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满山香与煿金煮玉
陆雨昭早就习惯了顾昀用这种语调说话, 她眉毛都懒得抬,随口接了下去,“不客气, 多吃点。”
说着,又往他碗里抛了一颗虾元子。
接着她的注意力便放在了其他菜上, 陆雨昭夹起一片茭白鲊。
茭白鲊顾名思义,便是茭白做的鲊, 放了多种香辛料拌腌而成, 下饭用的。
既然是下饭用的, 陆雨昭便叫了碗饭配着吃,茭白嫩口, 茴香、花椒等的辛麻芳香刺激味蕾, 味道非常浓郁。
饭是厨子亲自送过来的,范钦特意叫的。陆雨昭问其香辛料的佩方, 范钦让它有问必答。
那厨子答:“这茭白鲊做法很简单,先将茭白切片, 焯水后晾凉控干。再准备腌制的调味料,便是将葱丝、莳萝籽、小茴香、花椒、红曲米一同捣研成粉末, 接着将香辛粉末洒上茭白,并加少许盐揉匀,静置一旁腌制半个时辰就好了。”
范钦半开玩笑道:“陆娘子为大大小小的食店酒楼写册, 不妨也写篇京中诸家百户的家宴菜品。”
这都城之中知道食册是陆雨昭编写的人少之又少,大概只有顾昀、文是兮和范钦了。
顾昀他毫不在意, 对于文是兮是商业机密,都不会说出她的马甲。至于范钦,倒是个信诺的君子,守口如瓶, 连亲生父亲也没有告诉。
陆雨昭笑,“那我得到处蹭饭,才能写出这一本册子了。”
那叫什么,汴京城京官的饭桌?诸子百家私房菜?说笑说笑可行,实操起来这不现实哇。
范钦哈哈大笑:“慢慢蹭,慢慢蹭嘛。”
他收回玩笑话,示意陆雨昭继续,“尝尝这满山香和煿金煮玉,猜猜是什么。”
陆雨昭便先尝了满山香,“欸”了声,“油菜啊。”
满山香的食材便是油菜,和茭白鲊相似,也是用浓郁的香辛料调的味,只不过不是拌腌的,而是焖煮而成的。
陆雨昭暗忖,这满山香的“香”,大概就是来自于这香辛料调味的香了吧。
范家厨子又说:“将莳萝籽、小茴香、花椒、姜研磨成粉,就是满山香的调味方子。可以多
做些,贮藏在葫芦里,吃的时候用做好的调味下锅炒熟就行。”
“这次下油炒熟后焖上了片刻,油菜绿油油的,香辛粉红彤彤的,翠中缀红,是不是看起来很有食欲?在冬日里,也可以下油菜煮来吃,加这香辛粉煮油菜羹,又麻又香,吃完汗津津的……”
陆雨昭点点头,接着看向煿金煮玉。这煿金煮玉金也好,玉也好,白的黄的,皆是竹笋。
又听范家厨子解释,她才懂煿金煮玉的含义。
“煿金”是用油煎过的嫩笋尖,裹了一层薄薄面衣,煎得表皮金黄焦脆,“煮玉”则是用切成斜片的笋茎煮的笋粥,出锅前佐以一把盐简单调味,吃的是笋鲜和米香。
一笋两吃,这道菜颇有几分禅意。
范钦慢慢吟道:“拖油盘内煿黄金,和米铛中煮白玉,山林之味也。”
陆雨昭咬了一口油煎笋,笋煎得外焦里嫩,表皮甘脆酥口,笋肉鲜甜汁水在口齿迸溅,好吃得不行。细嚼之下,“嘎嘣”一声,原来这煿金笋的面衣还掺了细细的杏仁碎,一咬满嘴的坚果油脂香气。
再舀了小半碗笋粥,笋子鲜,粥米香,与“煿金”倒是十分相配,一起食用美味加倍。
“春天都过了,竟然还能吃到这么嫩的笋。”陆雨昭感叹。
范钦摇头笑,“还不是我爹爱这一口,特意去山间找农夫一起挖的。”
陆雨昭听罢,暗暗在心里对范直讲竖起大拇指,大饕吃货啊大饕吃货。
吃货们对美食的执着和不含糊,都是从食材上找起的!看来古今中外都没什么不同。
吃得酒足饭饱,回去的途中,陆雨昭又不禁想,范直讲的家宴的确别具一格。
但和那群文人士大夫还是不大一样的。
他追求山林之隐味,取名风雅,食之风雅,做法却雅俗共赏。
她偏颇了。
范直讲并非只追求清脆本味,香辛料的运用炉火纯青,也吃爽麻鲜辣的口感。
大抵也是个海纳百川派吧。
脆琅玕的清脆鲜甜,虾元子的滑嫩弹牙,满山香和茭白鲊的香辛麻口,煿金煮玉更是一笋两味,相互包容,各有
滋味。
顾昀问她:“吃好了吗?”
