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温柔陷阱
周冀一进门就感受到了这屋内不寻常的气氛,将军黑着脸坐在桌案后,手里不停翻动着案上的卷宗,翻完一本便粗暴掀至一旁,再拿过另一本快速翻动。
他跟在将军身边五年,可是第一次见将军这般焦躁。他压根不敢开口问,为何昨夜去过而今又要去。
纪濂的余光瞥见他立在门前不动,不禁抬头问道:“你还愣着作甚?”
周冀勉强一笑,伸手朝门外指了指,纪濂便迅速起身绕过桌案走到了他身旁。
阿莲衣裙上的浮云纱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微光,她双手抱着那盆朝云,明明是再素净不过的装扮,脸上的笑容却比那手中的娇花更艳。
任谁看了,都得失神暗叹一句,人间绝色。
“你来做什么?”纪濂不客气地问。
周冀听见这不寻常的语气,悄无声息便退到了一边,像缕无声漂浮的烟,径直退出了东院。
阿莲立在庭中对着他笑:“阿莲见这花儿娇艳,想为将军院中添彩。”
纪濂剑眉一挑,压根不打算与她多说话,只道:“好,那便多搬些来,最好能摆满这院中。”
阿莲知道他还在气头上,想也没想便道:“好。”
纪濂冷冷看着院中之人,丝毫没有给她留情面,径直关上门走回了桌案。
阿莲搬着那朝云走上台阶,轻放在了纪濂的窗前。她并未多作停留,径直朝花房赶了过去。
门后的纪濂根本按捺不住那颗想要看到她的心,明明怒火中烧不得排解,却还是在看到她的瞬间就举旗投降。
他慌忙关上门,不想被她看出端倪。可他越明白自己的心意便越恨自己无法自控,任凭这小女子牵着鼻子走。
他呆坐在桌案前,看似平静沉默,实则内里心烦意乱、神思恍惚。他偏头看着阿莲刚刚离开的窗口,干脆起了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惹不起,躲还躲不起吗?
阿莲搬着那朝云在花房和东院间来回往返,似是不知疲倦。小桃领着花房嬷嬷回来时,正好看见她搬着朝云经过正厅,跟在小桃身后的还有拎着医箱匆匆进门的齐川。
“姑娘,您在做什么?”
“阿莲。”齐川喊着她的名字。
阿莲闻声回头,见三人一同进府,便问道:“嬷嬷怎么样了?”
齐川走上前,从她手中接过朝云,应道:“只是闪了一下,无碍。”他看着阿莲已经被花盆蹭脏的衣裙,问道:“这么重的花盆,怎无人来帮你?”
小桃也凑了上来,正好看见她被花盆蹭伤的手掌,惊呼道:“姑娘,您的手!怎么会伤成这样?!”
齐川也忙放下那盆花,径直扯过她的手来,原本粉嫩的掌心被那粗粝的花盆底蹭出了数条交错的血痕,伤痕中间还参杂着尘土和细碎的石子。
小桃吓了一跳,百般心疼道:“姑娘,您为何不等着小桃回来,您这手伤成这样可怎么办才好?”
阿莲从齐川手中收回手,轻松应道:“没事的,这是最后一盆了,小桃你先领着嬷嬷回去,我搬完这一盆就来。”
“还搬什么搬?”齐川有些生气,他作为医者最见不得伤患不爱惜自己,“小桃,快带着阿莲回遥山院。”
小桃忙应道:“好的,齐大夫。”
“可是”阿莲还想说着什么,齐川直接打断了她,问道:“要搬去哪里?我帮你搬。”
小桃拉着她往回走,也不管门口倚着墙的花房嬷嬷,她有些无奈,挣脱小桃的手吩咐道:“小桃,你快将嬷嬷扶回去,我和齐大夫将花送去东院就来。”
小桃下意识看了一眼齐川,见他微微点头,这才上前将那花房嬷嬷扶着往内院走。
齐川搬起那朝云,冲着她说道:“走吧。”
两人并排着走在甬道上,气得坐在房顶上的纪濂头冒青烟。
“疼吗?”齐川在一旁忍不住问道。
她冲齐川摇摇头,“多谢齐大夫关心。”
齐川无奈一笑:“齐大夫叫着多生分,你要是不介意,叫我齐川或者洛山都行。”
阿莲仰头看着齐川温和一笑:“多谢洛山。”
听着阿莲这话,屋顶的纪濂终于是坐不住了,三两下跳下了屋顶,翻过一道又一道院墙,落在了东院。
他匆忙进了书房,将自己的衣衫大略整理了一下,从书架上翻出那本三十六计捧在手里慢悠悠走出了门。
两人走得很慢,齐川才搬起这朝云一会儿,便感受到了这花盆的重量,不由得问道:“这么重的花盆,你怎地自己一个人搬?”
阿莲有些无奈答道:“是我不好,惹怒了将军。”
齐川深知在将军府当差不易,只好说道:“一会儿我替你好生看看。”
阿莲微微点头,转头问道:“洛山怎会来将军府?”
齐川低头一笑,从她嘴里喊出的洛山,似乎格外令人心动。
“昨日你离开后,我便翻了些医书,配了些药方,尝试着做了点方便携带的药丸给你。今日得空便想着亲自给你送来,你若是感觉头晕眼花或是心悸不安,便拿出来服些,会有所减缓。”
“洛山费心了。”
齐川一笑:“这是身为医者的本能。”
两人走到东院时,纪濂正捧着书端坐在凉亭中,两人远远瞧着就快步走上前去见礼。
齐川看着这院中摆放着的十来盆月季,就越发开始心疼阿莲,纪濂却放下手中的书问道:“齐大夫今日怎么有空前来?”
