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荷包鲊与粉煎骨头
姚汐不在, 陆雨昭和虞太夫人坐的同一辆马车回去。
出了宫,马车在御街上平而缓行驶着,老太太忽然启口:“大长公主年纪大了, 病怔了,记忆混沌, 人是不甚清明的。有时候连官家都不认得,不必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陆雨昭顿了顿, 病怔了, 阿尔茨海默症么?俗称老年痴呆。
老太太拨着手中的佛串, 静静看她,“雨昭, 和阿昀好好的。你待阿昀好, 顾家不会亏待你。”
陆雨昭被老太太盯得头皮发麻,无端压力。
她扬起笑容, 乖巧称是,“大长公主的话奇奇怪怪的, 我不记得了。”
老太太淡淡颔首,抚着佛串闭上了眼。
回顾宅后, 陆雨昭细细回味老太太的话。
活了一大把年纪的虞太夫人,阅历与岁月沉淀,是个有大智慧的女人。知道她听到那些话, 老太太什么都没解释,似乎要掩盖什么, 并要她缄口不言。
在老祖宗的威压之下,她头一次对她感到一丝后怕。
在这个时代,夫妻俨然成为命运共同体,荣辱与共, 一同兴亡……从不曾想,顾昀的身世倒成了讳莫如深的存在。
不过陆雨昭从来不是什么多思多虑的人,她坚信万事船到桥头自然直,想太多没用,容易头秃。不提便不提罢,好奇心害死猫。
如是想着,顾昀恰好从眼前晃过。
这位有故事的顾同学向她走过来,扬了扬手里拎着的、绿油油的一捆东西,随口问她:“东华门外何吴二家的鱼鲊,阿宽去会仙楼买新丰酒了,要不要一起吃?”
瞧瞧,他这幅悠闲模样,想这么多有什么用。
正好她在宫宴上也没吃饱,不客气应下了,“阿宽已去了会仙楼?”
顾昀在梧桐树下的石桌坐下,鱼鲊放上桌,“还未,备马去了。”
“那替我带蜜煎雪梨、炙金肠回来。”陆雨昭顿了顿,“还有,我不喝酒,随便带一碗冰饮子回罢。”
喝酒是打死不会再喝的,至少在顾昀跟前。
顾昀耸耸肩,唤来一个家仆,去马厩通知阿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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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了,天色渐暗,燥热无风。
阿宽将吃食与新丰酒买回来,热得一身汗。
阿宽:“郎君,娘子,会仙楼新出了粉煎骨头,赠了半份,让我带回来给郎君尝尝。”
很显然,顾昀是老顾客了,出新品带给他尝尝,是很常见的收揽回头客的手段了。
掀开食盒盖子,粉煎排骨、蜜煎雪梨、炙金肠上桌,最后一道是凉水荔枝膏。
“夏日喝冰饮子,自当少不了荔枝膏!”阿宽推到陆雨昭面前,“荔枝膏是我在相熟的摊主那里买的,可解暑开胃了!”
陆雨昭笑,“谢谢你了。”
“不用谢,不用谢。”阿宽憨厚挠头,嘿嘿笑着退下了。
顾昀这才将买回来的鱼鲊打开,荷叶包着,一层一层解开麻绳,最里面是白里透红的薄薄腌制生鱼片。
和之前孙三娘在小厨房自己腌制的鱼鲊不大一样,这鱼鲊自带一股荷的清香。
顾昀说:“这是用新鲜荷叶包裹着卖的鱼鲊,又称荷包鲊,只有夏日才有。国子监那些老头儿最爱买来吃了。再带上一壶酒,与友人泛舟小酌,吟一首‘荷香开新苞,玉脔识旧把’,也是惬意得很。”
嚯,鱼鲊也有夏日限定呀。
陆雨昭夹起一块鱼片送进嘴里,鱼片腌制时间很短,鲜嫩糯口,入口即化。不咸,反而满嘴荷香。
她摇头叹息,鱼鲊这种接地气的下饭下酒菜,也能附庸风雅,在文人士大夫之间受欢迎。这家卖鱼鲊真是个商业鬼才!
