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我不是她
a市第一中学,作为当年仅有的一所私立高中,学风自由,靠资金雄厚出名,环境自然好。
从食堂出来往艺体楼走,绕过一大片绿化和篮球场,室外的篮球场三个挨着,每一个都有男生在打篮球。
篮球架子下和球场旁边,坐着十六七岁的女生们,洋溢着欢笑,聚在一起聊天,时不时偷瞄向喜欢的人。
操场上,因为被清场而略显空旷,广播里正放起音乐,音响声响彻整片土地。
脚下是塑胶跑道和草坪,空气里散出满满的、青春的气息,勾起回忆和怀念。
“以前学校运动会,比接力赛,起跑点在这儿,我得过第一。”
秦笙背着手,倒退着走在跑道上,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那条白灰色的线。
她穿着校服,上身白下身黑,夕阳下肌肤如雪,长发简单束成马尾扎在脑后,随动作一晃一晃的。
纪泽程懒洋洋地跟在半步开外,闻言上下打量一眼:“看不出来啊,你这细胳膊细腿的。”
“挺有迷惑性。”
纪泽程顺着她的话接,“我上学那会儿,发育晚,初三还跟豆芽菜一样,为了达到学校篮球队的身高标准,天天跳满一千下增高”
迎面有风吹来,把他的袖口灌得鼓起。
不远处,隐隐有副导讲戏的声音传来,纪泽程望去,见被从各班中挑选出,作为群演的少男少女们站成一排,莫名有些感慨道:
“哎,可惜年纪大了,球打得再好再让我去比赛,也找不到当初的激情。”
三三两两地路过工作人员。
那边调整着设备,这边男女主在戏前磨合。
转开话题。
纪泽程故作不经意地,像随口一提:“你看到网友的争执了吗?”
由于是边拍边播,所以昨天晚上,《桑夏》官方微博已发出了先导片。
原著小说作为纯纯小甜文,在网站上小有名气,但受众面不算特别广。
在经过改编翻拍后,一时间吸引了许多演员粉丝和路人,都去阅读。
原文的评论区,以几倍速快速增长着,也出现了各种不同的声音——
除了“期待电视剧”和“小说写得好甜”外,唯一的小部分质疑,全集中在男女主分开这段,也就是等会要拍的这幕。
是对楚桑突然被扔下的心疼,继而转变为,对三年后两人重逢,楚桑却跟夏景沂快速和好的质疑。
“你怎么看?”纪泽程问秦笙。
她顿了顿,语调平缓地答:“夏景沂对于楚桑而言,意义已经太复杂了。她遇到他之前,人生是两点一线,是夏景沂让她知道什么是喜欢,教会她放声笑,告诉她世界上有那么多事物值得期待。”
“可以说,夏景沂影响楚桑,才让楚桑成为她自己。”
“所以,只要夏景沂重新出现,楚桑会不需要前提地原谅他,其实能理解。”
以女主的角度,除去原作者,大概暂没有谁比秦笙现在更有发言权。
纪泽程对众人口中,“她非常符合角色”这个评价,增加了不少认同。
“解读很深。”他听完,扯出抹笑,伸手比了个大拇指,懒洋洋夸道:“楚桑本桑。”
一个很高的肯定。
秦笙却摇了摇头。
她秀眉微蹙,漂亮的眼睛像无机质琥珀,一字一顿地轻声说:
“我能够演她,理解她,但我不会是她。”
有的人天生骄傲,有的人从不会走回头路。
决定好的事便不留余力,有主见,漂亮又聪明,不施予爱却被充足的爱包围着。
——因为她们靠自己就能获得充足的蛋糕和糖果,她们可以只上心自己。
秦笙是其中之一。
而楚桑不是,楚桑只是表面相像,但无法成为。
原著小说里,她因患得患失而将自己封闭,因害怕失去而拒绝尝试,在好不容易地,相信一个人
在夏景沂不辞而别的那三年——
秦笙叹了口气,像困惑,夹杂着连自己也未察觉的委屈:“你不觉得,其实楚桑活得并不轻松吗?”