齐川拱手一揖,答道:“今日将军府中一位嬷嬷闪了腰,到我齐安堂看诊,上回替阿莲配了些药便顺路送了过来。”
阿莲?洛山?叫得这般亲切,到底是没有把我这个将军放在眼里。
纪濂被气得无话可说,硬生生挤了个“好”字出来。
齐川看了一眼身后规矩站着的阿莲,冲着纪濂说道:“若是将军没有别的吩咐,齐某就先退下了。”
“好。”
纪濂转眼看向阿莲,以为她至少会说点什么,谁知她竟然什么都没有说,微微福身就跟着那个什么齐大夫一起出了东院!
纪濂盯着那逐渐远去的妙曼身影忽然冷静了下来,他迟缓着将书放在石桌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干什么?
他起身走至那兵器架旁,抬手扶着那长/枪,他就不该心软才是。
齐川跟着阿莲回了遥山院,那双手再伸出来时已经肿了起来,小桃捧着她的手看得揪心,不禁开口抱怨道:“将军怎么能这般对您?那么多盆花饶是个男子也得费上些功夫,他怎么”
“小桃,慎言。”阿莲瞪了她一眼。
“姑娘,小桃又没有说错。”她分明是心疼姑娘。
“好了,小桃,快去打盆温水来”,齐川打断她的话,小桃便乖乖起身去了小厨房。
齐川一边取着药,一边说道:“小桃也是担心你,她说的也并不过分,这么大个将军府怎么偏偏挑了你去搬那些月季。”
阿莲无奈一笑:“本就是分内之事罢了。”
齐川摇了摇头,真是拿她没办法,像她这样的姑娘若不是身不由己想必也不会来这将军府伺候。
他取出小夹子将她手上残留的石子一一挑了出来,阿莲疼得厉害,一直闭着眼睛。
齐川看她害怕的神情不由得打趣道:“是谁说的不疼来着?”
阿莲睁眼佯装生气道:“洛山这时候还想着取笑我。”
“好好好,不取笑你,疼就告诉我,我轻点儿。”
小桃端着水进来就听到这么一番话,好像有点不对劲,但又没什么不对劲,她将水盆放在一边,配合着齐川将她手上的污渍一一清理。
她全程紧闭着双眼无力靠在小桃身上,不管她嘴上说得多么云淡风轻,真当疼起来又是这么的要命,中途齐川和她说话,她都疼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齐川替她包扎好伤口,又交代完服药的禁忌后才离开了将军府。
这一通折腾下来,天色也黑了,阿莲手上的伤已经疼过了劲儿,小桃备下了三两个小菜,又熬了冰糖梨汤,阿莲随便吃了两口便想着给将军送些梨汤去。
她重新换了套干净的衣裙,那两只包成粽子的手堪堪能捧住那小碗,小桃见状便忍不住问道:“姑娘真的不要小桃和您一起去吗?”
她想了想将军今天的脸色:“将军今日有些反常,你还是别去了,万一发起火来吓到你。”
“那姑娘不怕被吓着吗?”
她摇摇头,其实她也没见过将军发火的样子,应该是挺可怕的吧,但她不怕。
“那您可当心着点,这梨汤还烫着呢。”
“嗯,你收拾完就去睡吧,不用特意等我。”
纪濂院中的灯火一向熄得很晚,今夜却不知怎么回事,阿莲刚走进东院,院中的烛火便熄掉了。
这突然的一摸黑,让阿莲有些反应不过来,周围一片黑暗,她看不清脚下的路,只好停了下来。
她知道纪濂在房中,便轻声喊道:“将军,将军您在吗?”
院子里静悄悄的,无人作声。
“将军,将军您在房中吗?”她又一次问道。
还是没有声音,她犹豫着迈开步子,摸着黑朝纪濂的寝院走去。
她大致记得路的形状,便小心迈着步子往前走,却没想到白日里搬来的朝云就横在路中央。
“啪啦”一声阿莲手中的小碗摔了出去,她也因为踢到花盆整个人扑倒在地。
她的双手撑地,那好不容易镇静下去的伤口又火辣辣疼了起来,脚上碰到花盆的地方也开始阵阵钝痛。
“将军,将军您在吗?”她趴在地上喊着,可房中的纪濂依旧视若无睹。
他方才差点就打开门冲了出去,这一瞬间的反应让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生来就与孤独为伴,所以才会被这短暂的温柔俘获。他该庆幸早早看清她的温柔陷阱,才可以迅速抽离,保全自我。
他也早已看清他们之前的距离,隔着星河,本就不该强求。他不想再与她有什么纠葛,便也不会再因为她偶然展现的柔弱动摇。
阿莲艰难从地上爬起来,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让她走起路来都有些摇摇欲坠。
她走到寝院门前,轻声喊着:“将军,阿莲有些话想对您说,可以将门打开吗?”
晚风吹动院中的翠竹,除此之外阿莲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看来她是见不到将军了,便小声说了句:“望将军好梦。”
自那晚过后,阿莲好多天都没有见着纪濂,而纪濂也似乎是刻意躲着她,好几次阿莲来东院寻他,他都假装自己不在。
直到朝中突然来了调令,阿莲才得以见着纪濂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