她的视线在桌上梭巡一圈,落在粉煎骨头上,看来看去,就像后世的香煎排骨。
尝了尝,浸透油脂的炸衣酥脆,满口芝麻油的香气,面上也洒了花椒和白芝麻,排骨下锅炸之前焯水煮过,极易脱骨,骨头上的肉质软烂,炸衣锁着肉汁,每一口皆在口腔内迸溅。
粉煎骨头做法应当和香煎排骨差不多,最主要的一步便是在下锅油炸前,调制好裹在排骨上的面糊粉衣
。
此时用的是绿豆淀粉,混入花椒末、葱丝、蒜泥、姜丝、盐和芝麻油拌匀,筷子挑起粉糊呈水滴直线状才能算调制好。然后将排骨在面糊里滚一滚,粘上薄薄面衣,下锅炸,煎至表皮金脆就可以出锅了。
她连吃了几块粉煎骨头,拿起凉水荔枝膏解腻。唔,有些像酸梅汤的味道,酸甜适中,开胃健脾。
就是奇了怪了,荔枝膏和荔枝没半毛钱关系的?
大抵古往今来,类似于鱼香肉丝没有鱼肉,老婆饼没有老婆的菜品就层出不穷了吧,陆雨昭笑道。
喝着荔枝膏,吃着这满桌小菜,顾昀撑着下巴自饮自酌。
夜里起了风,凉快不少。
陆雨昭想了想,状似随口说:“我今日进宫为皇后娘娘贺寿,寿宴前头一次见了淑妃娘娘。”
顾昀自顾自喝着酒,心不在焉应了声。
陆雨昭玩笑讲:“还以为她和嫂嫂一般的性子,才发现她好冷淡哦。”
顾昀眼帘微掀,“那可能是,她跟你不熟吧。”
陆雨昭:“……”
片刻,她点了点头,有故事的顾同学,你真是鬼话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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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煎雪梨是吃不下了,她留到了最后,带回卧房当消遣用的蜜饯果子。翻着话本子,蜜煎雪梨当零嘴吃再合适不过了,酸酸甜甜的,犹带梨肉沙脆。
话本子翻了几页,一碟子蜜煎雪梨吃完,夜深了,陆雨昭洗漱之后,往床上一躺,一天疲惫袭来,不刻便坠入了睡梦。
半夜里,她骤然惊醒。
陆雨昭感觉有些口渴,她起身往圆桌去,端起茶壶倒了杯水仰头一饮而尽。
有些睡不着了,又感觉闷热,她穿了褙子,没叫醒已睡下的岁微,自己挑了灯笼,打算出去溜溜弯。
沿着幽僻的鹅卵石小径,穿过廊桥水阁,行至绣球花花丛掩映的假山附近。
陆雨昭忽闻隐隐对话声,一守夜的老仆小声和同伴说着什么。
老头儿说:“知道吗?咱家郎君幼时在东宫做太子伴读时,和太子、便是如今的官家关系可好了。小郎君幼时聪
慧过人,和太子一同读书,功课做得比太子还好。功课有时候做不完,他擅于模仿字迹,经常替太子做,被先生发现后,狠罚了小郎君。但小郎君皮实,又调皮,罚了几天又不老实了。在东宫里头,不是带着太子上树掏鸟,就是下湖摸鱼……”
一道处于换声期的公鸭嗓问,“哇,他胆子也忒大了,不怕先帝太后怪罪嘛?”
一听就是个正值青春期的毛头小子,应当是府里的年轻仆子。
老头儿笑,“怪罪啊,小罚小责不少,可惜谁跟十岁不到的小孩儿一般见识啊。小郎君的确挺让人头疼的哈哈,奈何太子特别喜欢咱们小郎君,每次小郎君被罚他就哭得不行,替郎君求情。他就爱和郎君玩,跟在屁股后面掏鸟摸鱼……”
“噗嗤——”
对不起,陆雨昭实在没忍住笑出声。
试想一下,当循规蹈矩的太子遇到顾昀这个混不吝,自然解放了天性。
一想象当今官家,从前的太子屁颠屁颠跟他掏鸟摸鱼的画面,也太逗乐了。听说官家今年二十有一,比顾昀还大三岁,那画面更滑稽了。
老头儿听到笑声,和年轻仆从惊慌失措站起来,四处张望。
陆雨昭“咳”了声,只好走了过去,“莫慌,是我。”
老头儿和年轻仆从俱是脊背一僵,“……陆娘子!”
