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失控
【岁月不饶人,我亦未曾饶过岁月。——木心】
齐旻还未回答,时与愤怒到极致的拳头就已经打断了他的门牙。
“你们再敢碰他一下——”
就在时与像个刚出笼的野兽般疯狂地踢打齐旻和满脸麻子的时候,夏酌才迟钝地觉察到右臂的疼痛已经蔓延到整个身体,微弱到即将熄灭的意识里只剩下蚀骨灼心的疼……
他将最后一道模糊不清的视线落在时与的身上,已经分不清是幻是真。
“——都他妈去死!!”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时与——豁命的狠劲附在敏捷凌厉的拳脚上,每一拳、每一脚,都是无声的嘶吼……他从不知道,一向婆婆妈妈劝他不要打架的时与竟会有这样的身手。
目睹着无力阻止的混乱场面,夏酌第一次直视了自己内心的恐惧,对不可控的死亡的恐惧。
如果说死亡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那么直面死亡就像在跟黑暗里栖居的巨形怪物对视。
夏酌闭上眼睛之前,视野里最后一抹颜色是穿在时与身上的染了殷红的黑……最后一丝意识盘旋于呼啸而来的警笛声里,又被警笛声四散打碎……
……
夏酌对时与叫他“小睡神”是毫无意见甚至十分同意的,但他不知道除了“嗜睡”之外,他这两天还新增了“嗜晕”的毛病。
一言不合就晕厥是什么玩意儿?
从晕厥中苏醒过来的夏酌又一次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但这一次不是在南中的医务室,而是在a市南区医院的急诊室。
“现在高中生不都流行打游戏吗?怎么还有人打架打成这样儿?”
“这不南中的校服裤子吗?谁家的学霸这么生猛啊?”
“这孩子是……袁主任的儿子吧?春节还跟他同学来给袁主任送花儿呢!”
“袁姐怎么还不来?”
“她有事儿出去了。”
“这么巧?什么事儿比他儿子被打骨折还重要?”
三个护士七嘴八舌地围观着刚睁开眼睛的夏酌。夏酌感到自己被纱布和绷带五花大绑着,同时也被交错的视线围绕着,甚是头大。
“小酌醒了?”夏酌侧过头,这才看见时奶奶正握着自己没有被绑着的那只手。
“奶奶……时与呢?”喉咙干燥的夏酌像刚从战后废墟走出来的士兵,焦急地寻找着他的战友。
“被带到派出所了。”时奶奶哽咽着说,“你醒了就好,吓的我们老两口儿都高血压了。”
夏酌一听是“派出所”而不是“抢救室”之类的,莫名放心不少,立刻又问:“爷爷呢?”
“他去买饭了。”时奶奶轻轻拍着夏酌的手,说,“喝牛奶吗?还是喝果汁儿?我打电话让老头儿给你买。”
“不用,喝水就行。您看见时与了吗?他没事儿吧?”夏酌发现时奶奶的手掌正好盖住了他左手上的输液针。
时奶奶摇了摇头,还未回答,面熟的小护士李淳已经将拧开的矿泉水递到了夏酌嘴边,一脸官司地说:“去派出所的肯定事儿不小!你也不看看另外几个人被打成什么样儿了!跟他们比,你胳膊骨折还是没破相的轻伤呢!真是不让你妈妈省心!”
“我妈呢?”夏酌这才想起来问。
“不知道去哪儿了,你还没被送过来她就火急火燎地冲出去了。”李淳继续批评教育面前的高中生,“你说说你个好好的中考状元,好好的清北苗子小学霸,怎么招惹上了地痞流氓啊!怎么就不能安安稳稳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呢?你打架之前知不知道自己还在发烧啊?”
夏酌喝水润了润嗓子,打断道:“姐,另外两个高中生……他俩怎么样了?”
李淳被夏酌这一声没来由的“姐”叫得心里一软,叹了口气:“都是你同学吧?那俩真够惨的!一个浑身都是玻璃,搞的像个刺猬,一块大玻璃扎到大腿动脉了,调了血库的血抢救呢,得落一身疤,还好是背朝窗户撞的,不然脸得毁了。另一个,两颗门牙都掉了,醒过来得种牙去。前提是得醒过来!被打脑震荡了,没醒呢,好像挺危险的。”
“……”
夏酌在惊讶中紧急调出了回忆里的混战场面,记得除了齐旻、周骁和满脸麻子之外,还有至少五个打手,都是年轻力壮型的,按理说,这些人以八对二,现在被抢救的应该是他和时与才对……
“他们活该。”夏酌冷漠地说。
“啊?你跟他俩不是一个战队的?”李淳有点懵。
“我跟派出所那个是一个战队的。”夏酌其实不想站任何一队,觉得哪边都是猪队友,只不过一边是待宰的家猪,一边是炸了毛的战斗力爆棚的野猪。
“你到底是袁主任的哪个儿子啊……”李淳已经彻底蒙圈,“你不是学霸吗?”
