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仙宫
夜幕降临，寒风骤起。
吴止关了窗，心下莫名有些惴惴。
清凛手里举着张半燃的通信符，两边通信符纸同时燃起，就能互通信息。
是温珏的消息，符纸纸燃尽，清凛才开口向吴止讲温珏的发现。
吴止皱着眉，迟疑道：“观主不像坏人。”
清凛沉默着，突然拉起吴止的左手，白玉般的手将吴止的手指一根根分开，随后一道蓝光闪过。
吴止大脑一疼，下意识就要反抗，却听脑海里响起一道声音：“不要抗拒，只是一道隔空传音的法术。”
吴止一愣，随即右手手背亮起一个泛着蓝色荧光的图案，他抬眼望见清凛漆黑的瞳孔。
“仙尊……”
“方才起，后院修士正在逐渐消失，眼下，只剩你我。”清凛垂眼，松开了手。
吴止心一紧，想起观主吩咐的不要出门，倏然转身看向了门。
门外“嘭”的一声，随之而来的是哭喊求救声。
“救命啊！”是中午与观中师叔起争执的那位修士。
吴止一个箭步走到门口，手刚搭上门闩。
“吴止，院中现下，只剩你我。”身后清凛淡淡道。
门外的，不是人。
吴止紧紧握住门闩。数十年前起，仙尊就永远都是淡定自若的，只有他，只有他会被万事掀起情绪，被人族存亡、被从未谋面的仙尊续弦、被捕生阵亡灵……
他轻轻松开，笑道：“仙尊……我去看看就回……”说罢，一下子打开门窜了出去。
门没关紧，留了一条缝，院子里空空荡荡，一片寂静，没有凄厉的哭喊，更没有吴止瘦削的身影。
清凛缓步走到院中，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那株杏花，顶着月夜也大放异彩。清凛寂静如夜海的眼里骤起滔天巨浪，狠厉的狂风暴雪平地掀起，眨眼间将整座仙人观夷为平地。
吴止捂住耳朵，一下子睁了开眼。
他勉强画了一道清心符，才扶着发晕的脑袋站起身来。
他一出门，什么都没来得及看见，就被一股力量拉到了这里。
这里很干净，黑色的夜空缀着无数明星，无边无际的平原上没有一草一树，更没有那些消失的修士，只伫立着一座巍峨的仙宫泛着耀眼的荧光，诱着人前去查看。
仙宫群楼重迭，殿宇嵯峨，气势雄伟。朱墙褐瓦，鎏金宝顶。明明无风，屋檐下金铃却叮当作响。
如果吴止是找符文集的修士，此刻必定高兴极了，如此金碧辉煌的宫殿，必定藏着符文集，或与符文集相当的宝物。
可惜吴止不是寻宝的修士，他一进这里，就听见了绝望的哭喊，成千上万道惨叫拼命往他脑海里钻，惹得他一阵阵晕眩。那座仙宫，是一座坟墓，囚禁数千亡灵。
吴止闭眼，感受周围灵气变化。
无数灵气汇聚的锁链从仙宫射出，直直伸向黑色的天空。锁链的尽头是一团庞大的灵气源，向外源源不断地输送灵气。像一张巨大的蛛网，遮天蔽日。
吴止倏然睁眼，快步朝仙宫走去。
如果他没猜错，这里就是南阳郡捕生阵阵眼。更重要的是，他察觉了那些被困修士的薄弱灵气，竟有数百人之多，他们分散在地形复杂的仙宫里，像黏在蛛网上的弱小昆虫，随时都会被那团诡异的灵气源吃进腹中。
数千普通人族的捕生阵，再加上如此多的修士，那恶仙究竟想做什么？
人走进仙宫，宫门“哐当”关上，再转身去推就推不动了。
进门是大殿，门内不复门外气派。帷幔散了一地，镀金的座椅桌子翻到在地落了灰，屋脚的琉璃灯碎的只剩灯架。
吴止望着慌乱的大殿像是想到了什么，垂着眼，跨过泛黄的帷幔，转身往里走。
仙宫里到处一副萧瑟破败、残缺零落的景象。
吴止失了神，直到一道携带灵气的刀逼到眼前，他才一个矮身躲过攻击。
攻击者手举大刀，刀身覆盖灵气的蓝光，使出浑身解数砍向吴止。
攻法又快又急，吴止一边躲避，一边观察来人。
攻击者一个猛砍，刀深深陷进了廊中实心木柱，一时拔不出来，吴止才避开来人要害，伸手将手心早已画好的符拍了出去。
来犯者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这人很是奇怪，体内灵气所剩无几，已然是强弩之末，却还是将灵气一股脑注入武器，不要命地和他缠斗。吴止掀开这人眼皮，眼里飞出一道青色荧光。
吴止伸手一掩，手一痛，再摊开手，手里只剩一缕白烟。
还未等他想明白，四周灵气涌动，竟有无数人围拢靠近。
人群里有在仙人观闹事的修士，这些人都是消失的修士，眼里泛着与刚才那人一样的青色荧光。
吴止心下了然，这些修士都被下了傀儡术。
中傀儡术者，无知无觉，无思无想，像傀儡一般供下术者驱使。
众人一齐向吴止攻来，吴止脚踏飞行符，飞速上升，堪堪避过一击。
但修士里也有会飞的，当即有一众修士举着飞剑而来，修士身后又跟着一批黄色符箓，符箓后又是驭禽修士的各色禽类。
本来宽阔的廊里，顿时乱成了一片。
