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恣意妄为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坚持是否真的有意义,父母不想让她追查,将军也不想让她留下。
当她今日拿到那查案报告时,心中平静无风,不起波澜,正像是将军说得那样,她早已知道父母为她做出的选择,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真当这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她才恍然觉出,原来这些日子的牵肠挂肚并非只是因为风雪离一案没有结果,而是,见不到纪濂。
此刻的她好像又回到了十岁的那个寒夜,她坐在那逼仄的马车内,独自环抱双膝痛哭。哭到眼睛肿了,声音哑了,才算消解了多年的心结。
那时候她哭完至少知道还有祖父可以给自己怀抱,而今等着她的只是一条孤长的夜路。
“驾!”她挥着鞭子,丝毫不作停留。也不知是不是这暗夜无边,她恍然间觉得视线一团模糊,再一挥鞭,却惊落眸中热泪。
她抬手胡乱擦掉这眼泪,嘴里喃喃念道:“这到底有,什么好哭的,啊”
她忽地停止了挥鞭,勒住了缰绳,她想,一定是这路途颠簸让她不得不抖落眸中泪珠。只要停下了,泪就止住了。
可她越想克制,这眼泪便像是断了线的玉珠止不住往下掉。她边哭边质问自己:“到底,为什么,呜要哭啊?呜有什么,好哭的,啊?”
问着问着,这声音便越来越不稳,越来越颤抖,到最后演变成了伏在马背上失声痛哭。十岁能哭,十六岁为什么不能哭?
那便哭吧,哭完了,一切就都好了。
夜风胡乱吹起她的长发,和那火红的披风相依相偎,在暗夜里交织成妖娆的鬼魅。
她早已忘记自己在这停留了多久,直到感觉双眼沉重,阻挡视线,她才缓慢从马背上撑起身子。
“累了吗?”
“嗯?”阿莲猛然回神,纪濂正骑着马停在自己身侧,也不知在这看了多久。
见她愣神,纪濂只道:“哭累了就走吧。”
“啊?”她还没能从伤心中缓过神来,却已见纪濂伸手拉过她的缰绳,轻转了马头,牵引着她往灵州方向走去。
纪濂沉默不语,一直领先着她半个马身,一前一后缓慢前行。
她抬袖将脸上的泪痕一一擦干才闷着声音开口问:“将军,您什么时候来的?”
纪濂在前头领路,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听到他轻声应了句:“你趴下的时候。”
阿莲懊悔地闭上了眼睛,根本不敢面对如此残忍的事实。她方才哭的时候是不是还骂人来着?
“青遥山上还会下雪吗?”纪濂在前头沉静发问。
阿莲一拍脑门儿,恨自己方才哭得太多,此刻竟流不出一滴悔恨的泪。
“我比青遥山上的雪还冷?”纪濂回过头看她,见她抬袖掩面,不敢看自己,不由得轻笑出声。
他曾试图在她身上寻找伪装的蛛丝马迹,但却无功而返,他太明白她口中所言恣意妄为之事是出自于何。
他重新转头领路,良久才说了句:“雪会化的。”
阿莲的嘴角浅浅勾起,心头似有小道裂缝,缓慢渗出了一丝蜜意。
月色向西,两人的身影逐渐重叠,阿莲瞧着这缓慢前行的马匹,不由开始忧心,“将军,咱们这么慢真的能追上他们吗?”
纪濂饶有兴致回头,“你追得上吗?”
阿莲扬着下巴笑,那哭肿的双眼一笑起来便眯在了一起,既狼狈又可爱。
“将军别忘了,我是在山上长大的。”话音刚落,她便不甘示弱挥起手中的鞭子,“驾~!”
她也不管这前头的路去往哪里,向前走,便对了。纪濂被甩在后头无奈喊道:“认识路吗?”
两人一路疾行,直到破晓时分才稍缓了下来。天边露出第一道霞光,照亮两人并行的身影。
“累吗?”纪濂转头问。
却见她抬手撩过凌乱的青丝顺至一边,露出另一侧紧致的肩颈线。红衣黑发,瓷肌胜雪,似乎比起往日仙气缭绕的美更多了几分撩人的风情。仿佛此刻的她,才是鲜活的,生动的,饱满的,触手可及的。
“嗯?”阿莲方才有些分神,并未听清他的问话。
纪濂看得入了神,直到她再一次开口问,才道:“累吗?”
她浅笑着摇头,眸色中印出天光,和自己的模样。他心动,失神,他本想远远跟着她看她重新回到将军府便走。可还是在听到她哭声的瞬间,迅速缴械投了降,他根本舍不得她走,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
他纵着她的恣意妄为,也顺应着自己的本心。要想知道前路如何,不得走下去了才知道吗?
奔波不停的赶路终究是让阿莲开始有些疲倦,纪濂想让她停下来歇歇,她却不肯耽误他的行程,咬着牙瞪着眼坚持。
那认真的神情堪比明日就要会试却还要临时抱佛脚的学子,让纪濂既心疼又想笑。
暮色已经西沉,他知道阿莲坚持不住,担心她摔马,便伸过手拉住了她的缰绳,强行让马停了下来。
谁知他还没开口讲话,阿莲便整个人顺着他的胳膊倒了下去。纪濂吓了一跳,赶紧伸出双手将她抱住。
“阿莲?”纪濂喊着她的名字,却只听见了轻微的均匀的呼吸声。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似乎已是累极了。纪濂无奈,只好将她抱到了自己身前,让她偏头靠在自己胸膛。
阿莲也像是知道抱着她的人是纪濂,整个人都往他怀里缩了缩,她的耳朵贴在纪濂的左胸口,由这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伴她入眠。
纪濂低头吻着她的发丝,温润的兰香将他的一腔热血都化作了绵绵柔情。
方佑宁在沧州已停留了数日,今日刚从自家香料铺子里走出来,就撞上了匆匆而过的齐川。
“齐大夫?!”
