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4
闻艾领着江橙来的时候，那场景有点像三堂会审。一小屋子的人都坐得满满当当，陈予笙坐在最中间位置上，阴沉着一张脸，看上去跟平日里不一样。
她连拍摄的时候都没有这么严肃过，她不是那种爱摆脸色的严肃导演，如果有演员拍摄过程中发挥不好，她也最多压低音量，叫他们再来一遍。
现在，陈予笙那张精致张扬的脸上都布满了乌云，坐在那小桌子的前面，两手搭在桌子上交叉，颇有几分问责感。
见了闻艾，陈予笙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
副导演也在，就连那个拉肚子的男生场记，现在也在场内如坐针毡。
那男生场记一见江橙过来，连忙起身，都顾不上闻艾还在她的身侧，直接走近过来，对着她讲：“你可算是来了。”闻艾见此，退开到另外一边，靠在入口处的门框，闲适慵懒，跟屋子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男生一脸焦头烂额的模样，神情里的慌张半分不需要掩饰。
“我那个场记单是转交给你让你帮忙拿给副导演的吧？”男生忍不住确定，“我好像是肚子不舒服，然后就交给你了。”
江橙抬头看了眼闻艾，见女人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这才开口。
“嗯，是这样的，我有收到你的场记单。”
就算到了这种时候，她讲话的语调，还是乖乖柔柔的。闻艾岔开神，想着，这小姑娘是不是不会凶巴巴地讲话，她这声音，一听就让人觉得好舒服。但很快她就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她听到江橙鼓起勇气且故作冷酷地说，“然后我把场记单给了副导演。”
副导演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番对话，在心中好似演练过千百次，现在忍不住如同背台词一般颇为蕴含情感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撒谎！”
副导演站起来，忙跟陈予笙说，“导演，我今天收工的时候我根本就没见到她。”
陈予笙被他看着，表情没什么改变，叫人看不出情绪来，也无法得知她在这件事里的偏向。她只是轻轻地敲了敲桌子，示意他们继续说话。
“可是我有来找你把场记单转交给你阿。”江橙完完全全记得，“你还说你现在很忙没空，让我自己放到桌子上。但是我很害怕放在桌子上会弄丢，我还特意找了个文件袋给你放进去呢。”
男生场记见现在讨论的重点已经和他无关，不管怎么说，这个千斤重的锅是甩不到他的头上的。他松了好一口气，重新坐在位置上的模样，虽然没说，但看得出来他对于这场副导演引导的戏码也很感兴趣。
副导演哭丧着一张脸，好好一个大男人，耍起孟姜女哭长城这种手段来，竟然不输半分。
“是这样的嘛小江，我是记得你来找过我，然后我让你等我忙完了再来找我。但是你一直没过来。现在他们都以为这场记单是我弄丢的。你说我在这个剧组里兢兢业业，跟了这么久，我怎么会连场记单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弄丢呢？我也不想想，这也是传出去哪里还有剧组敢用我阿。”副导演又一把鼻涕一把泪，深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一套手腕。
江橙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副导演最后连连叹气，“小江，我知道你第一次做场记的活，要是出现了什么失误，也是没关系的。大家都有第一次嘛！”
“不是”
副导演打断她，又说，“是不是你认错人了？把文件袋交给了别人？你才来剧组没多久，之前也没跟过组，现场那么多人，搞混了也是有可能的。”
江橙听着他说的话，有个瞬间，她甚至真的怀疑是不是记错了，是不是自己认错了。
她的确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但更潜意识里，她知道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副导演每次看向她的时候，目光中都带着恳切。
她受不了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可是她明明没有做错的，她应该没有做错的。
