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婚事
一个月前。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沈府被抄家,惊动了整个京城的人,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听说沈家是犯了通敌的大罪,这可是要满门抄斩的啊!”
“你说那沈阁老一把年纪,眼看着功成身退了,何必去掺和那些事。”
“哎哎哎,他儿子早就跑了,圣上大怒,悬赏通缉,还有他那个小老婆,还怀着孕呢,晚节不保啊,啧啧啧……”
人们站在悬赏通缉沈望的告示下议论纷纷。
沈家的败落就在一夕之间,陆逊带回来的证据很有用,诏狱中关押的宏县村民,在证据面前陆续招供,八年前镖局灭门的案子,也有了眉目,一切最终指向了沈家,沈荃和沈望暗自通敌,私挖金矿,把国库和金矿的钱都输向了北境,陛下痛心疾首,下令满门抄斩。
沈荃很快伏法,斩首于午门,一代名臣就这么潦草地结束了他的一生。
沈府抄出了大批的金银,每日有差役从正门运出,一连半月不绝。
百姓流传“翻了一个身(沈),金银无处盛。”说的就是抄了沈家,国库里都快堆不下。
陆逊因为此案,大受皇帝赞扬,升为正四品佥事,陆家喜气洋洋,陆逊却郁郁寡欢。
他忘不了那天的情形,遥儿就倒在他面前,被带走了。
是老六和浮云庄主带人去救了他,浮云庄主让手下的农户扮成了锦衣卫的样子,沈望他们以为大批援兵前来,就慌忙带着叶遥跑了。
他身受重伤,那把剑稍微再偏一点儿,他的命就没有了。老陆大人急的烧香磕头,陛下命最好的御医住在陆家日夜照料,总算,他一连昏睡了七天之后醒来了。
好像做了一场大梦,醒来的时候,他心里一片空空荡荡。
叶遥就那么消失了,他命人找了无处个地方,松年去了北境,老六去了江南,来来回回都翻了个遍,却找不到她的一丝踪迹。他很想自己去找,可陛下那么信任他,又交给他许多事情。
眼下的朝廷,虽看起来平稳,但暗处党派林立,形势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次一家一倒,震慑了一部分官员,却也掀起了不小的涟漪,他若不将此事处理地周到,恐怕后患无穷。
陆逊总想着,待办完此事,他就去找遥儿,遥儿一定还在等他。可一桩事情接着一桩事情,他身上的责任太重,总也等不到那个时机。
沈家的案子虽然已成定局,但他隐隐觉得,背后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在这桩案件中,始终有一个无法解释的问题,那就是动机。
沈荃死前交代的很清楚,自己揽下了所有的罪责,在他口中,沈望只是从犯,但沈荃官居高位,深得皇上敬重,这样一个人为了钱去通敌,并不是充足的理由,只是他一口咬死了自己是主谋,陛下又很生气,很快将他问斩,陆逊也没有来得及再审出什么端倪。
陆逊心中着急,又寻不到机会去找叶遥,便日日把自己关在房中研究案卷,堆成山的案卷他一个晚上就看完了,熬得形容枯槁,憔悴万分,哪还有以前的意气风发?可饶是如此,陆家的门槛还是快被媒人给踏破了。
他文武全才,又是皇帝眼前的红人,虽一向低调处事,但耐不住京城众多官员的眼睛,一双双盯着他,都要为自己家的女儿招来这个贵婿。
他一向于男女之事较为迟钝,总觉得为人臣者,为国为民,在家国大义面前,儿女私情算的了什么,所以早就把这些都推辞了。更何况现在心里有了人,听见说媒二字就心烦,连陆府也懒得回。
她的母亲陆夫人向来很有主见,见儿子这般决绝,便索性把陆家的大门一关,称病不出,连老陆大人也不去上朝了,想着躲过这一段时间再说。
不料想躲着躲着,躲来了圣上的旨意。
原来兵部尚书吴大人与陆大人一向交好,早就看中了陆逊,这一回见陆逊立了大功,生怕别人捷足先登抢了自己女婿,一不做二不休,居然进宫去请陛下赐婚。
陛下原本想着把陆逊留给自己哪个公主,但他又惜才,若是成了驸马,便不能被重用,岂不是浪费了陆逊一身才学。思前想后,还是答应了兵部尚书,给陆逊赐了姻缘,但只是传了口谕,没有立圣旨。
陆夫人接了圣上口谕,与陆大人面面相觑,忙命人去给埋在案卷堆里的儿子传信。
“什么?”陆逊眼皮也没抬:“兵部尚书?谁家的女儿都不成,让我娘推了。”
仆人跪下:“少爷,那是圣上的口谕,圣上啊!”
