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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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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雨欲来前的时间过得极快,雷声轰鸣,乌云密布。细听来不是雷声,是骑兵在奔腾,是马匹踏响地面发出的巨响,城内人听起来恍如雷鸣,预示着大军将近。

    临涂释比率领羌人大军到禺山城门口时,正是清晨时分,身边跟着两个羌人王族,唯独不见临涂方万。

    他遥望着禺山城墙上傲骨凛然的禺山太守,露出冷笑,一声令下,身旁的士兵抛了一物至城门口。

    那球形的物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掉落在城门外的土地上,骨碌一滚后靠在城门根上后一动不动。

    岑观言目力极佳,朝下看正对上一张瞪着双目的人脸,认出底下的是临涂方万的头颅。

    那张脸上的双眼张得极大,嘴唇也没合拢,呈死灰色,面容狰狞,像是死前还想喊出什么话似的。

    岑观言微微笑着,招手向身边用来传令的士卒,附耳说了一句话。

    “临涂首领可是杀了临涂方万来赔罪的?”传话的士卒大声喊叫着,连说了两遍,两边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底下的士兵有些骚动,被临涂释比制止,他神情冷酷,脸上丝毫没有怒色。

    对他来说,杀临涂方万是值得高兴之事,与大宁人如何做无关,只是给他一个杀人的理由。他自然也不会被激怒,大宁人都是一样的只会逞口舌之力,只要攻下禺山城,一切都不足挂齿。

    令旗一挥,猛攻开始。

    先锋队举着撞城木朝城门冲去,巨大的震动让城楼都在晃动,幸好禺山城门在岑观言的主持下早就加固过,依旧紧闭,没有露出一丝缝隙。

    城门上的流矢落下,纷纷扬扬的箭头闪着生铁的寒光,羌人士兵顶着箭雨依旧向前,仿佛不知疼痛地向前冲撞。

    岑观言第一次直面如此血腥的战场,鲜血飞溅,不断有羌人士兵被射中后倒下,其中有许多看着还没有他年纪大,逐渐成为一具尸体倒在城门口。

    他第一反应是痛心,痛心于鲜活生命的逝去,可又意识到他应该为敌人的死去而欣喜。突然的迷茫涌上心头,但在战场上由不得他分心,只能暂且将迷茫抛至脑后,专心照看起如今的形势来。

    城里的百姓在太守府的劝告下都纷纷投身于后备的工作中。刚回走路的幼儿晃悠悠地拎起水桶,送往伤兵暂歇的棚里。平日里在家中操持家事的妇人也顾不得迈出家门算不算伤风败俗,为伤兵擦拭伤口,或是在炊饭处打打下手,为全城的守卫们做好饭食。

    纪月瑶在药铺里与郎中商议箭头上淬什么毒,杀伤力能更大些。

    所有药铺的生乌头、泥附子、洋金花、生半夏、马钱子等有毒的药材都被堆在了中间,郎中忙着支起一口大锅,将毒药材煮成水后涂抹在箭头上。

    纪月瑶则在香料铺子送来的香料里挑挑拣拣,翻找些能用的东西。

    跟在她身后的中年女子伸出一只手,上头布满了老茧和旧伤疤,“月瑶,我来吧。这些东西大多有毒,你还年轻。”

    纪月瑶没回头,打落她的手,“老师,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忙碌下的一天过得快,也不快。

    城门上的岑观言神经时刻紧绷着,不敢有一丝懈怠。上午的局面至少还在控制下,城里头的箭矢和粮食还算充足,羌人的攻势虽然猛烈,但死伤也惨烈。

    城门下叠起了一堆尸体,后来人踩在前人的尸体上,试图攻击城门上的守军。下头的人被践踏得面目全非,他们也丝毫不在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或许也是在意的。

    岑观言看见其中一个士兵凝视着一具尸体,可能是兄弟,可能是父亲,眼角流落一滴泪,随后被血滴覆盖。一支箭穿透了他的胸膛,他轰然倒下,与那具尸体躺到了同一个位置,然后再也没有起来的迹象。

    后来人又踩踏上了他的尸体。

    方郡守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去休息片刻再来。不过轻轻一拍,岑观言险些没站稳。站立了太久,腿脚酸痛得难以支撑住全身的重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观言,你先去城里吃些饭食吧。”

