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生机
北域凌碧阁,南疆青冥楼。
按理说历朝历代,江湖帮派权势再大都大不过朝中官员,但凌碧阁曾是黑白二道俱闻之色变的存在。终结这个意外的,是四十多年前创造了凤凰盛世的玄宗。
相传玄宗皇帝登基后第一件事是立苏凰冉为后,第二件事便是在一朝间将被世人看做“国之毒瘤”的凌碧阁上层收编改制,成为专为皇上一人服务、兼具情报与巡查缉捕、逮捕审问功能的庞大机构,改名“白夜卫”,而下层仍为江湖组织凌碧阁。但少了主心骨的凌碧阁在江湖势头渐衰,但也仗着上边有人有恃无恐,如今主力安居中原一隅,很少再插手江湖事务。
当时人们对此褒贬不一各说纷纭,但最大的疑问大致相同——玄宗难道不怕被其反噬背叛?可人们只见,时至今日,白夜卫俨然成为皇帝手中最得力的一柄利剑——明面上,大到朝中大势走向风吹草动、各大臣家的鸡飞狗跳小道八卦、全京城的风流韵事坊间传言等,小到地方寻常巷陌的平常人家,诸如谁家在外街安置了第十房小妾、某人于某日某时在哪里干了什么遇见了谁、甚至于某人脸上长了几颗痣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了如指掌。
只是仅凭白夜卫的人员构成绝不可能有如此精力做到面面俱到事无巨细,于是便有好事者传言这仍散布在江湖的凌碧阁,根本就是白夜卫下放至民间的情报网而已。所谓改编瓦解凌碧阁,根本就是皇室据为己有罢了。
一切始于未知,终于无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越是神秘无法定论的事就越引人好奇猜测,而皇室似乎对人们的议论也并不反感。时至今日,白夜卫在人们的传说中愈加神秘莫测令人生畏,连同凌碧阁也跟着蒙上一层神秘面纱,只可远观不知真容。
那么如今偃旗息鼓已久且有着白夜卫庇护的的凌碧阁突然横叉云府一脚,意欲何为?
当云又微仔细查看五个侍卫呈上的每一件证物时,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寒由心生之余不禁苦笑——看来她大小也算个人物,来搞她的人居然煞费苦心整来这么多物件,一定费了不少心血和功夫。
第一件便是她与凌碧阁交往的书信。有来有回,只有几封,却恰好包含了她与凌碧阁一个名为“顾煜”的人结识、相交甚欢甚至于相约城南郊区密会的全过程,偏和她出府的时间都对得上。对方笔迹无从考证,“她信中”的笔迹对比她现下的笔迹简直一模一样,若不是没记忆写过这些字,当真她自己都分辨不出。
第二件便是盖了云攸宁府印的云府地形图。其中关隘工事、院落水脉皆标注详细,有些暗哨关卡连云又微都不知道。
第三件是云府府印。通体为长体和氏玉璧,方三寸,上刻柳叶篆“云府”两个大字,右下角刻有小篆“云攸宁”三字。云府府印有三,持有者分别为云竹、云攸宁和冷氏,除遇重大事件需云竹核准,平时府中事物云攸宁和冷氏各管一摊各盖各的章。
第四件是未盖双方印章的货品协议,交易物品只有一件——云府地形图。而该物的标价令云又微呼吸一滞——一万七千两白银!
第五件是一个荷包和一个玉雕物件,荷包红艳喜庆没什么特别,然而那玉饰的造型与雕琢十分奇特,云又微从未见过,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云又微,你准备盯着这个东西看多久?”就在云又微的手刚要触到那物件时,云攸宁沉寂良久的声音突然传来,吓得她不由得缩回手来抬头看他,瞬间明白了什么满脸通红。
“云又微,这些证物可都是从你房间搜查出来的,你还有什么可说?!”
冷氏的声音冰冷得意,云又微是声音同样没有感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闻言,冷氏目露寒光:“云又微,第一次我问你时你揣着明白装糊涂,好,我给你证据。现在证据确凿,你仍不认。俗话说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念在你是云府五小姐的份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再不从实招来,别怪我没提前知会过你。来人,端上来!”
有侍卫闻声而来,搬上一个三层架子,其中摆满了华美精致的珠宝首饰、珍贵稀有的古玩摆件或价格不菲的金银珠宝。
饶是见惯了金银珠宝精巧物件的众人见此也纷纷惊叹,云又微此时更是惊得差点叫出来——这不就是云攸宁这些日子让人捎给她的奖励吗?!
“你每月月俸四两银子,加上各类奖赏就算一年七十两银子,即便这些年没有大项支出,云又微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存下这些价值至少上千两银子的贵重物件的?我还说你小小年纪凭何嚣张,原来是真人不露相!”