方佑宁没想到会在沧州见着齐川,便有些惊讶问道:“齐大夫怎么会在这里?”
齐川面露焦急,神色匆匆似乎并不想过多停留,只拱手应道:“方少爷,舍妹半月前来沧州同师父共同研习制药,原本十日的行程,却迟迟未归,齐某今日到达沧州,寻至师门却道舍妹早在六日前便离开了沧州。齐某心中放心不下,只能各处打听打听。”
方佑宁见他心急如焚,忙出言宽慰道:“齐大夫先别急,说不定令妹只是临时去了其他地方,并未告知齐大夫而已。”
谁道齐川坚定摇了摇头,“舍妹向来惜时如金,断不会随意奔走。”
方佑宁忽地想起来,近来一个月非沧州本地平民,进出沧洲城都需要查验籍册,并且核对路证,兴许官府会有出入记载,便道:“齐大夫去府衙问过了吗?”
齐川也跟他想到了一处,“齐某正要赶去府衙。”
方佑宁见他十分焦急,忙喊过方立牵了马车来,“方某同齐大夫一道去吧,如此也能快些。”
齐川也不推辞,只道:“多谢方少爷。”
两人很快赶至沧州府衙,却见这府衙内官兵来往匆匆,像是早市刚开的坊口,瞧不出一点官府应有的庄严肃穆样。方佑宁直接上前拉住其中一个官兵往他手里塞了锭银子问道:“官爷行色匆匆,是在忙什么?”
那官兵悄悄掂量了手中的银子,招手示意两人站到了门前的石狮子后头。压低了声音道:“官府正忙着剿匪呢!二位公子要是没有要紧事,最好改日再来!这会儿子陈大人正在着急上火,怕是没有别的功夫理会其他事。”
“剿匪?!”齐川一惊,“为什么我这一路上来沧州从未听说过剿匪一事?”
那官兵抬头张望了片刻,见周围无人关注才又低声道:“上个月末,乌楚的进贡商队途径沧州被劫”,他抬手指了指天上,“上头盯得紧,不让外传!”
近日沧州府衙剿匪的事,早在两日前他就从方立口中隐约听说了,此番听这官兵这么说,他立马明白了这事的严重性。这乌楚虽是微不足道的小国,但此事一旦传出去,难保北狄西戎不会趁机大做文章。
乌楚虽小却深处西南腹地,地理位置绝佳,易守难攻。大梁与乌楚多年交好,西戎挑衅,大梁必定出兵驰援,为的就是守住这天然屏障,不让西戎有可乘之机。
可若大梁与乌楚多年的交情因这小小山匪捣乱出了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那官府的剿匪进展如何?”方佑宁追问。
说到这里那官兵长长叹了口气,“嗐,还谈什么进展啊!单方面被那些山匪耍得团团转!”
两人一听均是一惊,齐川忙问道:“朝廷未派兵镇压吗?”
那官兵又看了看周围来往的同僚,抬手掩着嘴,小声道:“据说朝廷已委派了祁州营前来镇压。”
“赵梁!”官府门前有人喊着他的名字。
“来了!”赵梁赶紧将手中的银子收好,跑出两步又倒回来嘱咐道:“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祁州营,那便是纪濂来了。
方佑宁立马叫上齐川上了车,又吩咐驾车的方立立马朝祁州方向打探纪濂的消息,自己则驾着车朝自家铺子疾驰而去。
“齐大夫不必忧心,令妹有没有去过木华山都未可知,况且如今纪将军前来,必定不会出乱子。”方佑宁试图让齐川稍稍冷静冷静。
可齐川根本就放心不下,那些山匪都是些亡命之徒,要是齐愿真的落到这些人手里他现在根本不敢想象。
好在这木华山距离沧洲城还有接近四十里地,他相信以齐愿的性子必不可能无缘无故经过木华山,除非
不好!
齐川立马凑上前对着赶车的方佑宁道:“方少爷,可否改道去一趟瑞泽堂?”
方佑宁一路奔行,瑞泽堂就在方氏香铺背后两条街,倒也算是顺路。
马车刚一停下齐川便跌跌撞撞冲了进去,掌柜上的小药童福林一见他进来,忙出来问道:“齐师兄可有消息了?”
齐川没有理,径直打开后院的门走了进去,林淳之是西南一带鼎鼎有名的神医,早些年做游医之时,以一己之力杜绝了疠疫在船山镇的传播,他也因此声名鹊起,被誉“当代华佗”。
林淳之如今已经是头发花白,身形佝偻,唯独那神色看着还饱满些。他此时正在后院晒着药材,见齐川进门,也追问道:“可是有阿愿消息了?”
齐川摇头,上前直接问道:“师父,阿愿此番来沧州可是为了向您讨教妇人经络痞涩,产后腹痛淤血之症?”
林淳之盯着他缓缓点了头,“阿愿的确是为了妇产之症前来与我相讨,可这和阿愿的行踪又有和关联?”
齐川猛地往后趔趄,方佑宁赶紧上前将他扶住,“出了何事?”
齐川扶额,接连摇头,颇为痛心疾首,林淳之见状也有几分慌乱,忙上前扶住他追问:“究竟怎么了?”
齐川深吸了一口气才道:“阿愿此前与我探讨妇人经络痞涩,用泽兰性质平和、行血通经,是味好药。但祁州干燥,难寻生长壮硕之株,木华山常年雨水丰沛,树,高,林,密”
齐川越说到后面就越难以面对这可怕的事实,阿愿极有可能因为采摘泽兰而独自前往木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