    同患难下最容易拉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方郡守已经喊上了“观言”,担忧地看着他满眼的红血丝。

    岑观言依旧蹙着眉头,紧盯着下方阵营里的临涂释比,他镇定自若地骑在马上,总觉得会有些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发生。

    他只能暂且放下心中疑窦,也没逞强,踉踉跄跄地走下女墙,准备去伤兵棚里看看众人的伤势。

    血腥味满溢,飘荡在空气里。妇人们手上丝毫不敢停顿,听着郎中的指挥擦拭血迹,清洗伤口,再伤拿白布包扎上。更严重些的只能放在一旁,由郎中试试看能不能保住一条命。

    没有人哭泣,边关的百姓对生死之事看得很开阔,有未出嫁的女子打着拍子唱着歌谣,逐渐由更多人跟着一起哼着:“禺山郎,娶女郎,亲难成,去沙场。

    血流尽,满身伤,月下说,想娇娘。

    想不得,心慌慌,郎啊郎,心儿飞山岗。

    说归期,也不长,郎啊郎,等郎来回乡”

    她们尽力地笑着唱歌,等前头守城的人活着回乡。

    岑观言驻足听了一会而,身后有个女子的声音喊住了他。

    “岑太守,我有个法子,应当可以一试。”

    他转头,看见一位荆钗布裙的中年女子,方额广颐,沉着地开口,眼里闪着光。

    总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明明只是在前几日纪月瑶处见过一面。

    “您说便是。还有,怎么称呼?”岑观言颔首。

    “我曾借阅过的古籍,其中提到以金汁退敌,或许能有些用处。至于称呼,无名之人,姓名不足挂齿。”

    她对姓名闭口不谈,只说可用金汁退敌,虽说是古籍上看见的,脸上一副运筹帷幄之色,更像是亲身经历过的。

    岑观言思忖着方法的可能性,古籍所言金汁者,粪水也,粪水污浊,可伤人眼,有伤口者伤则更重。

    他找于师爷吩咐了号令,想着下午先用上试试,若能退敌自然再好不过。

    两人正说着话,远处传来喧闹声。

    岑观言抬眼望去,城里的百姓围着圈,好似在群情激奋地唾骂着什么,情绪激动的已经上了手,抓起地上的石头便扔过去。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声音由杂乱趋向整齐,“杀了它!”

    还有一波一波的应和声,“杀了它,把尸体挂到外面给那些羌人看看!”

    岑观言走过去,围观的百姓给他让开一条路,方才还在伤兵棚里打下手的一名妇人指着地上的幼儿,给太守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幼儿缩成一团,还是挡着身后的女子,一步都不肯后退。它抬眼时,露出与羌人如出一辙的眼眸。

    翡翠的绿,闪着莹莹的光,很澄清的一双眼。

    妇人还在讲着:“那里头那个是吴氏,几年前搬来的,当时还怀着胎,也不说孩儿他爹是谁。其他人也不好多问,偶尔可怜她还会送些红糖过去。”

    “不知道哪天,她自己就把孩子生下来了,也落了一身的病根,连带着孩子也体弱。现在想着都是骗我们的,那孩子是羌人的种!”

    妇人咬牙切齿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其他百姓也跟着附和。

    “她天天说自家孩子生病不能见人,大家伙也可怜她孤儿寡母的,没说什么风凉话,能帮的也帮上一把。今天她出来帮忙煮饭,那小杂种也跟出来了。大人,你看那双眼睛,铁定是羌人!”

    说到这句她更加气愤,抓起手边的篮子就丢了过去,绿眸的小儿往旁边侧了侧身,又怕护着的母亲受伤,移了一步挡住飞过来的篮子。

    “大家先停下!”岑观言喊着,制止了愤怒的百姓继续倾泻怒火。

    他走近那个幼儿的母亲,轻声地询问着:“夫人能起来吗?”

