同看看风景?”

    片刻后顾仪与那位自称是刘瑶老师的中年女子,在城墙上攀谈了起来。

    寂静的夜色中,她用粗糙的手指,指向天空中黯淡的星辰,它灰暗得近乎无法看见。

    “哦,指错了,殿下的情况还没有这么糟糕。”

    指尖微微右移,指向另一颗明亮的星,“闪耀于苍穹之上,实则很快就会坠落。这是我游历四方时学来的知识。”

    “殿下没有想过去改变吗?”

    顾仪有些惊讶,也仅仅是一些,面前这个人给她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不完全相同。

    “我命如此,早就接受了。”

    从一开始的不忿到平静,到接受痹痛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她花费了很长时间,去抛弃她的愤恨,已不会在想起时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殿下,看来对于你自己,你似乎真的不清楚。”中年女子淡淡地开口。

    “坠金之毒,长久服之伤身伤寿,发作时有如胸痹、畏寒。殿下身上的毒,看样子服了三年吧。”

    她又打量了一遍顾仪,摇摇头说道“时间太久,我也不知怎么能解了。”

    如晴空鸣雷,顾仪楞在了原地。她听见自己发出声音:“那你先前为何要问我?”

    “想看殿下希望破灭后的表情?可惜,我应当是看不到了。”

    戏谑地话从中年女子中说出,她像失去了乐趣似的,叹了口气。

    “殿下如此聪慧,应当明白事情的始末了。”

    晚风依旧,顾仪紧紧地拽着裙腰上系着的苍璧,几乎失去了发出声音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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