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眩盲之症
“将军,您看要是没有什么问题,这契约就”坐在纪濂对面的胡老板是祁州城有名的富商,本来这契约看得好好的,再一抬起头来就见将军冷着一张脸,他也开始不确定是不是这契约中的条款让他不满意了。
他小心抬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双手又放在膝头搓了搓,才犹豫着开口问道:“将军这契约”
听见声音的纪濂忽地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契约,应道:“没有问题,笔。”
胡老板赶紧将笔递了上去。
齐川引着阿莲往里走,隐约中她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她下意识回头张望,却见路上行人来往匆忙,街头的商贩也都忙着吆喝叫卖,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
那这奇怪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难道又有刺客在暗中观察?她感觉有些不妙,赶紧跟上脚步进了屋。
齐安堂名声虽大,店铺却并不大,屋中间的药柜前只站着两个药童,此刻正忙着替堂中等候的客人抓药。
齐川径直将她领到了旁边的隔间,似乎是知道她要来,提前便泡好了茶,阿莲一走进去就闻到了独属于江南的龙井茶香。
齐川贴心为她倒上了一杯,阿莲浅笑着接过,见杯中茶叶舒展嫩黄,茶汤透亮清香,这分明是茶中珍品——明前龙井。
她抬起茶杯浅饮了一口,这久违的江南味道让她忍不住称赞道:“这明前龙井,甚是清甜。”
齐川眼前一亮,笑道:“什么都瞒不过阿莲。”
“齐大夫太客气了,阿莲不过略懂一二。”
齐川坐定,拿出了软枕放在桌上,示意阿莲抬腕,他那只匀称优美的手就搭在了她的腕间。
稍待片刻,他才开口问道:“阿莲以往生病时是否也是这般,要缠绵病榻两三日才得好?哪怕只是寻常风寒?”
齐川不说,她只以为自己是身子骨弱,忽地听他刻意提起,便开口问道:“齐大夫莫不是诊出了别的病因?”
齐川见她神色略见慌张,不由得出言安慰道:“阿莲不必忧心,目前尚不能确诊,只是阿莲身子确是比常人要稍弱些。”
阿莲心中起了疑虑,但齐川似乎并不愿意将轻易说出自己的判断。
“小桃,我有点想吃蜜煎樱桃了,你去外头的蜜饯铺子看看可有得卖。”
“好的,姑娘。”
阿莲见小桃走出了齐安堂,才继续开口说道:“齐大夫不妨有话直说,如此阿莲心中也早有准备。”
齐川又替她倒了杯茶,但她此刻已经没有心思再饮,齐川又问道:“阿莲生病时是否会感觉视线模糊,神思不清?”
阿莲想着最近几次生病,似乎都有这样的症状,便点了点头。
齐川微愣,他所诊出的症状与父亲当年潜心研究过的眩盲症如出一辙。此病症极其罕见,且十分容易被误诊为普通发热伤寒,若不尽早发现加以治疗,轻者炫目失明,重者脑中血液栓塞暴毙而亡。
他定定看着阿莲,眸中闪过一丝怜惜,他尽量放轻了语气说道:“实不相瞒,阿莲这病极为罕见。我也只在家父的手札中看到过记载,从未真正遇见过病患。若是平日里身体康健,根本看不出来异常,但只要伤风发热就会引发眩盲,轻者失明,重者”
齐川没有说出那两个字,但阿莲心中早已清楚,她低着头一言不发,手指来回转着桌上的茶杯。不知为何,她的心中丝毫没有焦虑,甚至很平静,像是本来就蒙上霜雪的山林又下了场雪,不痛不痒。
她这安静的模样反倒让齐川有些着急,忙解释道:“不过好在发现得早,一切都还来得及,家父早些年曾潜心研究过此症,并非无药可医。”
阿莲微微抬眼,齐川知道她想问,便道:“不过,要想治愈并非三两月时间,且需要你耐心配合,若你能有闲暇,齐某想带你拜访一下家父。”
阿莲那双若水的眸子静静望着他,齐川担心她误会,忙解释道:“呃,是因为他老人家对你的病症更为熟悉,所以”
阿莲嘴角微微扬起,了然于心,柔声道:“那便要劳烦齐大夫多费心了,只是”阿莲朝门口看了一眼,没有见到小桃的身影,“希望齐大夫不要将此事告知小桃,就说,是我体弱需要调理便是。”
齐川重新替她倒了茶,“齐某明白,阿莲也无需过多忧虑,齐某有信心能将你医好。”
他的眸中闪着光,阿莲定定看着,无端被他这目光打消了心头那一丝游离的不安。她抬起茶杯饮了一口,发现小桃还未进来,便有些担忧道:“齐大夫,小桃去了那么久都未见回来,我有些不放心,想出去看看。”
齐川也起了身,“我陪你一起。”
两人相伴着往外走,刚至门口,却见老张不知什么时候已驾车停在了门口,小桃规规矩矩站在车旁,似乎很是紧张。
阿莲立马就看出了不对劲,忙转身对齐川说道:“齐大夫这几日费心了,阿莲感激不尽,齐大夫留步,阿莲先告辞了。”
这突然转变的语气,立马也让齐川回过神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拱手道:“那便不与姑娘客气了,姑娘慢走。”
阿莲匆忙抬眼递给他一个眼色,齐川朝她微微点头,却不曾想这细微的动作尽入了纪濂的眼。
阿莲走至车边看到小桃担忧的神色,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撩开车帘,走了进去。
纪濂一身玄衣像尊雕像端坐在车内,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凝着霜雪,眸色沉沉,抬眼便能杀人于无形。
阿莲规规矩矩坐在一旁,轻声朝他问候道:“将军万安。”
“嗯“,纪濂沉声道:“身子好些了吗?”