陆雨昭笑眯眯点头,“好极了,好极了。”
顾昀静静盯了她片刻,蓦地笑了下,“你可真好哄。”
吃饱的陆雨昭非常好说话,“那可不,美味当前,心情如何能不好?”
“嗯,挺好的。”顾昀下巴微抬,“走,去买荔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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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雨昭和顾昀去订了好些荔枝回来,往各院分去了些。
顾昀建议往她阿娘云姨娘那里也送些,陆雨昭原本想摇头回绝,这病人了也吃不了这么上火的水果啊。转念一想,这是他的心意啊。
心意一定是要送到的啊,难得顾昀这么上心,可以给他在云姨娘面前刷好感的机会。
陆雨昭忙不迭点头,“那好吧。”
顾昀很干脆,“如此正好,明日去瞧瞧你娘吧。”
翌日,陆雨昭起了一个大早,给自己好好捯饬一番,想让阿娘从细枝末节觉得自己过得不错。
她便把前些日子参加宫宴那套夏装穿上了,又让岁微弄了个清爽又不失典雅的发型,就去找顾昀了。
顾昀就站在院子的梧桐树下,穿得还是平日那身,白衫宽袍,风流面相。
哎,有些人真是天生的,这勾人精怎么穿什么都这么养眼啊。
顾昀:“好了?”
陆雨昭点头,“嗯,走吧。”
顾宅大门口备好了马车,二人一坐进车内,陆雨昭忽然有一瞬间的尴尬。
她忽然想起吃冰饮子闹肚子那次的窘事。
除了那一次,她和顾昀好像还没同坐马车过。
但重点就是,若没上次这件挫事,和顾昀同坐一辆马车她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和顾昀共处于这个狭小的封闭空间里,往事不堪回首,在脑海里不断闪回……简直太羞耻了。
顾昀瞧出她的不自在,感到有些稀奇,“啧,夫人是……”
陆雨昭稍顿,“是什么?”
顾昀一字一顿慢吞吞地问:“想起什么,害羞了吗?”
他原本以为,他的这位夫人根本不太懂害羞两个字怎么写的。
被猜中但死鸭子嘴硬的陆雨昭:“……
”我害羞个屁!
陆雨昭连忙偏开头,摇起手往脸颊扇风,“车里太闷了,我掀下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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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雨昭庆幸早早和顾昀商量妥当,也庆幸他是个讲好了说干就干的性格。主动提及今天就来看云姨娘,陪着她一起。
但到了陆家后,事情比想象的还糟。
此时,陆雨昭被拦在偏院外,心气起伏,想骂人。
拦她的是主母陈氏的一个婢女,她故作为难神色,大声说:“云姨娘染的病说不清道不明,像是疫病,会传染的。她院子里一个婢子已经病倒了,当家主母已经吩咐谁也不能进去,我只能照办,娘子便莫要难为我了。”
陆雨昭没忍住冷笑一声,谁他妈说是传染病了,确诊了?她昨天还来过,只是寻常老毛病。
“那你说说,是什么病。”陆雨昭反问。
那婢女支支吾吾,“我、我如何知道?我又、又不是郎中……”
“所以,你不清楚,却到处传我阿娘得了不明疫病?”
