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互吹
【月光下踯躅,睡梦里徘徊。感情上的事,常常说不明白。不是不想爱,不是不去爱,怕只怕,爱也是一种伤害。】
夏酌见时与平时的饭量不小,又怕袁庭雪加班没时间吃饭,所以订了四人分量的外卖。此时饭桌前虽然坐了五个人,但胡征和胡巍宇显然没什么食欲。等大家都放下筷子时,还剩了挺多。
胡征刚出差回来,飞机一落地就打车去医院接袁庭雪下班,风尘仆仆地回到家,没几分钟就被儿子给气着了。
胡巍宇则纯属委屈。他淋了一身雨,跑回家都还没搭理夏酌和时与,就被时与给算计了。明明是时与先兴风作浪的,没想到挨骂的却是自己。而且挨骂也就算了,自己的亲爹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地不断夸赞时与聪明、帅气、阳光、懂事。这顿外卖,胡巍宇一口都没吃。
胡征夸完时与就开始教育儿子:“你知不知道你爹这条命都是你袁阿姨救的?你再敢对袁阿姨不敬,就真别回来了,我也不会给你钱花。”
“少夸张。”胡巍宇顶嘴,“你那是阑尾炎,到不了救命的程度!你认识她以后才跟我妈离婚的,她不是小三儿是什么?”
袁庭雪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桌上的狼藉,笑看着胡巍宇,说:“你也长大了,你爸那些事儿,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夏酌从未见过袁庭雪对任何人露出这种笑里藏刀的眼神。以前他爸妈天天吵架,袁庭雪只是烦躁或者不解地看着夏文盛,从没令人毛骨悚然过。
这种眼神,他倒是见时与有过。是时与笑对周骁说“以和为贵”时的眼神。
以前并未仔细观察,但是被胡征一说,夏酌忽然看出时与的眼睛长得跟袁庭雪的眼睛如出一辙,时而明亮慧黠,时而冷酷残忍。而因为眼睛大的缘故,眼里的慧黠和残忍也都被放大了。
“小雪你别闹。”胡征从袁庭雪手里接过三个装满的垃圾袋。
“胡巍宇,”袁庭雪没理胡征,不疾不徐地陈述道,“你爸长年在外面做生意,在各省各地找过多少个小三儿,你亲妈可能都数不清。但我绝对不是其中之一。所以,你的父母感情破裂,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没有我的出现,他们也会离婚。”
“你既然知道这些,干嘛还嫁给我爸?”胡巍宇瞪着袁庭雪。
袁庭雪笑得很坦荡,眼神堪称真诚:“因为你爸有钱。”
“……”
不仅胡巍宇无语了,夏酌、时与和胡征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胡巍宇觉得袁庭雪在故意气他。
胡征一直欣赏袁庭雪直来直去的坦诚,但是完全没想过她会当着孩子们的面,坦诚到令他尴尬。
夏酌也从来没想过他妈妈是因为钱才嫁给了胡征。
他一直觉得胡征虽然很少在家,但在家的期间都很温柔,很迁就甚至宠爱袁庭雪,也从没见过他们吵架。原来他妈妈嫁给胡征,竟不是因为感情,而是因为胡征比夏文盛有钱?可他妈妈不是这样的人啊……
时与则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每个玩笑背后,都有或多或少的真相。更何况,在去过夏文盛家之后,他不认为袁庭雪在开玩笑。
夏文盛是个兢兢业业钻研学术、教书育人的大学教授,也没有在热门专业里搞什么热门课题,所以就是清贫,而且以夏文盛那种清高淡雅的性子,他可能一辈子都会安于清贫。
胡征则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铜臭气。从他浑身名牌却搭配不协调的穿着打扮,到他家里金碧辉煌的装修风格,就连他儿子胡巍宇的急躁和缺乏礼数,都散发着铜臭气。胡征对袁庭雪的温柔,也被这股铜臭气圆滑地包裹着。
时与不知道胡征有没有见过夏文盛,但是他坚信,如果胡征见到夏文盛,就会立刻衡量出袁庭雪这句话的真实度,并且会为此感到自卑和愤怒。
同夏酌一样,令他不解的是,袁庭雪不像是会为了金钱而奋不顾身的人。
他小时候就知道,袁庭雪不仅是位尽职尽责的医生,而且她对医院的工作充满了热情,所以这么多年才会坚持留在工作繁忙、常年无休的急诊科。
为什么一个对生活和工作这么有理想、有热情的人,会屈尊于金钱之下呢?
这个年纪的时与实在想不明白。
这顿饭不欢而散。胡征决定去楼上单独教育儿子,父子两个先行离去。
袁庭雪上了十三小时连轴转的班,要不是很久没见时与,确实太高兴,她早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时与看向强撑精神的袁庭雪,不想再耽误时间,于是开门见山地说:“袁阿姨,夏酌应该跟您说了,我想让他住我家去。就是原来的小区,离学校近很多。高中不比初中,学业压力非常大,我和夏酌也都会拼数学竞赛。夏酌真的挺需要维护体力和心态,专注在学业上。如果不节省点交通时间,他每天可能连七个小时的睡眠都维持不了。我爷爷奶奶也在,会给我们变着花样儿做有营养的饭。让夏酌跟我走,您看行吗?”