陆逊这才反应过来,他手中的案卷跌落在地上。
“来人,沐浴更衣,我要进宫。”
他不知道圣上为何匆忙给他赐婚,但既然还是口谕,就还有转机。
陆逊急匆匆进宫,在门外等了许久,跪了许久。
见到皇帝,他依旧跪在地上久久不肯起来。
“兵部尚书家的女儿我见过,是个美人,又知书达理,与你门当户对,你为何不愿娶他?”皇帝以为陆逊心气高,口气不悦。
“回陛下,臣只想为君分忧,为国尽忠,儿女之事,并不急于一时。”陆逊说。
皇帝语气缓和了一些:“眼下沈家的案子也了结的差不多了,你陆家几代单传,也该早日成婚,给你爹娘一个交待。”
“陛下,臣正要启奏,这几日臣日夜研究案卷,在沈案中发现一些矛盾之处,臣以为,此案还可以继续查!这背后恐怕,有更大的牵连。”
皇帝皱眉:“更大的牵连,难不成?”
陆逊忙说:“臣现在没有证据,不敢妄言,但臣之中心,日月可鉴,望陛下准臣一段时日,带臣将次案后背的隐情查清楚,再谈臣的婚事不迟。”
皇帝思考片刻,挥挥手:“罢了,你既然有把握,那就先将此案彻查,吴家的婚事,我先替你缓一缓。只是你要知道,你的身份在这里,不是什么人都能成为陆府的主母,你缓得了一时,缓不了一世。”
陆逊惊讶地发现,陛下好像看出了什么,只是他没有多说,便让陆逊离开了。
无论如何,婚事得以暂缓,陆逊回到镇抚司,夜以继日地研究起案卷来,他一遍又一遍地核对所有细节,终于还是发现了一些线索。
沈家在金矿案初现端倪的时候,曾紧急转移过一些财产,这些财产被运往各处,东西南北皆有,当时锦衣卫人手有限,只是记录了肉眼可见的数量和运往哪个方位,并没有继续跟下去。与后来抄家抄出的财物相比,运走的不过是九牛一毛。
此时,陆逊把运往各处的数量一一做了比较,发现运往其他方向的比较平均,唯独运往西南方向的数量最多,且物品中有茶叶、丝绸一类。陆逊曾与沈望交锋,深知此人极其狡猾,叶遥从沈府偷走地图时,沈望便有所察觉,他一定提前做准备,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踪迹,所以运路四面八方,混淆视听。可陆逊相信,只要是人的行踪,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他立刻传信给老六,加派了人手,就算在西南挖地三尺,也要把沈望挖出来!
几日后,老六果然传回了好消息,在城外发现了锦衣卫的暗记,这些暗记连成一条由山路进入城中的道路,但进城之后,就再也没找到同样的暗记。
一定是遥儿!西南,是南郡王的封地,由于深得皇帝喜爱,南郡王久居京中,很少去西南一带。沈望哪里都不去,偏偏藏匿在西南,那么南郡王一定逃不了干系。如果真的与南郡王有关……他心里有一个很可怕的猜测,这猜测目前毫无证据,但陆续有一些端倪出现。
北边,松年来信报,北境军队近日蠢蠢欲动,时常在边境处逡巡,鹰王即将安排大规模的练兵。东边,水患尚未完全清除,民间又出了幺蛾子,百姓纷纷流传,在水上出现了紫衣仙人,白须白发,出现时有仙乐飘飘,传的有鼻子有眼,一时人心惶惶。西南,近月余常有猛兽自深山密林跑出,进入村庄危害百姓,地方官员每日忙着捕兽,无暇顾及其他,农户更是苦不堪言。
这一切看似毫无干系,但冥冥之中,暗流涌动。陆逊觉得,这些力量已经急不可耐想要释放,它们缺少的,只是一个时机,这个时机一旦到来,它们会自己现出原形,那么,他就能将它们一网打尽!
