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落子无悔8
显庆五年,她37岁。
她已重回他的身边七年。
在这两千多个日夜中,她使尽浑身解数,将他的心牢牢攥在自己手中。
这一年,他初患风眩病。这给了她参与朝政的机会。
为了将来得到更大的权利,此时的她,还只是一个谨小慎微的紧张样子。
她将他的旨意事无巨细的尽数执行。
他对她愈加放心,她看他的眼神愈加像是伺机而动的豺狼。
她明白,她必须谨慎,否则下场将是万劫不复。
龙朔元年,她38岁。
她已执政一年。
这一年他想亲征高句丽,她带动群臣劝谏,让他放弃了这个打算。
这是她和他的第一次交锋,她胜了。
这是他对她嫌隙的开始。
麟德元年,她41岁。
宰相上官仪请求废后,他的心中竟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狂喜。
只是,昔年那个温柔如水的她早已不复存在。
现在的她有的是手段让他收回自己的决定。
上元元年,她50岁。
他称天皇,她称天后。
这一刻,她已经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棋盘边执子了。
她看着眼前那个小她四岁的男人,心中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明白,虽然这些年他对她时有提防,但他对她的爱更深。
正如现在她的地位,就是他给她的爱。
可是,帝王明明就是不会有感情的动物!
为什么他要如此待她?
上元二年,她51岁。
他的风眩病更加严重,在与病痛对抗的痛苦中,他竟要将皇位禅让给她!
得知消息的她呆住了。
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哪怕皇位对所有人而言都无比尊崇。
她有些迷茫,这个男人如此聪明,他不会不知道这些年来她的企图,不会不知道这些年来她对他的多方利用。
可他仍然选择将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皇位禅让给她。
虽然最后因宰相郝处俊劝谏,他的想法没有达成。
可她没有失望。
她的心中好像有一颗种子在慢慢萌芽。
只是,好像太迟了。
永淳二年,她59岁。
这一年,陪伴她一起走过37年的他溘然长逝。
她本应开心的,因为这意味着她将成为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人。
在这个帝国中,她,即是至高无上的神。
然而,他临走前的一席话,让她险些昏厥。
他说,自先皇病重,他和她偶遇那一天起,他就明白,她是他此生的牵挂。
纵使他在37年前就知道,她选择和他在一起,只是想从他的身上得到权利和安全。
可是他毫不在乎。
他为她所做的一切,或许会为人所不齿。
但于他而言,都是心甘情愿的。
她想要的,他都会给。
她哭了。
这些年来,眼泪只是她的一种武器。
因为她明白,女人的眼泪比刀剑更锋利。
可是这一次,她是真心为他而哭。
他知道,他一切都知道。
可他还是选择了她,还是将这个庶母、将这个年长他4岁的她视作珍宝。
而她呢?
这些年来她都做了些什么?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看到她熟睡的脸庞,会有些失落吗?
每当她设计害人之时,他看到她仿若无辜的脸庞,会有些恼怒吗?
37年来,他真的没有后悔过吗?
帝王是不会有感情的,他不是帝王,他只是她的夫君。
有那么一瞬间,所有的权利好像对她都已经失去了吸引力。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为了保全自己,她不得不擦干眼泪,重新让自己心如铁石。
虽然四天后,她的儿子李显即位,但掌握权柄之人始终是她。
为了让自己更好地巩固皇权,李显即位55天后,就被她贬为庐陵王,并被发配到房州,在那里度过了长达15年的囚禁生活。
于她而言,这已算是仁至义尽。
毕竟她没有像当年对待小公主一样对待她的这个儿子。
或许是他的死唤回了她心中的那点柔软,可是,一个被权利的巨蟒紧紧缠绕的人,真的还可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吗?
滴血的皇冠,真的可以说摘就摘吗?
在其后的岁月里,她杀政敌、杀亲人,甚至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举起屠刀。
这个自14岁就入宫的女人,这个为了生存为了权势而变得残忍无情的女人,终于还在那条黑暗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当再回首时,她已找不到来时的方向。
神龙元年11月26日,82岁的她在上阳宫的仙居殿病逝。
临去前,她下旨与他合葬乾陵,她取消了自己的帝号,将唐王朝重新送还到李家手中。
那一刻,她是他的皇后,她终于想起在那个暴雨惊雷的深夜,他对她说的那些山盟海誓;
她终于想起,他在看到她的诗以后,没过几天就到感业寺来寻她;
她终于想起,他在临死前对自己款款深情的话。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她的一生一一从眼前闪过,她感觉自己的心里缺了一块。
那一块,是他对她的爱。
他的心甘情愿,让她质疑和警惕。
这个冰冷的皇位,真的好冷。
如果还能重来一次,她会选择和他一起做个平凡人。
因为只有平凡人才能无忧无虑的体会爱情的美好。
如果,还有如果的话。
带着最后一丝不甘和悔恨,她永远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所有做下的孽,都是要还的。
她所辜负的感情,也要被别人辜负一次才行。
她所伤害的真心,也要被别人伤害一遍才行。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店家讲到这里,故事已经结束了。
他看向身边的毛毛,轻轻叹了口气。
店家:“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孟空会遇到那个人,为什么那个人会如此辜负她。自作孽而已。”
毛毛:“她在取消了自己的帝号时,就已经还清了自己的罪孽吧?”
店家:“她还的是李唐江山,可她欠他的呢?”
毛毛:“她欠他的,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吧?”
店家:“不早了,你快去睡吧。”
毛毛:“你呢?不睡吗?”
店家:“我也睡。”
毛毛:“晚安。”
店家:“晚安。”
二人走出茶舍,店家朝左,毛毛朝右,分别回到自己的房间。
今晚的月色很美,就像他和她初遇的那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