时与一口气念了一大段议论文似的,袁庭雪却并没有打断他。
等他终于征求她的意见,袁庭雪才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了一句:“小与啊,你真的长大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累了一整天,在体力不支的情况下,情绪也很难控制。袁庭雪红了眼眶,竟当着两个孩子的面,摘下眼镜擦着忽然决堤的泪水。
“妈。”夏酌一下下顺着袁庭雪微颤的后背,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也就不知道如何安慰。
时与握起袁庭雪的双手:“袁阿姨,你太累了。”
袁庭雪反手握住时与的手,哽咽着说:“小与,我刚才说你要是我的儿子就好了,阿姨没有开玩笑,是认真的。现在你回来了,又跟小酌做同班同学了,阿姨是真的高兴。你们俩从小就玩儿的好,好几年没联系,回来还能当这么要好的朋友,特别不容易。”
夏酌继续给袁庭雪顺着后背,顺了好一会儿,袁庭雪才终于平复了情绪,继续对时与说:“我这些年老在忙工作,根本没时间顾家,也没时间管小酌。其实我对他是很愧疚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弥补他才好。你出国以后,小酌没了唯一的好朋友,还要迎接小升初和中考的压力,要面对原生家庭的破碎和重组家庭的麻烦……我是他亲妈妈啊,我都觉得他可怜。”
“妈,我不可怜。”夏酌打断了袁庭雪的煽情言论。这一番披露,让他在时与面前颇丢面子。一个大好少年,哪能摇尾乞怜?
“袁阿姨,”时与信誓旦旦地说,“夏酌也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好朋友,最好的朋友。我会在学习上和生活上都照顾好夏酌的。我们会互相鼓励,一起学习,一起拿奖,一起进最好的大学,成为您的骄傲。”
袁庭雪终于扬起了嘴角,拍了拍夏酌的肩膀,说:“你好好跟小与学学,人家的词儿怎么就一套一套的呢?你怎么就老是沉默寡言装高冷?”
“他天天翻译网络小说,中文英文,都一套一套的,全是套路,没我实在,你别信。”夏酌笑着瞥了一眼时与。
袁庭雪摇了摇头。“我看啊,小与才是我亲儿子,比你懂得怎么替我分忧。”
时与笑说:“您的忧,就是夏酌,这我当然乐意帮您分。毕竟他是中考状元、年级第一,谁不想请他去家里当伴读啊?就我们班那几个学霸,整天围着夏酌转,都瞄着夏酌做了哪些题,夏酌是以什么思路解了那些题,夏酌又达到了什么样的解题速度。这些,都近水楼台便宜我了,我得成天感激涕零的。”
“打住,”夏酌说,“是谁半个学期就前进了300多名,考到年级第十,惊艳众生的?”
“你同桌啊。”时与说,“谁坐你同桌这块风水宝地都能考砸的话,我就不姓时。”
“谢欣然周围三个数学年级前五,她数学不也考砸了吗?”
“那是赵八瓜没给她辅导。你给我辅导了挺多次的,我每次问你什么,你都耐心讲解,对我帮助很大的!”
“咱俩能别商业互吹了吗?”夏酌再次制止,怕听多了,难免脸红心跳。
“我这是要让袁阿姨了解一下咱俩多靠谱儿。”时与朝袁庭雪乐。
袁庭雪也乐了:“不就是让我同意小酌搬去你家住吗?没问题,大不了不适应就搬回来。你俩别打架就行。”
时与立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手无缚鸡之力,就是个典型的三好学生——长得好、脾气好、人缘儿好。”
于是当天晚上,时与得到了袁庭雪的允许之后就兴高采烈地带着没有任何行李的夏酌回家了。
第二天,他们又去夏文盛家拿了夏酌唯一的一个大箱子。从此以后,夏酌就真的一直住在时与家。
一直。
夏酌以为,他们会寸步不离地度过高中时代,然后以他们的能力,他一定会和时与考进同一所大学,再一起度过大学时代,留在同一个城市工作。
他会陪在时与身边,以发小、同学、朋友的各种身份,就算时与结婚以后,他也想继续跟时与做邻居。
奈何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没有任何人的生活能够维持蒸蒸日上的直线增长。
那时候的他,面临过最大的难题就是考卷上的难题。其他的困难,不是他自己挺过去了,就是父母和老师为他解决了,或是时与替他摆平了。他从未想过,终有一天他会面对的,是无论任何人付出怎样程度的努力都只能听天由命的问题。
正式搬到时与家住的那天晚上,夏酌躺在时与的床上对未来做出的所有设想,在不远的未来,几乎全都以破灭告终。
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他真的会一直住在时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