不同于小说中的寥寥带过,而着重描写夏景沂在国外的艰难:为了生计打工、为了保护合照被打得头破血流
剧本改编里,增加了很多大学校园部分:楚桑日日夜夜的想念、每每快忘记时重又被身边人无意提及
无论小说或电视剧,观众都会站在上帝视角上,为夏景沂同情。
那当脱离了上帝视角——
纪泽程没回答。
他不知不觉停住了脚步。
垂眸看了秦笙一眼,手插在口袋里“啧”了声,“导演为了等会能快速入戏,叫我来找你聊天,让我帮你代入一下角色。还嘱咐我,等结束了再聊聊,帮你脱离角色,别代太深。”
“现在看来,真不太需要。”
他话里有话:“你情感掌控得蛮好的。”
—
黄昏的河流在路灯中化开。
难得一见的火团,从遥远的地方升起,烧卷了整片天幕,勾出景色朦胧的轮廓。
视野前,全是水雾。
临近高考,夏景沂却突然转学,不辞而别。
楚桑用整整一天,发了无数条短信,找遍了他所有可能会出现的地方,都无所获。
回到学校。
终于,在晚自习前独自散步时,情绪冲开闸门,痛哭起来。
这是场极需爆发力的感情戏,亦是女主的重头戏份。
“好,小玫瑰老师你想象一下,那种不辞而别,没有理由的,被突然抛下但找不到解释的感觉”
“看着演就好哈,争取一遍过。”
“来,各部门准备,action——”
楚桑越走越快。
跑,起初是慢跑,继而变为剧烈奔跑。
风在耳边呼啸,把她额前的碎发撩起,亦将她心中的痛苦卷出。
跑得太快了,直到再也跑不动了,她才停下来。
楚桑将手撑在膝盖上,垂着头,边喘气,边开始无声地落泪,再慢慢地,变成小兽一样地呜咽。
她一点点地抱膝蹲下,缩成小小一只,缩进自己的壳。
双手蜷缩在一起,指甲深深陷进皮肉,也抑制不住泪水连串滚落。
这时,楚桑仰起头,眼尾是洇开的胭红,浓密卷翘的眼睫被打湿后黏在一起,因呼吸不畅,还在小口地抽泣。
摄像捕捉,及时将镜头推近,给了流泪特写。
秦笙生得太美,有攻击性的美貌明艳而蔑视,会让人不自觉地将视线放在她身上,但大多时候,又因她淡漠的外层退避。
这样的美人,一旦情绪激动起来,生气或者落泪,极大的反差能造就极大的杀伤力,使观众跟着入了迷。
心生怜惜,为饰演的角色心疼起。
秦笙的哭戏是有阶段的,非常有代入感,剧组里的几个小姑娘,不自觉便同样红了眼眶。
导演坐在机器前,盯着刚才那个镜头,突然感慨地叹了口气:
“我发现,秦笙能完美还原角色的很大部分,是靠放大来塑造,这些角色,或多或少是她性格或习惯里的碎片。”
“但如果,你用这些碎片去强行定义她,就注定会失败。”
“因为玫瑰没有形态”
他有感而发,滔滔不绝地讲着,抬眼突然看到旁边的副导,一脸僵住的表情。
便跟着,视线往后转去。
登时,也给吓了一跳——
本不该出现的,尚未进组的男二,直直站在自己身后。
凭良心说,选角时确有更符合角色的演员,但眼前这尊佛,不仅愿意自降身价降番出演,甚至还出钱投资。
属于好说话不好惹。
现下,沈临垂着漂亮的圆眼,眉宇间微显着阴戾,也盯着显示器里的镜头看。
然后直起腰,舔了舔后槽牙道:
“导演,这镜头都这么长了,还不喊停吗?”
催促的意思。
虽然知道哭是在演戏,但以旁观的角度看,他莫名烦躁又心疼。
导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该结束了,急忙扬声喊:“咔——”
下一秒。
完全不想掩饰“我们私交不错”的关系,甚至巴不得再传夸张点,昭告天下。
先于男主角,沈临已经边鼓起掌,边朝秦笙那边走去了。
秦笙已由蹲改为坐。
因哭得太投入,隐隐有些脱力,指尖泛白。
眼尾的嫣红未全部退去,残留着稀释过的颜色。
她浅淡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地面,却落不到实处。
没有聚焦,隔绝出一处独立的空间,很有疏离感。
一场高感情戏结束后,秦笙抽离出角色的过程相当安静。
之前拍《暗欲之上》时,也有过类似的情况,沈临熟悉,也有经验。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晃了晃手掌:“学姐,这里倒没怎么翻新啊,还跟读书时差不多。”
秦笙一愣,回神:“你怎么来了?”
“当然来探班,我买了吃的。”沈临现在蹲着的这个位置,抬眼能望见,先前秦笙跟纪泽程指的那条起跑线。
他眯着眼望了会,想起什么,眼尾微挑道:
“我记得高二那年,你崴到脚的那场接力跑比赛。那次,我就跟在你后面,给你加油来着。”
沈临眼神灼人。
他丝毫没提,后来亲眼看见她被谁扶去医务室,自己还插手不成的,只当那人不存在。
“我真心觉得,《桑夏》的小说和剧本,写的都有问题。”
只毫无预兆地,话锋一转:“夏景沂自以为是做的那些傻逼事,完全是自我感动。”
“楚桑为什么不能变心?怎么就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简单粗暴且越说越离谱,很有沈临的风格。
秦笙抿唇,打算起身,并不怎么想理他。
见她注意力全从戏里移开了,沈临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他屈指,想很轻地碰下她的侧脸,果不其然被躲开了——
习以为常,不甚在意。
沈临也跟着站起来,笑意里带着点痞气,“不说这个,那我们来分享个好消息。”
“金影奖颁奖典礼的时间和场地,都出来了,就在p市,下周一。”
“学姐,”他顿了顿,“不如跟我一起走红毯,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