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回客栈的路上,冬忍和孔时清两人商量好似的轮番对惠茗进行赞美,生怕传达不出自己的敬佩之情,尤其是冬忍,针对自己赛前表现出的不信任道了歉,诚恳地表示今后不会出现类似的事。相比之下宿戈和时留显得异常沉默,很是同步地皱眉思考着什么,然而一时半会儿都摸不着那根串联一切的线。
惠茗无暇关注这些,到客栈后借口自己疲乏需要多休养,叮嘱宿戈几人自己要回房睡一觉,匆匆上楼将门上锁后又设下了警示的结界,回了九天。
丹穴山整体呈东西走向,凤族人很喜欢阳光洒在身上的感觉,所以都住在南面的阳坡,北面的阴坡则成了陵地,所谓禁地实际上是历代族长沉睡之地,位于阴坡半山腰处,隐藏在繁茂的梧桐林中。
禁地中藏有重要之物,故而最开始由凤族的守卫看守,只是自从凤钰故去后,纪致尘和祝宁榕留在了禁地,他二人都是佼佼者,九天之中没有人能突破他们联手构筑的防御圈,故原来的守卫都被遣去了外围。
凤姒走入梧桐林深处,见纪致尘一个人在树下盘腿而坐。他原本就是杀气内敛于身的人,远看如玉,面前石桌上有一张干净的棋盘,他手执白子悬于棋盘上方,眼睛睁着却一动不动,肩头落满金黄的梧桐叶,瞧着像是入定了。
凤姒打了个响指,一阵风随之将落在纪致尘肩头的梧桐叶轻轻吹落。
这时候纪致尘才忽然眨了下眼睛,把白子抛回棋盒,抬手示意凤姒在自己对面坐下,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两个杯子,边斟茶边说:“你榕叔去漆吴山了。”
凤姒等热茶稍微冷却后喝了一口,有点奇怪道:“你俩不是向来一起么?”
纪致尘听后笑了两声,“承影剑失窃不就是因为我们都不在,到头来连累你出去寻找。打那后,我就跟他商量,不管什么事,禁地都要有一人留守。”
“这安排倒妥当。”
“好了,不说别的了。你出去追踪承影剑也有些时日了,可有什么进展?”
“我找到承影剑了,只是……”
纪致尘没说话,等着凤姒往下说。
“承影剑现在有了新的剑灵,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祝融确认这剑灵是由行窃那人献祭而来,后来我也见过剑灵现身,的确是这人。”
“行窃的人……”纪致尘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其他的我不记得了,就记得是一个半神。好在今日是我听到这消息,你榕叔听到承影剑被如此糟蹋,怕不是得提刀去把拿着剑的人砍了。”
凤姒本来心事重重,听到纪致尘的话忍不住眉眼弯弯。
纪致尘看她笑了,心头不由松口气。斯人已逝,承影剑失窃可大可小,凤姒对凤钰的事向来极为上心,从事发起整个人就是绷着的,现在能笑笑也是件好事。
凤姒笑过之后不由自主地抿起嘴,将心中萦绕的困惑向纪致尘倾诉出来:“我遇到了件难以抉择的事。尘叔,九问的秘密你是知道的,近段时间我一直在蓬莱,遇到了一个会用灵力的人。说起来真的是我太冲动了,不想暴露身份,却暴露了灵力的存在,也许现在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但难保有人留意,一直深究下去……我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该更心狠些。”
“你心里有了杀意,却下不了手。”
“是……”凤姒有种惭愧的情绪,“从动了杀念的那个时刻起,我就意识到自己永远也比不上舅舅。”
“阿钰只会毫无杂念地动手。”纪致尘说着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总说你像他,是真的像,可能是说得多了,你也觉得自己事事需合乎他的逻辑。小姒,你看我们身边这满地的梧桐叶,没有哪一片是相同的,你和你舅舅自然也是不同的,所以不必在做决定前先用‘若是舅舅会怎样’的想法束缚自己。”
凤姒仍然觉得迷茫:“这样的想法难道是错的吗?舅舅是一位令所有人都信服的族长,现在我也是凤族的族长,继承了他的遗志要守护凤族,自然该以他为鉴。”
纪致尘觉得她钻进了死胡同,一时难以说开,遂换了个话题:“放下这个不谈。你没有动手必然是因为心中有顾虑,那么你告诉我,你对这件事的顾虑是什么?”