两日后,锦衣卫镇抚司来了稀客,老陆大人。
老陆大人是文官,以前对整日打打杀杀的锦衣卫是颇有些瞧不上的,他打心眼里不能理解,陆逊自小聪慧,三四岁上就开始识文断字,家中早早给他打通了路子他不走,偏要一头扎进这里。要是早听他的去科举,正四品不是早就有了?所以这还是老陆大人第一次来镇抚司。
“父亲!”陆逊恭敬地请父亲进来坐,奉了茶。
老陆大人打量着四周,简单的陈设和堆成山的案牍,看见儿子眼圈发青,他有些心疼。
老陆大人:“逊儿,你日夜操劳,可有进展?”
陆逊:“回父亲,有些许线索,还待查明。”
老陆大人:“你一连多日埋头此处,不知外界发生了何事,你娘传信给你,你也看都不看,今日我来,是要跟你说……你的婚事。”
陆逊本来端着茶碗给父亲添茶,一双手便僵在了那里。
老陆大人:“兵部尚书吴大人与我是故交,他家的小女儿,你也是见过的,品貌端正,温柔贤淑,与你……”
陆逊少有地打断了父亲:“爹,孩儿现在公务繁忙,已奏明陛下,婚事暂缓。”
老陆大人:“你可知道,那吴家的女儿为了你,从高楼坠下,险些丧命!”
陆逊:“什么?为何?”
老陆大人:“事情的经过我也不是很清楚,依稀听说,是因为听说你不同意这桩婚事,吴家女儿觉得丢人,从自家楼上跳了下去,现在性命虽然无忧,但留下了腿疾,也不知以后能否恢复。吴大人今日怒气冲冲来我陆府要说法,逊儿,这婚事怕是缓不得了。”
陆逊:“我去与吴大人说,若是吴家小姐因此留下腿疾,此生便由我供养,但成亲真的不必急于一时。”
老陆大人叹了口气:“他如今正在气头上,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况且,兵部尚书与我一向交好,与他联姻对你我而言都百利而无一害,朝廷局面复杂,我不想因此多一个仇人。”
陆逊看着父亲的脸色,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涌上心头,非常之事,当用非常之法,只是这样……他犹豫了片刻,终于问道:“父亲,孩儿若是答应,这御赐的婚事,怕是要惊动陛下。”
老陆大人:“那是自然,我明日就去求圣旨,咱们家与陆家的亲事,一定得办得风风光光。”
陆逊:“那么婚期……”
老陆大人:“那不急,先把亲事定下,吴家女儿还要把身体养好才能过门。”
陆逊咬咬牙:“孩儿有个条件,能不能把婚事及早办了。”
老陆大人:“你不是……”
陆逊突然的态度转变让老陆大人觉得奇怪。
陆逊:“孩儿是想尽早了结此事,也好专心办案。”
老陆大人:“那也罢,估计这会老吴已经把事情闹到御前了,尽快办了也好,也好!”
他拍拍陆逊的肩膀,笑呵呵离开,忙着通知自家夫人准备婚礼事宜去了。
深夜的镇抚司,静谧威严,陈旧或者新近的案卷上散发出书墨的气息,弥漫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陆逊扭一扭僵硬的脖子,不巧看见夜晚的天空,有星有月,不知那女孩是不是也在同一片星月之下,是否在等着自己?罢了,若沈望一案处理的不好,恐怕遥儿的命都留不住。
陆逊低头,在纸上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他小心翼翼,他步步为营,这一次,一步都不能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