阿莲低着头眉角一抬,将军竟然还会关心自己?难道是出于内疚?她的嘴角无声勾了勾,语气却规规矩矩应道:“好多了,多谢将军挂念。”
马车平缓前行,纪濂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阿莲悄悄抬眼打量着他,见他神色如常,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她反倒觉得此刻车内的气氛才恢复了正常。
她稍稍转了转身子,掀着帘子的一角看着外头路过的行人,丝毫不去管身后的纪濂。马车轧过一块块青石板,这似乎不是回将军府的路。
马车走了好一会儿,车外的喧嚣声也逐渐远去,纪濂一言不发,阿莲只好趴在窗边看着车外缓慢略过的风景。
路边有垂柳迎风,止水湖迎着落日,湖面上被风吹起的水波微荡,将那天边漂浮的落日余晖映照,波光粼粼、灿烂炫目。
有船夫摇着橹从湖中经过,那一叶扁舟撞碎湖面的金箔,激起层层闪烁的浪花。
此刻的平静让她内心无比安定,丝毫不必去忧虑那未知的刺客、未解的谜团和还未袭来的病痛。
她的双眸印着天光,闪亮通透,纪濂在一旁看得入了神,直到阿莲靠着手臂偏头,才瞧见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柔和,仅片刻便消失不见。
纪濂垂眸回避她的视线,正好没有瞧见她自然扬起的那一笑。
阿莲回过视线,望着天边逐渐低沉的晚霞出神,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
“下车吧。”纪濂在身后沉声道。
阿莲直起身子,伸手揉了揉已经发酸的后腰,跟在纪濂身后下了车。
马车停在一所小院前,白墙黛瓦,略带几分江南风情。
老张上前将青色的大门打开,纪濂径直走了过去,停在门前催促道:“进来。”
阿莲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吩咐小桃留在院外,自己则跟上他的脚步走了进去。
绕过影壁便进到了院中,这是止水湖畔的一处二进院子,三房环绕、四面游廊。院中稍显空旷,应是许久未曾住人的缘故。
庭中有一垂丝海棠,夏末时节树上刚结了青绿的果子,待到深秋便能得一树火红的海棠果。
地上的青石板中间结了青苔,石子铺就的甬道上有紫色的小花冒头。纪濂行至那海棠树下,伸手拨开石凳上的几片落叶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来祁州并非你自愿。”
纪濂忽然开口说话,阿莲循声回望,只见他腰背挺直,一手倚在石桌上,一手随意搭在膝头。
她还未开口,又听得纪濂道:“你进了将军府我便也承下了太子殿下的情。如今,方佑宁离开了祁州,此事倒也方便了许多。”
阿莲疑惑:“何事?”
纪濂转头,平静看着她,他不否认自己每次见到她都有惊艳之喜,但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人性中肤浅的爱美之心罢了。
不得长久。
“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你若是不想留在将军府,一年后我自会寻个理由让你离开。”
她没有听错吧?将军他竟然愿意放自己离开?她心中惊讶,却没有立马作声。
“祁州虽不比扬州富庶,但只要有我在,必能保你安稳度日。这院子是我以你的名义买下的,若你日后想留在祁州,也好有个落脚之处。”
两人隔着海棠枝叶对望,仿佛停住了时间,他缓缓站起身子,枝叶将他的脸挡住,让阿莲看不清他的神情。
阿莲心中微动,有些不解。将军他?为何会这样?还是说他只是单纯的不喜自己罢了?可那个吻她有些分不清。
纪濂从身后摘下一块令牌放在了桌上,“这是我的私令,有了它你便可以随意出入将军府,不必再知会谁。”他从枝叶后头走了出来,行至那影壁前又停住,“你且到处看看,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提前告诉我。”
他回望了一眼,从她神情里看到了无数错杂的情绪,他不想去解读。一年,他分明也存了私心。
纪濂迈步离开,空荡的院中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那块令牌静静躺在桌上,通体黑色,中间一个烫金大字“纪”。
风过,翻卷起地上三两落叶和她的裙摆,她缓缓朝那石桌走去,将那令牌攥在了手心。这触手可及的自由就在手边,她很难不心动,但却远远没到让她雀跃欢呼的程度。
她独自在院中呆了很久,直到天边敛去红霞,她才缓步走了出来。
纪濂负手立在垂柳下,挡住了远处四散的微光,她行至他身后,清甜的声音缓缓说道:“将军的良苦用心阿莲为之震动,当心中浮起欣喜时,阿莲又觉无地自容。”
纪濂转过身,高大的身躯将她笼罩在阴影里,可那双眸子却依旧藏着微光。
“将军磊落坦荡、心系百姓,连阿莲这样卑微的女子都可以得到将军的尊重,大梁能有将军这样的人,是大梁之幸、百姓之福。”她定定看着纪濂娓娓道来。
“太子殿下感念将军保家卫国之功,送阿莲来到您身边,断没有说走就走的道理,阿莲愿意伺候将军左右。”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