正在讲她夫君的幼时丑事,好巧不巧被她听到了,指不定以为他们怎么编排呢?安个以下犯上,对主子不尊的罪名,他们要怎么办才好。
陆雨昭瞧他们紧张模样,轻声安抚道:“郎君不曾和我讲过,约莫觉得幼时不堪回首,不想被我知道。”
“你是顾宅哪儿当差的,我竟未在我院子里见过。”她笑问老头儿,“怎地对郎君小时候的事如此熟悉?”
“回娘子,我负责厨房采买诸事。说来惭愧,老头子我从前是顾相公的贴身侍从。顾相公外任为官了,体恤老仆我年事已高,没让我跟上,让我留在顾宅做事。”
他见陆娘子神色松懈,一看便是对顾昀的事感兴趣,
笑回:“小郎君那会儿,宫里罚了,回来顾相公也要罚。这罚来罚去的,顾宅上下自然都知道了。”
陆雨昭点点头,知道这些事的,大约都年事已高,现在自然寥寥无几了。
顾宅体恤下人,年事已高的若愿意回乡,卖身契子退还给本人,给一笔退休金放人归乡;愿意留下的,可以继续留在顾宅当差,不差这一口饭。
老头儿毕竟阅历在那,很会审时度势,推了推年轻仆从,忙说:“娘子怎地一个人出来转了?小六,替娘子掌灯,送娘子回去。”
“不必了。”陆雨昭摇了摇头,“天热,我一个人出来转转,透透气而已。”
正欲离去,那个叫小六的仆人悄无声息地挪步,似乎试图挡掉她的视线。
她脚步一顿,往他身后轻觑,方见假山后面隐隐火光,一个小泥炉上煎烤着什么。炉子边的地上还搁着一坛子酒。
难怪鬼鬼祟祟的,原来偷偷摸摸打牙祭啊。
老头儿神色尴尬,“娘子,其实当值守夜都会喝点酒、吃点小食保持醒神——”
话音未落,却听见陆雨昭问,“吃的是什么?”
“回娘子,是莲藕夹子,有些凉了,所以重新煎了吃。”老头儿硬着头皮答。
陆雨昭点点头,“自己做的?”
老头儿愣了愣,摇头,“不是,是在黄婆婆夹子家的小食铺买的。”
陆雨昭了然点头,这才提着灯笼离去了。
徒留老头儿和小六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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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雨昭也没走远,转了半圈,就原路折回卧房,重新躺上了床。大抵消耗了一些体力后更容易入睡,睡得也更香,她很快重新睡了过去。
翌日,陆雨昭在吃早膳的时候,想起夜间那老头儿吃的莲藕夹子,嘴馋了。
于是问身侧的岁微,“小岁微,可知黄婆婆夹子在何处?”
岁微不明所以地点头,“就在东华门,黄婆婆家卖诸色夹子,我们丫鬟仆子最喜欢去吃了。其中最好吃的是胜肉夹
,用冬笋香菇做的,比肉吃起来还香!”
陆雨昭便说:“等会去买给你吃。”
岁微一听,“不用不用,我想吃自会去买。”
“不必客气。”陆雨昭笑,“我顺便去尝尝。”
岁微这才懂,原来是娘子自己想吃。
娘子也太坏了!
陆雨昭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早上去,趁日头没那么热。我和文是兮也约好了,还要去文家书肆一趟的。”
作者有话要说: ‘荷香开新苞,玉脔识旧把’出自著名诗人梅尧臣《和韩子华寄东华市玉版鲊》:
“客从都下来,远遗东华鲊。荷香开新苞,玉脔识旧把。……”
荷包鲊又称“把鲊”,“玉版鲊”,“东华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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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之后再更后两章,抱歉了。
年底实在太忙,以后我尽量保持日更,时间只能保证在零点之前,大家在零点之后看就好。当日更新不了会挂请假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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