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说命途
这个时辰前院人并不多，李嫂见了她没有带她去后厨，而是把她带到大堂角落的一张小桌子，那桌上已放了一碗豆花，配着一盘糯米圆子。
李嫂让她在这慢慢吃，还给她数了十文钱，让她吃完再去买糖葫芦带给小芸。
桃丫一看有十文这么多，不由暗喜，按捺住心中兴奋的心情珍惜的吃完了这碗甜豆花，连碗边边都刮了个干净。
在她吃得正香的时候，没来由的，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她是被嬷嬷耳提面命要小心陌生人、拍花子的人，只是不知为何，这被看的感觉不仅没有让她心中警惕和害怕，反而莫名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这让她奇怪的抬头去找，只见到大堂里的几个零星客人都在各吃各的，并未看到谁向这边看来。
待吃完豆花，桃丫便到门口相熟的小贩那，只用了五文钱，就挑了两支最大最好看的糖葫芦。
正在桃丫将糖葫芦拿在手中，看着不住的咽口水时，刚刚在大堂中感受到的熟悉目光又投了过来。
桃丫凭感觉转回头，不由自主向上看去，只见食铺二楼窗边站着一位伯伯，正神色沉静的向下看着她。
那位伯伯面目俊朗，气质清贵，唇下留着精神的短须，桃丫一见就很喜欢，忍不住咧开嘴冲他笑笑，那伯伯便也冲她笑着点头。
桃丫微微欠身，福了一礼，便转身欢快的向后房跑去。
……
晚上，灶口旁，嬷嬷正在涮碗，桃丫则坐在个小板凳上，认真的守着灶口前的余炭堆。
炭堆是从刚刚烧尽柴火的灶坑里扒出来的，大部分都已成灰，只零星的夹杂着一些余红。温度适中，用来烧些杂果儿或家雀儿正好合适。
此时这炭堆里面埋了一个大松塔，外层温度更低一些的灰层上，则放着好几个倒立着，尖端插在灰里面的核桃。
等过一会儿，下面松塔内的松籽儿烧熟了，上面的核桃尖尖也开了口儿，嬷嬷便会拿来菜刀帮着她在核桃上顺着开口一劈两半儿，连同松塔一起拿到屋里，给正在看话本儿的芸姑姑闲磕牙儿。
桃丫一边看火，一边拿一支细柴扒拉灶台上的炕花生给自己准备小零嘴，忽然不知想起什么，抬起头问嬷嬷：“嬷嬷，今天来的那位夫人是认识我么？”
嬷嬷涮碗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便缓缓点了点头。
桃丫心想果然如此，怪不得感觉她格外稀罕我的样子。不由得问出心中所想，“那她认识我的爷娘么？”
嬷嬷听了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碗，擦干净手，走到桃丫身边蹲下。
她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着桃丫的头，“桃丫，你只有姑姑和嬷嬷，没有爷娘。”
“这是为什么呀？！”桃丫不明白。
嬷嬷无奈的回她，“因为这是你的命！”
“命？”桃丫愈发晕头了，疑惑的问道：“那什么是命呢？”
七年后！
“芸姑姑，到底什么是命呢？”
在山坡的田梗上，蹲累了的桃丫站起身，边擦着额头的汗，边疑感的问道。
此时正是早春三月，春季野菜漫山遍野。挖菜小能手桃丫自然不能闲着，今日一大早便跟芸姑姑相约去了城外山坡地。
二人一边挖菜一边闲聊天，小芸正在跟桃丫说，因为她已过了十岁，基本算是站住了，准备过几日便到官府备案，放了她的身契。
如今的桃丫已经晓得，她之所以被卖与小芸为婢，是因为她命中容易早夭，只有离了生身父母，改名换姓才容易活下来。
虽然这些年来，她一直跟在芸姑姑身边，经常可以看到芸姑姑给别人看事儿解命，可对于到底什么是命，她仍然迷迷糊糊一知半解。
小芸听到她所问，站身起来，拉起她的手一直往坡上跑。一路跑到坡顶，二人不由累得气喘吁吁的坐到地上。
直到缓过劲儿来，小芸才站起身向四周看看，寻摸着在坡顶找到了一个略圆的大石头。
只见小芸将石头高高举起来，使力的向下扔去。那块石头便骨碌碌的一路向下滚，滚过一段距离后，忽然转了个弯，拐进一个坑洞里，定住不动了。
小芸指着那块石头徐徐开口道：“人的先天命格，就像面前的这一片山坡，而这扔下去的石头，便是人的命途。”
“有些人的山坡，鲜花着锦，平平顺顺，一片坦途，只有极少的地方有一些小沟儿小坎儿。这样的命格，基本上随意的从哪个方向扔石头下去，皆不容易遇到这些坎坷，一般都会很顺利的到达终点。这便是一般所讲的好命。”
