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惆怅尽黄昏(四)
他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我一眼。一双泛着寒星的丹凤眼,是个美人。
“属下要禀告四皇子。”多半是答应了。
“我是同心怀社稷的赵照赵公子讲话,不是同四皇子徐琢琮讲话。”我给他添了杯茶。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以什么理由什么方式效忠四皇子,我只想说你若不想被太子不知不觉杀了,现下就先呆在我这避风港里。我完全可以装傻,当一个吃喝玩乐的太子妃,不在你们暗流涌动的势力里斡旋。但是,我想跟步月登云的赵照公子说,而不是四皇子门下赵将军说,我要置身事外的绝对立场,要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角度觉悟。”我浅泯了一口茶。
“属下明白。”哎呀哎呀,跟聪明人说话,真是轻松。现在呢,在东宫,虽然哪一方势力都在监视我,但只有胜负已定时,我才能表明我的立场。不然拿我的死摆在谁头上,都可以斩断那个人的根基。而南疆圣女一日态度不明,就有一日接受尘埃落定的机会。
“不过,如果你觉得必要,该利用我时千万不用通知我。等你觉得时机成熟,随时可以离开正岚殿。”渴死了,我举着茶壶喝。“我很看好你的,无论四皇子赢没赢,你都会跟我一起看到结局的。”我笑着欣赏他的美貌,却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眸中。
“属下告退。”
“等一下!”我满意地看了看他空了的茶杯,去脏衣服堆里拿出装着腰带的红木盒:“赵公子,帮我一件事,晚上你出恭的时候,把它用十层内力打到茅厕最深处,拜托了!”我之前真是眼瞎,给徐正鄞买了这么好看的腰带。等下次,我要给阿季买个更好看的!
赵照
"等一下!"我打开红木盒,往里面吐了口痰,“这样更配。赵公子,辛苦幸苦。”
赵照面无表情地告辞。
我开心地蹦跶去看阿姜,她鼾声如雷,晕了就睡的本事,真不枉咱们主仆一场。
我替她掖了掖被子,轻声说:‘’阿姜,你知道吗?要不是我笃定徐正鄞会将他以为的毒药灌得一滴不剩,我都不敢拿求生液装黯然散。不过阿季炼的求生液真是苦,比不堪言还苦,不过幸好,我对徐正鄞初见的怦然心动,彻底化为灰烬。女人真是可怜,严昧为了确定情郎的心意,以命为饵,不过幸好,至少飞蛾扑火,是有温度的火。那我呢,阿姜?如果我记起与阿季的过往,还会向今天一样庆幸我爱的是他而非徐正鄞吗?”哎呀,我好像有点被司柠传染了,罢了罢了,我还是做梦吧,梦到阿季,就不痛了。
我垮做在屋顶上,拽起一坛不堪言,咕咕下肚。
‘’阿季,通知你一下,我是南疆圣女,就是终身栖在聆月殿,不染尘埃那一挂的。”我听见我说。
“嗯,你来的时候,目光有诀别意。”我看到阿季,但看不清他的表情。
说说吧,是一开始蓄意接近,还是半路识破我的身份?”
“在下图谋已久。”阿季不客气地拎起一坛不堪言,与我对饮。
“你看那落日,有点腥味,一种疲倦了的鱼的腥味。”我站起身,准备,永别。
“嘿,你知道我为什么唤你阿瑰吗?”他摔碎了空坛子。“不知趁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我们是在满月夜里相见的,你揍得屠夫满地找牙尽管我知道你是谁,我还是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即便你是男子,我也娶定你了。阿瑰,阿归,我希望,你无论是去完成家国大义,还是一时手痒打架,都要记得归来。”
我笑道:“你说不定真是断袖呢,不妨再去烟柳巷碰碰运气,说不定还有人在揍那癞蛤蟆揦子。”我停住了脚步,有一张磨砂纸在擦拭我的心,酸胀而疼涩。
“在诗会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选择山河无恙,但是我不会让它变成单选题。”阿季陪我站起来。
我望着天边金紫色的轻纱,突然舍不得它就此沉沦。俯瞰着漫山连绵的竹海,颇为嘲弄地说:"八岁那年,百姓请求我占卜月神庙建在哪里,我耐性地等了三个时辰,说了早已准备好的答案:夷陵竹海的尽头。原因很简单:乾王发动政变,父王不能明面上赶尽杀绝,我借机毁了他九族最后的栖息之地,让1211人带着乾字刺青,受尽百姓凌辱而死。我至今忘不了他们被赶走时,对我虔诚告拜的眼神。我一生都在精心为南疆黎明编织一个毫无破绽的信仰。他们需要月神一天,我便编造月神一天。”
“一个能升起月亮的身躯,必定驮过了无数次日落。我以三魂七魄立誓,一生为你守住你编织的梦境,一世为你抵挡流年。”
“我一辈子不能与你夫妻相称。”
“那便一辈子。”
“窃神之名要入十八层地狱。”
“你执意自苦,我便下十八层地狱。”
“你终生住在竹海尽头,不见自由,永无天日。”
“我见众生皆孤寂,你便是我的山河日月。”
“我与你过往互不相知,将来亦如是。”
“愿尝年华,不问来去。”
“不念过往,不思将来,一如初见。”我心中有千万朵蝴蝶兰砰然盛开。帘下竹子挨挨挤挤,像波浪一样翻滚,我的目光延至天边,夕阳美的出乎我预料,紫红中有一种温柔震慑了我的心,饱满而饱满,有一种张力温暖了我被聆月殿冻僵的灵魂。
“记得留一坛给舜华带去!”我独自一人走在回王宫的路上,享受着被阿季送别的目光紧紧裹住的雀跃,落日余晖铺在青竹板路上,爱意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