    “大家先坐下,好好把话说开,如今羌人围城,也不是稚子之误,万不可使亲者痛仇者快。”

    群情激奋下,他的声音几乎被吞没,只能提高了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

    岑观言能理解世世代代的仇恨,杀亲之仇、掠夺之恨在一次次的冲突中不断地累积,必须要有一个倾泻的出口。寻常百姓不能上阵杀敌,心中郁恨难消,只能借此以出怨气。

    先前的中年女子搬来一方矮几,示意岑观言可以站上去说话,声音传得更远些。

    她垂手站在一旁,不愤不急,似局外人。

    “诸位,先静一静!”

    他费劲全身气力,用两月来积累的威望和声名,终于暂时平息了全场的愤怒。

    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他身上。

    “我明白大家的想法,泉下亡魂,坟里尸骨需人凭吊,我们能杀敌,能将羌人驱逐出我们的家园,甚至有一日,能在羌人的王庭祭祀那些付出生命的人!”

    “但今日,兵戈所向的不应是同胞和稚子,是外头还在攻城的羌人,是他们在企图占领整个禺山,而不是城里的这两人。我很感念诸位与我共站于此,尽自己所能为保护家园而战!”

    “现在妇人们继续照看伤兵,识药理的去医药铺子里帮忙,还有剩余的和于师爷去运送守城要用的金汁,若都不愿的坐着也行。莫要再浪费时间了。”

    他讲完这一大段话,围着的人群终于开始慢慢散开,有第一个转身去往别处的,就跟着有了第二个、第三个,最后百姓们回到了该去的地方。

    岑观言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没法用短短几分钟消弭百年的仇恨,只能尽量让他们明白,现在更重要的是外头的敌军,而不是如今还瑟缩在地面上的妇人和稚子。

    “我以为岑大人会同意杀了这两人,来平息百姓的怒火。这是最简单,也最保险的法子,不是吗?况且你也是容州人,会明白羌人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无名女子悠悠地开口。

    “明白,但不愿去做。我心有准绳,不能违一步,不然难得心安。”

    他知道正确的答案,还是执着地用自己的答案去答方才的难题,说到底还是“本心”二字。

    岑观言留下了一句话,便转身去扶起地上的女子和孩童。

    绿眸的小儿依旧摆出防御的姿态,不肯放松半步,在后面的妇人低声的劝告下,才退了一步。

    “夫人,还是讲讲您的事吧,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妇人拍了拍身上的尘灰,拉住小儿的手,福了福身。

    “小妇人是禺山东郊人,早前被羌人虏去,因姿色平庸,被分在临涂释比手上。早几年羌人部落动乱,小妇人乘着营地乱作一团,索性心一横逃了出来。那时已怀了苦郎,也再也没脸见先前的家人,只敢苟活在城中。”

    “苦郎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我也想过在出生时就把它掐死,可是……下不去手啊!”

    吴氏很平静地诉说着过去,直到最后一句时,抚摸着小儿的手骤然下垂。

    “大人,苦郎随我姓,叫他吴苦便是。”

    吴苦至今还不太会说话,长期被关在家中几乎丧失了与外人交流的能力,只有在吴氏伤心时从嘴里挤出两个字“阿母”,然后伸着手想拭去她的眼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吴苦,是临涂释比的孩子?”

    无名女子有些震惊,露出意味的表情,等着岑观言的反应,他会不会因此后悔没有下令处死这个绿眸的孩子,或者,他现在会杀死这个孩子吗?

    岑观言低下了头,半蹲下身,摸了摸吴苦的脑袋。

    “夫人在羌人退兵后可到京城去,也不要提他的生父,京城异族人众多,其中异色眼眸的也不少,应当能安稳过下去。若没有盘缠,寻我便是。”

    他没有提临涂释比,只是指了一条生路。

    “大人大恩大德,小妇人不敢受,请大人放我出城吧。”

    吴氏低垂着眉眼,是见到过最多的大宁女子温婉的模样,但看向她的眼睛,可以发现其中跃动的火光。

    炽热的,与讲述过去时不一样的眼神,火光冲天。

    “我会回到羌人部落,临涂释比至今无子,他厌恶他的兄弟,现在急需一个子嗣,去堵住其他兄弟虎视眈眈的目光。然后尽全力,杀了他。”

    岑观言一时无言,他突然想起来远在京城的长公主,在想查清真相时比她还要执着的目光,她是如此说的,也是如此做的。

    岑观言一时间也没有了劝阻的理由,只能嘱咐几句注意安全。

    “吴小姐,我信你。羌人营帐里危机四伏,但请保全自身,吴苦年纪尚小,还需人照料。”