修士被撅去了神志，变成了指哪打哪的物件，也失去了基本判断。吴止不过绕着廊里飞了一圈，地下修士已经人绊人地摔了一地。
但他们都不觉得痛，踩着同伴爬起来继续追。
这样继续兜下去也不是事，吴止一骑绝尘地飞出去了好远，直到听不见身后喧闹，才落地。
这里是仙宫深处一殿。
这座殿布置精美，殿内装饰没有一丝损坏。一丝暗香飘来，吴止见着了墙角的一株杏花，带着露，像是新摘的。
“小修士，让你别乱跑，怎么这么不听话。”
身后传来一道轻言。
“观主……”
榻上侧躺着一人，正是仙人观观主，他仍旧同白日里一样，孱弱又柔和，教人感受不到一点恶意，更无法与仙宫里的歹毒布局联想到一起。
“小修士，还不赶紧跑，愣着干什么呢？”观主笑着起了身，完全不把吴止当回事，只走到墙角抚了抚杏花。
吴止蹙了蹙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观主转过身来，衣袍掩住嘴咳嗽了几声，无奈道：“小修士看着机灵，怎么是榆木脑袋，我的布置就要大功告成，我去哪里？”
观主嘴角嫣红，浅色衣袍也沾了血。
吴止瞥过眼，望见室内布置，突然笑了，迤迤然地坐在榻上，“这里是无妄仙人的仙宫吧？紫柱金梁，极尽奢华，是仙族最气派的宫殿。可惜被人族军队攻破后，就消失踪迹，没想到竟然藏在了这里。”
“你个小修士，知道的倒多。”
吴止拿起床边案上的书卷，随意翻了翻，是本阵法书，“仙宫外强中干，破宫不过须臾，不像观主人不可貌相。白日里行善积德，晚上却设捕生阵屠戮百姓。据传无妄仙人一生也是作恶多端，对观主这样的恶人必定也是喜欢的紧。”
观主笑着，声音却带着些微颤抖，“是吗？”
吴止像是毫无察觉，继续放肆道：“观主难道不知道？外界都传，无妄仙人恶贯满盈，少时纨绔，就伤了诸多年少仙人。平生最厌恶人族，三族大战时，所到之处必屠尽人族……”
“够了！”观主像是终于无法忍受，闭了闭眼，厉声道，“无妄仙人，不是这样的……”
吴止轻声道：“观主怎知？我可不信。”
观主伸开双手，浑身竟散出些微灵气。他浑身无修为，更不会纳灵之法，灵气却源源不断自身体迸发而出。
吴止睁大眼
，心里想到一种可能。他按下心中诧异，等观主开口。
观主沉默片刻，轻声讲述。
三族大战前，仙族和人族矛盾愈演愈烈，南阳郡身处三族交接，南阳郡百姓更是饱受仙族摧残，恨透了仙族。
观主一出生就被丢在了路边，运气好被老乞丐捡着了，吃着百家饭长大。日子虽苦，但观主知足常乐，每日都笑嘻嘻的。
直到五岁这年，有个人族修士见到了路边乞讨的小乞丐，哄着老乞丐说见他有福根，要带他修炼。
小乞丐以为好日子到了。修士有和仙族对抗的本领，一直被普通百姓供为神人，个个光鲜亮丽。他想着等他学到本领，就帮老乞丐建房子，再找佣人伺候老乞丐养老。
可是迎接小乞丐的，是被囚在笼子里，每日喝苦涩的汤药，吃馊臭饭菜。
药一下肚，他浑身都会又涨又痛，直到晕倒。醒过来稍稍缓解，又迎来了下一碗药。
他想，修炼这样苦吗，一度不想坚持，可每每想到等他回去的老乞丐，又咬牙坚持了下去。
直到有一日，可能是他对药有了几分抗药性，尽比往日早醒了半刻钟，听到了笼子外带他回来的修士在同人讲话。
“仙人的灵气，果然比天地灵气更纯更能为人族所用。加大药量，让他每日释放的灵气更多。”说话的人是修士。
“可是，这已经是小孩能承受的最大药量了，要是再大，恐怕会死……”
小乞丐记得，这个声音是每日给他药吃的人，他时常会背着修士给他些干净的食物。
“加大药量，不过一个人仙混杂的小畜生，死就死了……”
小乞丐跟着老乞丐每日在街上乞讨，虽还未开智，可懂得也比寻常垂髫小儿更多。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平日里修士看他的眼神，会让他想起了街边流浪的恶狗，盯着他碗里饭菜的眼神。老乞丐说，那是贪婪。
小乞丐特地少喝了几口药倒在自己裤子上，所幸他身上又臭又脏，没人发现不对劲。他渐渐摸清楚，原来他每日喝完药晕倒后，就会被抬出笼子，供修士吸取灵气修炼。
他逃了数次，可每次都逃不了。药量一次次加重，直到他变得浑浑噩噩，再也想不起自己是谁，记不得自己在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满室腌臜，他却闻到了一股香味。
“这里竟还有个小傻子。”
那人声音里带笑，没有一丝恶意。小乞丐充满浆糊的大脑浮现出一朵花。粉嫩花瓣，黄色花蕊，初春的寒风中颤颤巍巍，毅然释放花香。
他下意识知道，那是杏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