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赔偿
炉上药罐中的药已经烧得沸腾，连带着罐子上的盖子也随着滚动的水不住的摇晃起伏，叮叮作响，火炉旁，一个老妇人手拿一把破了几道口子的蒲扇朝炉口呼呼扇着，揭开盖子看了看罐中的汤药，觉得差不多时辰了，就拿着沾水的帕子隔着托起罐子把里面的药一股脑倒在了碗里。
“好孩子，来，先别睡了，把药喝了，这是李家嫂子给我的，说是某位道长传出来的药方，喝了这个药，辟邪祟的。”妇人端着碗，放在床边的木凳上，一边准备伸手去扶床上躺着的人。
床上躺着的人正闭眼休息，听着这话，睁了眼，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眼前的人小心翼翼地样子，又化为一句叹息：“娘，我真的没事，我没有被邪祟害到，我只是身子有些发虚，这个是因为我近三天没有进食的缘故，不关邪祟的事情。”
“娘知道，娘知道，娘不说邪祟，你把这药喝了吧，喝了好的快些，既然不辟那邪——”看着儿子又皱紧的眉头，赶紧打住，又解释道，“那也是可以强身健体的，李家嫂子说了，那书生喝了这药，原本手无缚鸡之力，之后都将两名壮汉打趴下，来，喝了，喝了身体就好了。”
床上躺着的人闻言也没了继续反驳的心情，半起身伸手拿起碗，几个呼吸间就喝得只剩药渣，嘴里苦得舌头都没了知觉，但是心里更是发苦。
这人就是当初被胖子救起来的人——王虎，这风吼林山脚下一个名叫多粟村的猎户，曾经也是一个一月进一次山的，后来朝廷减税，又多让利给农人，鼓励大家开荒，地少的人家莫不是极尽全力的开荒种粮，小心晚了一步，岁晏家里少了那几担粮，王虎的父亲就是开荒队伍中的其中一人。
本来家里从爷爷起就是猎户，那可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去那风吼林里转一圈，山鹿兔子野稚野彘等等不一而足，去一次那得要跑四五次才能将那那射杀绑好的野物拿回家，犹记得小时候，一个厨房堆了满地的野物，一家人乐呵呵地商量着明日去镇上售卖的场景。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发现，种一年的粮不如去山里转几次要来钱快，捕了猎物，换了钱一样可以去买粮食，于是，种地的人少了，进山的人多了，而那些从未捕过猎的农人，即便是拿着砍柴刀也能从山里弄几只野兔，但是，那猎物不好捕捉，于是便是几人结对，一起去，刚开始还好，众人拿着渔网也能胡乱蒙住些稚鸡，给家里饭桌上添了点荤气，刚开始王虎的爷爷还劝大家，就在林子边上捕捕就好，不要深入林内，里面都是些大型野兽，就算再厉害的猎手都要绕开逃命，但是这些话怎么能劝到那些已经双眼发红的人，刚开始在山林周围，后来越来越深入，捕的猎物也越来越多，有说话讽刺的：“就想要自己发财，想不到吧，大家都能吃这碗饭。”
有说话和气的：“大家都是为了过日子，人多，就算再入山林也不怕，一人给那野兽一刀都够它吃一壶的，但是这大野兽可以满足这几家人大半个月的嚼用了。”
有说话更不客气的：“还以为当个猎户难，没想到这么简单，早知道我就早点来了，我那土坯房子说不定跟你一样，哦不，早修得比你那屋子宽敞。”
……
这些人也是尝到了甜头，恨不得天天进山，王虎的爷爷劝也劝了，还到这些人进山的路上挡着：“这山里的动物都是有数的，能满足自己平常需要就够了，捕也是捕那大些的野物，还要留着一些繁衍，如果都捕了，以后这山林就没有猎物了，就跟渔人捕鱼一样，渔网要洞眼大些，留些种，才能长此以往，这林里的更是这样，要一年一更替，捕一只少一只……”
但是这些话，落到别人耳中就是分外的刺耳，“就只你发财，轮到我们你就不乐意了，上次还说这林里大型野兽要伤人，最后呢，连根熊毛都没看到，你要是看不惯我们，那你就不要进山了，把你准备要捕的那部分留出来，你这一留出来，不就是放过它们一命了吗？”
“就是，我们地都没种了，就只有靠这些野物赚些银钱，你要让我们不去了，我吃什么喝什么，别你吃饱了喝足了，反倒去摔了别人的碗，这风吼林又不是你家的，我们就算是捕完所有的猎物，那我就又去种地呗。”
“让开让开，别在这里多废话。”
……
