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生
镇抚司内,叶遥的尸身被轻轻放下,黑衣人掏出一瓶药水,掰开她的嘴倒下去。
尸身还有余温,牙关却咬的太紧,药汁顺着嘴唇流下来。
黑衣人见状,将瓶身微微倾斜,让药顺着唇边一滴一滴缓缓渗入口中。
过了许久许久,那尸身猛地一动,吐出悠长的一口气,渐渐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眼前的黑衣人,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着自己的嘴巴:“快!快!”
在烛火摇曳的光芒之下,陆逊一身黑衣,如同蒙了尘的润玉。
他满脸迷惑地看着叶遥的嘴巴,直到叶遥开始拼命抠自己的喉咙,才恍然大悟。
忙去给她喂了催吐的药,又递过去一只盆。
叶遥看了陆大人一眼,偏了偏身子,卖力地呕起来,呕了半天,伸手在盆子里翻了翻,拎出一只羊皮小袋,在自己身上擦了又擦,拿出里面的东西,犹豫了一下,双手呈给陆逊。
陆逊打开来,是一张图,像是某处山川的地形,上面还有一些勾勾画画的痕迹。
陆逊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把图仔细折起来收好,一抬眼,是叶遥惨白惨白的一张脸,汗水把头发沾湿,乱七八糟地糊在额头上。
叶遥忙问:“这个地图,是不是特别有用?”
“你太冒险了。”陆逊表情严肃。
“我在沈府的书斋找到了暗格,还没来得及仔细翻就被沈望发现了,只来得及用羊皮锦囊吞下这个。”叶遥慢慢缓了过来,气色也好了一些。
“我是说,你这脱身之法,如果今天没有盯梢的弟兄来报说沈家半夜有动静,你这吃了假死药恐怕真的要送了命。早前我派人去过府里接应,你为何不出来?”
“哪儿有人接应?”
“做饭的厨子。”
“你…说的难道是…那个厨子?”叶遥一掌拍在床头,“是谁手下的兄弟?事办的也太不地道了,有这么接头的吗?连那沈荃的小老婆都看出来他不对劲,这不是坑我吗?”
陆逊从怀里掏出来个帕子,递给叶遥,示意她擦擦脸:“事出紧急,锦衣卫哪有精通厨艺的,就这还是从别处调来的人,是我大意了。”
陆大人平时不苟言笑,思维却是一等一的缜密,难得他有一次大意。
说话间,天隐约要亮,他又给叶遥喂了一个药丸,叮嘱她。
“你身上的伤虽不及筋骨,也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明日会有人来照顾你,这几日你安心养伤,其余的就先不要管了。知道你挂念你父兄的案子,有了进展我会亲自来和你说。”
转过头,叶遥已经沉沉睡去。
陆逊一走就是五天,这五天叶遥吃吃睡睡,伤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期间六哥带着几个弟兄来探望,大家纷纷夸叶遥厉害。
“我说叶遥啊,你竟然能想到假死这一招,绝了啊!”松年拍马屁道。
“对啊,没想到你一个姑娘家,有这样的胆量,听大人说,是从乱葬岗把你扒出来的?”老六也附和道。
叶遥只是笑笑,她一身的伤,就是这胆量换来的。
松年说:“从今往后,我得尊称你一声叶哥,叶哥,小弟有礼了!”
说着双手一抬,拱手而拜。
叶遥忙扶住他:“行了松年,少拍马屁,有这个功夫多干点活去。”
“遵命,叶哥!”松年憋着笑,一本正经。
老六打了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你这皮猴,别闹了!”
“大人今日怎么没来?”叶遥问。
松年话接的极快:“叶哥你不知道,最近陆老大可是忙的脚不沾地,他从你带回来的证据上找到了线索,眼下正紧锣密鼓地追查。可京城又不太平,前天吏部的一个下级官员不明不白死了,皇上又命他去查。这不,我们来跟你说几句话,马上还要去现场查探。”
“官员死了?”叶遥脑海中翻出千万个念头,“可查出什么了?”
“是个麻烦的案子,死在自己家中,死因毫无头绪,人证物证全无。”老六回答。
叶遥想了想,她披上披风:“我同你们一起去!”