她抬头看了眼房间里的人，最后轻声说，“我的确是交给你了，剧组那么多人，应该有人看见的。”
她一说这话，副导演的表情竟然轻松了许多，故作认真地思忖，“那不如我们问问。”
“可以的。”
当时在场的人起码得有几十个，全部拎出来询问基本不可能，大多是粗略地问一下目前在现场的人。
结果令江橙并不意外，只是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慨。
所有人，都说没有看见。
薛定谔的文件袋吗？
就连那个拜托她帮忙的男生，也说自己不在场，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明明离开的时候，她有遇到他，还跟他说了一声场记单交给副导演了。闻艾也在场的，闻艾应该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从进屋副导演拉着江橙理论开始，闻艾就没再说过话。
仿佛她只是把江橙领过来，要杀要剐随他们便。
副导演一脸抱歉，“小江啊，江老师，你看，真没人看见这事。你说，这可怎么算？”
江橙心知肚明自己即将面临的结果。
她甫一低头，正打算认了这事，吃个哑巴亏，闻艾的手就拍上了她的背，把她吓了一跳，直接抬起头来。
闻艾收回手，仿佛刚刚动作的人不是她。
“谁说没人看见？我不算人？”闻艾轻飘飘讲，话音落下又看了眼周围，嘴角带笑，但是眼神冰冷。“这进来大半天了，就没个座位？”
副导演连忙把自己那个带靠背的凳子让出来，闻艾看了眼，却没坐。他被冷落在一旁，很是尴尬。
闻艾直接走到桌前和陈予笙对峙。
“今天非得这么折腾？”
陈予笙面色也不好看:“闻艾，你不要仗着你的身份胡作非为。你是演员，我是导演。现在没了场记单，找不到，得重拍。问问又怎么了？”
江橙不想闻艾和陈予笙对上，还是因为她。她俩明明上次就吵了一架。江橙蹑过去，偷偷拽了下闻艾的衣服。
闻艾的怒火忽然就熄了一大半，她反手轻轻拍了下江橙的手，又对着陈予笙笑着说了一声，“行，今天就把这事弄清楚。”
闻艾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何碾接通，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事，闻艾就说，“何制片，你剧组出事了，你来查查？”
闻艾三言两语讲了内容，还没等她说点话让何碾更有动力去查，丫就直接连忙说马上问清楚，给江老师一个公道。
……？闻艾心想，她什么时候面子这么大了？要知道何碾平时对她可不是这个态度。
她却不知，哪里是她面子大，何碾一听闻艾说“你安排过来的小编剧当场记弄丢了场记单在查”，一个头就比两个大。
怎么能让那尊大神做这种事？他还指望着合作愉快签其他版权呢。
闻艾这边电话一打，屋子里的人都开始改口，特别是那场记小男生，说他想起来了，之前听江橙提过文件袋的事。
大家附和的附和，打圆场的打圆场，唯有副导演面色尴尬，不知所措。
闻艾是影后，给面子，但是管不到剧组的工作。
何碾不一样了，声名在外的大制片人，电影的总制片和监制，权力在导演之上。
除了陈予笙，没人知道闻艾是何碾老板。
何碾办事效率很高，很快从制片组问出来，是个进组的跟组制片把文件袋拿走了，没来得及清点，人现在在外面吃烧烤呢。现在知道了这事，马上送过来。
一场闹剧结尾，副导演左右为难，最后还是跟江橙道了歉。
江橙笑了笑，心里很沉默。
闻艾送她回宾馆，也跟她一道。见她低落，以为她是受了打击，手揣兜里半天不知道怎么安慰，也没带糖。闻艾边想着下次得带点小糖果，边开口说，“剧组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你也别往心里去。以后就别去做场记的事了，编剧的活还不够你干的？”
江橙想了想，笑起来，“闻老师，当你的编剧，的确没什么活要干。”
“……”
“而且我想看你演戏！”一提起这件事，江橙就显得活泼了许多。“我超喜欢的！”
……这个小孩怎么随时随地都在示爱呢？
“谢谢？”
闻艾愣了下，瞧着她，心里想着，她明明知道最简单的不让她当编剧的办法，就是说她没有把工作做好。
可是她说不出口。
她骗不了小姑娘。
闻艾有心事，江橙也有。
她终于发现并且清晰地认识到，不管过了多久，人都是一种无法被考验的生物。
永远会选择自己的利益。
就像她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