“不是我!”婢女一口否认,“娘子真会扣帽子,这不是我传的。”
陆雨昭反问她,“那是谁?”
婢女头一低,噤声不言。
“哟,什么风把阿姐和……”陆婉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要笑不笑道,“姐夫吹来了。”
她哼声说着,一副看戏的模样,抬着下巴在陆雨昭和顾昀跟前晃了一圈。
不刻,陆婉笙抬起手指,往顾昀身上一指,“听说姐夫在外的私生活丰富得很,男女通吃——”
陆雨昭眼睛眨也不眨地打断她,“你为什么对你姐夫的私生活这么了解?嗯?你一个未出嫁的丫头……”
她真是头疼,真心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抽空对付这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陆婉笙一噎,“……你!”
顾昀蓦地笑出声,勾唇侧头看陆雨昭。
陆婉笙脸“唰”地红了,干巴巴问:“你笑什么?你好意思笑,你什么德行,这都城之内谁不知道么?”
“没笑什么。”顾昀摇了摇头,慢悠悠道,“只是觉得昭昭醋紧了的意思,真真有趣。”
不是,你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吃什么醋了我。
陆雨昭一头黑线,刚想反驳,对上顾昀含了笑的桃花眼,他微微倾身,手指刮蹭了一下她的鼻头,“昭昭莫恼,婉笙妹妹有谈婚论嫁的郎君了,她怎么会想和我扯上关系呢?我心里自此只有昭昭的。”
陆雨昭张了张口:“……”
……昭、昭?
救命啊,你快住嘴啊,你演技太浮夸了啊啊!!
陆雨昭鸡皮疙瘩直掉,面无表情盯了她几秒。
演戏谁不会是吧?
片刻,她抓住了顾昀的胳膊,脸往他怀里一躲,凑到他耳边咬牙低声说了句,“你够了……”
陆雨昭慢慢抬起含了泪雾的双眸,低眉顺眼委屈道:“夫君,我知道你一副好皮囊,那些女子暗暗心仪于你……可谁都可以,不能是我妹妹啊!”
顾昀扬唇笑得更开怀了,搂住她的背,“我不是那种宵小之徒——”
“你们胡说什么?!”
陆雨昭和顾昀一阵操作,陆婉笙从一脸惊愕中,这才缓了过来。
她这才听明白他俩是什么意思,不由咬唇脚一跺。
不要脸,不要脸,这一对夫妻如何这么不要脸!
陆雨昭这是和谁学的,顾昀?还是原形毕露?就知道她是个不安好心的!
陆雨昭抖了抖肩,呐呐:“妹妹……”
陆婉笙死死咬着唇,都快哭了,“我清清白白,怎么会和你这纨绔夫君有勾扯,你们血口喷人!”
她转身要气冲冲要走,陆雨昭喊住她,“你告诉我,我阿娘得了什么病?”
陆婉笙头也不回地低喊道:“什么病?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病。你想进去看,不怕死自己去看看啊!”
守着不让进的婢女眼见不对,急匆匆地跟上去了。
陆雨昭摇了摇头,低声嘀咕,“是不是太欺负她了?”
“啧。”顾昀眉梢一抬,“这种上赶着来找茬的,和她客气什么。”
陆雨昭头一歪,反问他,“她是我妹妹也。”
“你们感情很好?”顾昀漫不经心道,“你要和我说,因为你们是家人?”
“…
…”陆雨昭被问住了,微微诧然,“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昀:“那你什么意思?”
“她还小,口无遮拦,其实心眼不算坏,只是有些被宠坏了而已……”陆雨昭说。
她从不会被“因为我们是有血缘的亲人”这道伪命题所捆绑。
她只是有点惊讶,他说出的这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拖油盘内煿黄金,和米铛中煮白玉”出自济癫《笋疏》
满山香、煿金煮玉做法有参考《山家清供》,茭白鲊《中馈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