    他换了称呼,鞠了一躬,从城墙边上用坠篮送她出城。

    吴氏抱着怀里安静的孩子,回了个礼,义无反顾地走了上去。

    她一度心死,想带着吴苦一同赴黄泉,却舍不得吴苦还没在世间多看些风景便要离去。如今,前路满是荆棘,最坏也不过一死,反而多有了些一往无前的勇气。

    岑观言和无名女子目送她的背影。

    “夫人,即使不愿告知姓名,总该给我一个称呼吧。”

    待背影消失后,岑观言有些无奈地发问。

    “岑大人也不必称夫人,若不嫌弃,叫我一声同姨吧。”同姨淡淡地开口,“天下大同的同。”

    “那便多谢同姨了。”岑观言从善如流。

    城门口的攻防战愈发焦灼,岑观言重新登上城楼时,一队送着一大缸金汁的百姓正捂着鼻子上了城墙。

    “哗”地一声,所有的金汁沿着城楼倒了下去,散发出刺鼻的臭味。

    没躲闪及时的几个羌人被浇个正着,险些被臭气熏晕过去,口鼻耳都被金汁堵住,目不能视,偏偏手上的武器还没停止挥动,伤了几个身边的士兵。

    临涂释比见势不妙,先吹了收兵的号角,在城门外扎营整顿。

    城楼上的压力终于卸了下来,稍稍地松了些精神。

    “观言,我看着羌人想围城打持久战,虽然之前你已把四周村落的粮食都聚到了城里,但在久围之下,一切物资都会耗尽。不光是粮食,还有箭矢和防具、武器。”

    方郡守皱着眉头,他是武将,守城战本身并不难,难的是围城战。粮食不足,人心浮动,武器耗损过重,最终只能成为敌人砧板上的肥肉,任由宰割。

    “消息已经传到京城了,会有援兵的。”岑观言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

    “这话糊弄百姓还成,我能不知道朝廷的情况吗,就是看不惯才会选择一直呆在禺山,守着这城直到我死为止。”方郡守叹气道。

    幼帝继位后,党争愈发激烈,虽听说有昭和长公主出面整顿朝政,可长公主终究不过一介女流,难以谋算过陈纪两个老谋深算的领头人。

    岑观言:“方兄,会有的。昭和长公主是位极出色的女子,有谋断之力,更兼仁爱之德,是我平生见过最优秀的人。她会做到的。”

    他的语气极为坚定,坚定到让他自己都相信会有援兵到来。

    “若我们坚持不到援兵来时,方兄放我出城投降吧。待朝廷援兵收复禺山时,只说是我一人怯战,擅自降敌,免得连累你和满城百姓。”

    岑观言还是补了一句,低声地方郡守耳畔说道,免得其他人听到动摇军心。

    “观言,你不必如此。若要降,满城百姓也不会同意的,他们与我一样,宁愿死在羌人刀下,也不愿假意降敌。况且你不清楚临涂释比此人,他平生最爱杀人,残暴至极,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禺山的。”

    “若背上污点,便再难前进一步。我知你心中抱负在天下,有仁心之善,有救国之愿。此役为背水一战,要么大败敌军,要么满城殉国。”

    方郡守将死一字说得很轻巧,明明重如泰山的大事,仿佛轻如鸿毛。

    午后的攻势弱了很多,不少羌人的伤口开始溃烂,失去行动能力。

    同姨征得允许后也上了城墙,冷眼看着下面堆积的尸体,也不说话。

    岑观言向她道谢,她只是摆摆手,没有理会。

    “岑大人不忍心杀人,又为何守城?”她饶有兴致地发问,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玩具,要问个清楚明白。

    “同姨,我心不忍,不忍为生命消逝;我举屠刀,为护满城百姓。两者并无矛盾之处,若只能以杀止杀,我便为执刀之人,如是而已。”

    岑观言在守城战刚开始时思考过,也茫然了一段时间,最终才明白过来。

    他细细地讲给同姨听,得到她的一声轻笑。

    两人正在攀谈之时,有士卒匆匆忙忙地跑上女墙,汇报道:“城中有多名百姓出现中毒症状!”