“一是贸然动手反惹人怀疑,二是未来的一切还没有发生,仅仅因为猜测就夺人性命非我所愿。”
“那么既然你已经有顾虑,不如就遵循本心,不去做这件事。杀一个人,对你来说不过是手起刀落,死不复生,对死者后悔是没法补救的。”
凤姒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向纪致尘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尘叔,谢谢你。”
“你想明白就好。”纪致尘说,“其实同样的问题在不同人那里得到的答案也会不同,比如今天在这里的人是你榕叔,他会很肯定地告诉你杀掉那个人,因为他是宁肯错杀绝不放过的人。”
“这倒是。”
纪致尘知道凤姒这段时间都在蓬莱周旋承影剑的事,不便久留,照例关心了一下近况后便让她离开。
凤姒拜别纪致尘,让他给祝宁榕带句自己的问候后离开。刚从禁地出来,凤姒瞧见玉茹在那里明显侯着自己,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开口问有何事。
“龙女殿下来了。”玉茹说。
凤姒惊讶,转念想到自己身上有宿音的护心鳞,她知道自己回了丹穴山这事不奇怪,只是不知道她过来有什么事。
凤姒私下招待宿音向来不是在恢宏的宫殿里,两人更喜欢在丹穴山山顶一处幽静的凉亭中相聚。凤姒过去时宿音已经老神在在地坐在石凳上眺望远方,听到她过来的脚步声,立刻欣喜地站起来挥挥手,迫不及待地到凉亭外迎人。
“像是许久都没有见到你了。”宿音握住凤姒的手感慨,“你这一去,带着我的护心鳞,我可是日日忧心你的安危。”
“劳你费心挂念,不过世间少有能算计我的人,亦少有能令我受伤者。”
二人互相笑着坐下。
凤姒目光扫过凉亭外始终垂着头不说话的男人,被他背后的弓箭勾起宿戈遇袭的回忆,心道正巧宿音在这里,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奢比尸的事,于是开口:“阿音,章尾山那边,是你在管奢比尸的事,我记得没错吧?”
宿音巧妙地避开凤姒的视线,抬手示意凉亭外那男人进来。
“他是?”凤姒疑惑。
宿音没接话,只是抛给男人一个极具威慑性的眼神,“凤族族长在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男人立刻单膝跪地行礼,却依然不取下遮住了上半张脸的面具,只是规矩地回答了凤姒的问题:“属下仇英参见大人。”
仇英……凤姒对这个名字有点很模糊的印象,似乎是奢比尸王的继承人,在那场屠杀中侥幸活了下来,但是毕竟奢比尸族近乎被全灭,所谓的继承人头衔也就随着这段往事被掩埋了。
“奢比尸的事虽然名头上是我在管,但具体的东西都是仇英在弄,我顶多定期过问一下。”宿音说,“所以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他就可以了。”
既然宿音开了这个口,凤姒便直截了当地说出问题:“这段时间有没有人离开章尾山?”
仇英后背发凉,想不通今日宿音特意把自己带来丹穴山的用意,在凤姒逐渐威严起来的目光中咬着牙挺直背脊,不外泄一丝心虚或是其他任何情绪,“回大人,这段时间并无任何一人离开章尾山。”
“当真?”
仇英点头,“绝无假话。”
凤姒凝视着他的脸,在后者几乎撑不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时才缓缓收回目光,权衡仇英说谎的可能性。
一个人说谎必然是为了掩饰什么,仇英如果说谎,就意味着他想掩饰有奢比尸前往蓬莱袭击宿戈这件事,反推可得此事与他必有干系,那么仇英的动机是什么?宿戈与仇英这两个看起来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人怎么会结下要命的仇怨?即便假定仇英是受人指使才有此举,仇英背后的人又何至于同宿戈有深仇大恨?如果仇英没有说谎,事情就简单合理得多,向宿戈动手的人是当年幸存的奢比尸之一,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受龙族庇护,其行踪自然不会被仇英掌握。
不过凤姒只把猜想放在了心里,没有进一步追问。
两人聊完之后相携下山,宿音在山脚目送凤姒往界门那边去。等凤姒走远后,宿音收回视线斜睨左后方的仇英一眼,后者被看得抖了一下,低声问道:“殿下,是否需要另外安排人去处理?”
“不用你们了。”宿音语气平淡。
此时的她与刚才在凉亭时判若两人,前后强烈的反差让仇英深深认识到龙女头衔的意义,他难掩自己的失落,却明白是他们的疏漏辜负了宿音交与的信任,只能在愧疚中低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