赵海是吏部管布匹的小官,级别不高但油水颇丰。此人三日前刚从宏县返回,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一早用完早饭之后暴毙。
他家境富裕,爱好女色,除了一位正室夫人,还另娶了五六七八房姬妾。下人们偷偷在传,说他刚从宏县回来那晚,叫了四个小妾去房里,怕是因为这个才暴毙的。
但是家丑不可外传,赵家现在只说他是外派劳累因公殉职,想向朝廷谋个追封。
叶遥一行人赶到的时候,陆逊正在现场,他看到叶遥略微诧异了一下,两人对视了一眼,叶遥便开始查看尸体。
赵海是个胖子,五官舒展头发茂盛,看得出来以往日子过得不错。尸身完整,没有伤口,没有淤血,不是外力致死。口鼻干净,没有异味,看不到中毒的痕迹。
叶遥按了按他的胳膊,有些僵硬,死亡时间差不多就在今日一早。吃剩的早饭也排查了,无毒。
看不到作案的痕迹,的确如他们所说,这是个棘手的案子。
尸身看不到致死的原因,家人又拒绝仵作剖验,案子陷入了僵局。
此时,一群妻妾正在灵堂嘤嘤地哭,伴着和尚做法事的声音,合成了一首奇怪的乐曲。
叶遥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她把目光转向那一群妻妾,不知前一晚是哪四个?
这一群家眷,跪在最前面端庄贵气的想必是夫人,妾室都在最后排。一人面庞丰腴,哭得真情实感;一人瘦削清秀,哭得梨花带雨;一人婉转妩媚,哭得嘤嘤喏喏;一人眼波流转,哭得有气无力,对上叶遥的目光,立刻低下头去。
就是这个,叶遥毫不犹豫地单独提审了这个小妾。
她是去年年底赵海刚买回来的,原本在一家青楼卖唱,年纪大了皮肉生意终不是长久之计,便寻机会搭上了赵海。
“赵海死的前一晚,叫了我们四个姨娘去他房里,我本是青楼出身,这种事我也是见过的。可赵海叫我们去了之后,碰也没碰我们,尽在那儿说些个自己在宏县的见闻,什么山啊水啊竹林啊,山间的村子多漂亮,还唱了个小调,听得我直犯困。“
”到后半夜了还在说,我实在扛不住就睡着了,醒来以后他就已经洗漱去用早饭了。还是丫头们把我叫起来的,他出事的时候,我才刚回自己房间。”小妾一把鼻涕一把泪,“官爷,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小调?”叶遥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信息,“唱来听听。”
小妾一听唱歌就来劲了,手比划着起了个范儿:“翠竹青青绕山林,小道弯弯莫怕行,正午日头往西去呀,跟郎过桥影随影,呀儿咿呀哟,呀儿咿呀哟。”
“那晚是哪几人进了赵海房间?”叶遥在一张纸上快速书写着。
“有绿漪、紫鸢、碧莲还有我,我叫黄鹂。”
叶遥眉头一皱:“什么名字,这是你们本名?”
“不不不,赵府的规矩,凡是进府里的人都得改名字,丫鬟呢都叫一些小红小翠的粗名,姨娘们名字里都得带一种颜色,我因为会唱歌,就起了叫黄鹂。”小妾忙不迭解释。
叶遥一边差人把口供给陆逊送去,一边分别提审了那晚的另外三个小妾。
几人的口供基本一致,一直在聊天,只是几人睡着的时间不同,名叫碧莲的最先睡着,叫绿漪的说,见其他几个姐妹都睡了,她还陪赵海多聊了几句,但失去意识之前,赵海还只是在说话,没有服药、没有吃夜宵,茶都没有喝一口。
陆逊看了几份口供,问叶遥的看法。
叶遥道:“赵海的死一定有问题,他好色,外派回来叫四个姬妾去伺候,倒也能理解。但聊天聊了一夜,就十分奇怪了。卑职觉得,应该继续从这条线追查,把几个小妾的出身背景行动轨迹都摸排一遍,定然能有结果。”
陆逊愣了一下,忍俊不禁:“能理解?你……你好像很懂啊?”
叶遥瞪他一眼:“笑什么,我的分析一定没错。”
陆逊抬手:“这份口供很有用,可你倒是说说,赵海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我哪知道?”
“你刚才不是分析的头头是道吗?”
叶遥想了想:“假设凶手是那四个小妾之一,那么她既然敢留在此处,必然是销毁了作案的所有证据。假设凶手是其他人,那么从小妾们睡着到第二天用完早饭之前的这段时间,可以作案的人太多了,无从查起。”
陆逊听得饶有兴致:“这么说,这案子没法查了?”
“所以,不妨先从简单的入手,假设凶手是那四个小妾其中一个,那她如何能毫无痕迹地把人杀了呢?”
“天下就没有毫无痕迹的杀人方法,只是人们没有查出痕迹罢了。”陆逊经验丰富,指出了叶遥的不严谨之处。
“痕迹……我想到了,大人,我再去试试!”突如其来的灵感,让叶遥的眼睛绽放出了兴奋的光芒。
陆逊刚要问,叶遥一摆手:“来不及解释了大人,等我先验证过了,再来禀报!”
说罢跑得影子都不剩。
陆大人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真是个又疯又野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