    岑观言向方郡守说了一声,就匆匆忙忙地赶到暂时安置病患的地方。

    十几个百姓满脸菜色,捂着肚子“哎唷”地躺在只铺了一层薄稻草的地面上。

    “查了近来所吃的饭食吗?”岑观言询问着一旁的纪月瑶和郎中。

    “查过了,病患没有吃过相同的食物。”纪月瑶一脸凝重地回答。

    岑观言思索着脑中看过的古籍,又想到一个可能的来源:“去查一查水源!”

    郎中领命后迅速地赶往流经禺山的唯一一条河流,城内的饮用水源都是从河里取水,经井口打起后卖到各家各户。

    一刻钟后,郎中一脸愤恨地回到了原地。

    “大人,有人在河水中下了毒!”

    岑观言心里已有预料,待得到结果时还是有些难以言表的怒气。

    临涂释比在以眼还眼,岑观言在田里燃起的毒烟,香料里隐藏的毒,箭矢上淬过的毒,都被他记在心里。如今在全城的饮用水里下毒,是彻头彻尾的报复。

    他在嘲弄,把所有人逼到绝境,还要肆意大笑。

    “先通知百姓先不要使用井水,麻烦郎中和纪小姐看看能不能找出解毒药来,若找到还请第一时间通知我。”

    岑观言只能先平复心情,把百姓情绪安抚好,分配任务下去,再回到城楼上。

    临涂释比站在阵前,绿色的瞳孔中满是残忍的笑意。他心情看上去极为愉悦,唇角的笑很明显。

    岑观言喊来传令的士兵,让他照着纸上的话大声说道:

    “羌人士兵们,我希望你们能听我说几句话!”

    “凡人皆有兄弟姐妹,何必在此拼杀!若是求中原特产,我们可以互市。

    想想还在家中盼你们归去的父母亲人,想想人生中还有多少未竟之事的遗憾,何必如此呢?

    你们的羌人王在阵中安稳度日,等着收获最后的胜利,而你们在阵前拿命去填。

    如果城破我们即便自焚也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财物!”

    好几个嗓门大的士兵在城墙上不断地重复着这几段话,声音清楚地传到了还在攻城的羌人耳里,他们的动作忽地一顿,有些沉闷起来。

    临涂释比怒而拔剑,威慑道:“羌人的勇士们,所有同族的生命都属于神灵,不遵从神灵的旨意,所有人,都不会得到神灵的宽恕!”

    虽然士兵们依旧向前,但面上都有些愁苦之色,士气也弱了不少。

    羌人部落信仰神灵,以海东青为图腾,沙蛇、狼为神灵护法,为神灵可奉献财富乃至于生命。

    临涂释比之所以能登上王的位置,是因为母狼的认可。

    但在确切的生死和传说为神灵转世的王日复一日的暴虐下,他们动摇了。

    神灵的宽恕遥不可及,但眼前尸体层层叠叠,都是曾经并肩的战友。

    临涂释比暴跳如雷,只能不住地用言语威胁着。

    岑观言在城楼上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能多缓些时日。

    两军交战,攻心为上。禺山满城百姓痛恨羌人之至,群情激奋,便是拼上自己的命也要杀尽来敌。羌人士气已经开始低迷,如此一来应该能撑住。

    天色渐黑,地平线的黄沙没过最后一丝如血的残阳。西北的夜里极冷,薄暮昏昏,寒意透衣。几只孤雁掠过苍穹,雁痕顷刻后消失不见。

    城楼上不敢点灯火,害怕在夜里成为羌人弓箭手的靶子。羌人也歇了下来,整日的攻城战使士兵极其乏累,即便有首领耳提面命的警告,还是有人打了瞌睡。

    歌谣飘荡在空中,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还是上午城中女子哼的那一首。

    “郎啊郎,等郎来回乡……”

    轻柔地,似羽毛在每个人的心尖打转,勾起满心的怀乡之情。

    临涂释比禁止了所有羌人的传唱,还是防不住有些士兵在私底下偷偷唱着。

    唱着唱着,想起家中的妻子,还苦苦地等着他归去,随后满脸是泪。

    深夜时,一列黑影从城里钻出,绕过熟睡的士兵,奔向了存放粮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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