“温文尔雅你醒了?”安霓绕开几个护士,大步走了过来,向来春风拂面的姑娘难得面露忧愁之色,对夏酌抱怨道,“杀人如麻那小子疯了吧?下手也忒狠!灌篮高手差点儿被他打死了,刚抢救过来。”
“灌篮高手?周骁?”夏酌问。
“是啊!本来有个打篮球的电视剧,团队很好,他都签了,现在这样儿肯定是演不了了!我就不该瞎叫什么‘杀人如麻’!脑震荡那孩子万一,呸呸呸,没有万一!”安霓整理了一下缠在自己手上的纱布,严肃地说,“灌篮高手别说电视剧演不了了,他在公共场合聚众斗殴的事情已经曝光,公司暂时不会再让他出镜,估计会让他签个国外的偶像训练营,过几年换个艺名儿才能回来发展。”
安霓放低了声音,嘱咐道:“这事儿还是不要继续发酵对你们双方都好。等杀人如麻出来,你俩抽空来趟公司,咱得签个保密协议。”
“打手是周骁带来的,安霓姐你是亲眼看见的,对吧?”夏酌跟安霓确认道。
“对,不止亲眼看见,我还亲手参与了。”安霓在夏酌面前晃了晃被纱布包扎的手,说,“我实话告诉你,如果不是他家里有权有势什么的,公司不可能不跟他解约!现在没别的公司敢要他,他如果还想在演艺圈发展,只能赖在我们程影。但他顾打手这个事儿在我这儿是赖不掉的,我在这个圈子里还是有点儿话语权的,他就是换一百个艺名儿也没戏了。”
“唐糖姐呢?还有那几个打手呢?”夏酌确认了安霓站在正义的一方,才强打起精神和她多说几句。
“倾国倾城跟杀人如麻去派出所了,满脸麻子也去了。其他几个打手在医院,伤势不致命,跟你一样,就是骨折什么的。”安霓说,“别担心,杀人如麻和倾国倾城出手再狠也是正当防卫,批评教育一顿就放出来了。”
“嗯。”
“回头你和杀人如麻得请我和倾国倾城吃顿大餐。刚才要不是我们俩在,你们俩能二对八吗?不被那帮二货打残了才怪!”
“好,一定请。谢谢安霓姐。”
“这救命之恩吧,姐不需要你以身相许,但是你真的可以考虑进圈吃饭,考虑一下跟我们公司签个卖身契。”
“我都这样儿了,贵圈难道这么缺伤残类的群众演员吗?”夏酌用左手指了指被夹板固定着的右手臂。
安霓终于一展笑颜:“缺的就是你这么标准的‘美强惨’!”
……
夏酌跟时爷爷和时奶奶回家后,觉得自己活像“独臂神雕侠”,各种事情不至于不能自理,但是也大减效率,比如右撇子的他,刷牙用左手刷就会慢半拍,换衣服只能用左手换就更别提多别扭了。
本想洗个热水澡,累的只拿湿毛巾擦了擦脸,又擦去了脖子上、胳膊上的血迹,夏酌才注意到左臂上还有几处小划痕。他自己贴不了创口贴,只能等时与回来。
时与是大半夜才被袁庭雪送回来的,时爷爷和时奶奶为了等他,都还熬着没睡。
袁庭雪安抚了一下老两口的情绪,说监控和证人都能证明时与是正当防卫,没什么大事,又叮嘱夏酌几句养伤的注意事项就匆匆离开了。
时与一脸困倦地跟爷爷奶奶道了晚安,就托着一身狼狈和夏酌走回了卧室。
“与哥。”
“夏酌。”
两个浑身是伤的少年担忧地看着彼此,有一瞬间竟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
夏酌本想张开双臂给时与一个大大的拥抱,一只手却抬不起来,只得被时与抱在了怀里。
“老实交代一下,你到底是什么特长生?”夏酌靠在时与怀里突然笑了出来。
“我在十七班自我介绍的时候,说的是体育特长生,转到了一班呢,觉得这么说会显得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所以换成了英语特长生这个说法。”时与也笑了。
“你跟我说的可是钢琴特长生。”夏酌提醒道。
“那不是因为你是个如琢如磨的窈窕君子,我想要‘琴瑟友之’吗?跟你说我是体育特长生干嘛?我又不舍得揍你。”时与亲了一口夏酌的嘴角。
“解释一下你的体育特长吧。”夏酌拉着时与坐下,用笨拙的左手尽量细致地给他皮肤各处的小伤口消毒擦药。
“其实没有我的数学、英语、钢琴那么长,没参加过比赛,所以没拿过奖。”时与乖乖解释着,“就是刚去美国的时候,有点儿害怕那些比我壮好几倍的同学。虽然那会儿我英语不好,但是成绩贼好又贼受女生欢迎,我怕被那些混混欺负,所以就在宽松的课外时间,跟来自世界各地的专业老师,系统学习了一些……武术。”
“哦?”
“嗯……跆拳道,跟一位韩国师父学了半年;空手道,跟一位日本师父学了半年;泰拳,跟一位泰国师父学了半年;拳击,跟一位老美师父学了半年;巴西柔术,跟一位巴西师父学了半年;后来终于找到一位德高望重的中国师父开的武术学校,在那儿学了截拳道、八极拳、咏春拳、莫家拳,一周还能练三次散打,一共学了两年半。”
“与哥,答应我件事儿。”
“嗯?”
“今后无论我犯什么错,你这辈子不许打我。”
“我亲你都怕亲疼了你,哪儿舍得打你?”
“答应了?”
“一言九鼎。就算你拿九个鼎砸我,我一个鼎毛儿都不会碰你。”
“鼎毛儿是什么?”
“呃……就铜锈渣子吧……我瞎说的。”
“……”
“要不等你胳膊好了,我收你为徒吧?”
“哪个徒弟不挨师父揍?”
“算了,你脾气大,这些东西还是别教你了。”
“我脾气再大也没同时把两个人打进抢救室,其中一个还是绿巨人。”
“他们要是没对你动手,我也不会失控。”
“他们本来就是冲我来的。”
“可我就想替你成为众矢之的,这样你才不会插翅难飞。”
“与哥,我再说一遍,你不是我的盾牌,你是我的翅膀。”
无法抑制沉寂一整天的悸动,时与双手捧起夏酌的脸,将干燥的嘴唇印在了苍白的嘴唇上,如鱼得水地品尝起他能想到的最柔软、最甜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