“而另外也有一些人的山坡，却是沟壑纵横，坑洼遍地。这样的命格，扔下去的石头，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坑里再也滚不出来，人生也容易没达到终点就结束到半途中。这就是一般说的歹命，需要慎重择路，才可善终！”
“但这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却也是相对而言。好也可能变不好，不好也可能变好。”
“好也可能不好，不好也可能好？这是怎么说？”桃丫听了更糊途了。
小芸接着解释道：“所谓太极，是生两仪。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互为其根。这好命歹命，便如阴阳，也会互相转化。”
“先天命格的平顺，本身就是一种坑洞。古往今来，有多少出生富贵、一生无忧的人，沉溺于优越的先天命格无力挣扎，庸庸碌碌、不思进取、一事无成。又有多少生于忧患的人，却坚韧不拔，勇于拼博，达到无上成就，可谓是无限风光在险峰。”
“啊，我明白了，这便是裴仙哥哥教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么？”桃丫终于感觉脑子通透了一点。
“正是如此！”小芸颔首肯定道。
“这先天命格虽不可改变，但人生命途却可以由已选择。”
“正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老天爷做事，从来不会把事情做绝！再好的命，路上也会有一些挫折，择路不慎，也会陷于困顿。再苦的命，也会留有一丝生机，如能不畏艰苦，慎重选择，也有可能得到一个较好的结果。”
“你可知我为人看手相，为何要左右手分开看么？”小芸说着，便考起了桃丫。
桃丫听了一脸得意，“我知道的，这左手代表三十岁前，右手代表三十岁后。”
“的确是这样，看来你没白在我身边侍候！”小芸赞许道。
“不仅手相如此，观看面相时，我辈也常以印堂为界，以上为三十岁前，以下为三十岁后。或者左面为三十岁前，右面为三十岁后。”
“老人常说，三十岁前无真运，三十岁后见分别。”
“这三十岁前便是先天运，过的好不好，全看先天命格。而三十岁后，才是人的一生奋斗、财富、权势集中之所，而你这个择路人，到底有没有把人生这条路走对，这三十岁后的日子，才能见分晓。”
“啊，我明白了！”桃丫不由得点点头，接着有些郁闷的说：“那我就是那山坡坡上全是沟沟坎坎的苦命么？”
小芸听了，不由嗤笑，“你想得到美，你呀，是只有个山尖尖，下面全是断涯的绝命。”
“绝命？！”桃丫听了份外惊呀。
“不错！”小芸点头再次肯定道：“你本不该早早投生此世，却贪恋红尘，不顾规矩，着急忙慌的随了你娘去。”
“所以，这世上没有你的路途，人间没有你的食禄，红尘没有你的姻缘。”
“这样惨的么？”桃丫一听，不由苦了脸。
“惨什么，你有个好爹好娘，让你遇到你芸姑姑我，这些年来，是缺你吃了还是少你喝了？周边的半大孩子，哪个有你过的自在？”小芸点她道。
桃丫低头琢磨了一下，“好像是哦！”于是松了一口气，可又有些疑惑，“这是为什么呢？”
小芸听她今天这么多话，干脆菜也不挖了，往桃丫身边一坐，准备彻底跟她讲清楚，省得她以后脑子发昏整出些么蛾子。
“这人生在世，就是活两样东西，一是名分，二是分例，这有了名分才有分例。”
“就像你裴仙哥哥故事中说过的，那皇帝老子宫里的妃嫔，按品级每月都有相应的鸡鸭鱼肉蔬果的分例供应。但只是她在吃么？那是一大院子的人在吃！但只有她是有名有分有分例的，其他人不过侍侯着她，从她嘴里分口饭吃。”
“而你此世不该出生，就算有你父母加持，免强也就能凑那么三五年分例，吃完了，便就该回哪回哪！”
“不想三五年就走，只能舍了名抛了姓离开这个名分。可这个名分没有了，你在此世便更是没有了分例，要想活看，就只能蹭用点儿别人的。蹭谁的分例最名正言顺？自然是你主子的分例！”
“所以你这辈子别想着享清闲，老老实实给芸姑姑干活，老老实实攒家底，芸姑姑自会分你一口饭吃。”
说完觉得好像还差点什么，吧嗒吧嗒嘴又补充道：“等过几年年纪大了，也别想着要嫁人！要么找个老鳏夫，不成亲不拜天地，就搭个伙过日子。要是嫌弃，就给你买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用用。”
“芸姑姑！”虽然早就习惯了芸姑姑那张嘴，但桃丫听了此话，还是不由得羞红了脸，“桃丫不成亲，桃丫一辈子侍候芸姑姑！”
“呵！你个小人精，侍候我一辈子，你芸姑姑命里可没那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