一群农人，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农人了，一个个标准的猎户打扮，腰上挂着砍刀，背后绑着网，手里还提着□□，不过这□□也是仿造着那城门口的守卫制成的，木棍是山林里的树，枪口尖是那镰刀，用那绳子捆了绑了，看起来倒像是那么回事。
即便是这样的装备也在这林子里收获不小，要不是朝廷管控铁器，早就去买更锋利的砍刀了。
一行人无视王虎爷爷，骂骂咧咧地绕过他往林里走去，想起要是今天又有满满收获，脚步都快了不少。
有点人走到王虎爷爷旁边，还给他翻个白眼，鼻子里哼出了声，还有的，就朝旁边吐口唾沫，哼出声说，这嘴里怎么有个渣滓……
王虎爷爷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进山林，满脸的无奈。
但是一想到自家还有个孙儿，就跟在后面也去了林子里，不过进了林子就绕开了他们，往旁边走，这山林里的那些野物就像是遭到了洗劫一样，往常还能看到跑出来的兔子和山鹿，现在也已经看不到了，但是当了这么久的猎户，靠的也不只是土地上面的猎物，看了看那草叶上断裂的痕迹，四处查探,四周草丛里遗落下的野兔粪便，把那丛草拨开，一个洞口瞬间展露……
这些日子也只能得些野兔，维持基本生活，怕是等些时日，就要另想出路了，靠山吃山已经无法生活。
用青草揉搓成股，缠住兔子的腿，赶紧下山。
不过，这一晚，并不平静，那些进了山林的十几个人，回家的只有四个，其中一个腿还摔断了。
他们遇到了猎户口中的野兽，本来是进山打猎物，结果自己成了猎物。
一时间村里哭喊声，咒骂声不断。
哭的是自家汉子自己儿子，咒的是那个该短命的王虎爷爷！
要不是他靠捕猎挣了银两，自家的人就不会跟着去，如果不去，也就不会遭到这个厄运。
整个村子陷入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家里壮力没有了，地里也没有种庄稼，这日子没法过了。
有的运气好，当天因为其他事情耽搁没有跟随入山林的，都长舒一口气，两股战战后怕不已，当时还暗恨自己没有跟着去，少挣了些，现在才惊觉自己是捡了条命。
王虎爷爷是第二天早上才听到这个消息，当他知道大半人死在山上的时候，只觉得心里一颤，更有些后悔当初自己没有极力阻止他们进山，但是这个后悔的心情很快被愤怒所替代，因为，不到中午，就有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他家门口堵着，让他赔偿！
对，就是赔偿，家里的汉子，家里的顶梁柱没有了，是被野兽生生撕咬而死，现在连尸骨都找不到，而罪魁祸首是谁呢，是野兽吗，不，野兽在哪里都找不到，能找到的就是这个大家都认为是罪魁祸首的王虎爷爷！
要不是他，要不是他！自己家的人就不会进山，山里这么危险，家里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从来没有想过进山，只有他，就因为他！所以家里人才去的，现在人没了，庄稼也没了，活不下去了，必须赔偿，要是不赔偿，就一头撞死在这里！反正家里顶梁柱没有了，自己也活不下去了！
王虎爷爷被这个场面，被他们说的那些歪曲得不成样子的话气得头脑发胀，太阳穴直跳，好久才缓过劲来，王虎爷爷老伴去的早，和自家儿子媳妇孙子一起住，儿子偶尔跟随进山，大多数都是去镇上卖货，今天恰恰是儿子去镇上的日子，家里只有媳妇和孙子，王虎爷爷在那一群人的话语刺激下也是愤怒到了极点，但是单人难敌众人，刚开始还是你来我往的叫骂和解释，后来就是推推攘攘，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声：“快，他家里有财物，去拿了赔偿。”
于是众人仿佛是被点醒一般，疯也似的冲了过去，你推我，我撞你，一时间场面失控，不知道是谁打了谁，不知道是谁翻了那家的柜子，不知道是谁撬开了那家房门，不知道是谁按住了王虎爷爷，也不知道是谁按住了王虎爷爷的儿媳妇儿——王虎他娘，一切都失控了，有人红了眼，有人笑弯了眼……
声嘶力竭的叫喊慢慢平息，大家赶紧离开，双手不空，满满的收获……
只留下，双眼圆瞪死不瞑目的王虎爷爷，衣衫尽褪，双眼麻木的王虎他娘，和声音嘶哑，哭到快断气的王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