感受到冷氏咄咄逼人的胁迫目光,云又微一时面色苍白不知该作何表情。她蹙眉求助的看向云攸宁,希望他能给她一句解释,哪怕一个眼神都好,但云攸宁目光深沉的看向别处,仿佛在想事情般浑然不觉。
“这些珠宝首饰我见过!”突然一个还有些稚嫩的声音自观众席传来,激动而焦急,“这分明是……”
“十一!”云又微厉声喝住十一,认真而绝望的目光却紧盯着云攸宁,“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坐下!”
云攸宁自然看到她不知所措的愤怒与询问,但此刻他不能帮她。他转头直直对上她的目光,深邃的眼眸中不辨情绪。
此时的刑罚厅一片死寂,静得可以听见蜡烛细微的爆裂声。
一出手便是如此阴险强硬置之死地的杀招,她当是谁想搞她,原来是云府大少爷。旁的不说,以云攸宁的谨慎程度,他的府印怎会跑到她屋里?明明早有安排还美其名曰对她的奖励,她这是被人卖了还在帮人家数钱呢。素闻云攸宁整人颇有手段,今日一见,只一招栽赃嫁祸便让她名誉扫地罪无可赦。
垂首静默半晌,云又微突然放弃似的笑得嘲讽:“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罢了,能让云攸宁这么费心为她设置一局,她也不枉来云府一趟。
“好!你若是一早承认,何必耽误大家这么长时间。”冷氏终于露出笑意,转头看向廖凡,“廖堂主,既然事情已经查清,按云府家规该如何处置?”
“回太太,数罪并罚,应处以杖五十,鞭三十,解除云府五小姐的名分,赶出云府。”
“解除名分并赶出府,如此是否过于严苛?”
“太太,这是您的家事,怎样裁决廖某无权参与,只是奉命行事。”
云又微此时无心听他们虚情假意的场面话,兀自垂首默立。事到临头反而心态放平了,只是脑子里一团乱,隐约中觉得这事从头到尾透着诡异,总觉哪里不对。她闭目凝神将整件事情快速回想一遍。
“是家事,却也是府里的事。”冷氏垂首思虑一番,却转头看向云攸宁话锋一转,“大少爷,府内大事老爷还是愿意你来做主,且云又微由你教养多年,最终还是你来定夺罢。”
“太太这是红脸唱完了,白脸交由我来唱。”云攸宁冷笑一声毫不留情戳穿冷氏的把戏,环视众人,“好,那我接着唱便是。”
从开始到现在云攸宁的话不多,他一直在观察形势发展。其实从证物呈上来以后,包括金虞在内的十几个人都面色急切明显不服,几次想站起来说些什么,奈何冷氏的嚣戾气势实在太盛,证据也是一样接着一样,他们根本找不到突破口开口辩解。剩下不少人虽事不关己,但通过他们的神色也看得出来也是不怎么相信。有道是患难见真情,此时此地不说有人帮她,没有落井下石就已经很不错了。
看不出平时咋咋呼呼的云又微群众基础还不错。
云又微豁然睁眼,她知道了——首先,云攸宁突然如此对她,完全没有道理;其次,即便云攸宁要动她,以他在府内的地位与权势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就算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把她解决了第二天也没人敢说一句是非;再者,证物共五件,以她对云攸宁的了解,他绝少做多余的事,那么其他三件证物又是干什么的?即便这其中有云攸宁的授意,也必定有其他主使煽风点火添油加醋。云攸宁教养了她九年,这份恩情她记得,所以她不会还手,但若是还有他人参与,她云又微长这么大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云攸宁漠然的目光中带着隐约的愠色,挺身坐正身体前倾,是一个做决定的姿势:“众所周知,我云府一向以法治府,法理之中,法大于理,所以就按……”
“等等。”
简单的两个字,却令众人皆惊,目光齐刷刷汇聚在发声者身上。随着这些年云攸宁在朝中与府中的的根基与势力愈发深厚扎实,这府中已经许久没人敢随意打断他的话了,何况此等场合。
云攸宁难得面色还算平静:“怎么了?”
“我想打个赌。”云又微声音不大,却极坚定,“三日之内,我会证明自己的清白”。
现场有片刻的寂静,而后由观众席传来一阵轻微的笑声。
冷氏也是轻蔑一笑:“方才已认罪,现在又要证明自己的清白,这孩子该不会是吓傻了吧!”
闻言,云又微突然笑了:“方才我说‘无话可说’,是因为觉得这一场闹剧好没意思,不想再同某些道貌岸然的人纠缠。可现在罚得太重我没办法接受,想了一下还是得直面现实。抱歉,给诸位添麻烦了。”
“放肆!”冷氏一拍惊堂木,看向云又微怒目圆睁,“在刑罚厅讲话一字一钉,岂容你玩笑反悔?”
云又微不理她,只静静看向云攸宁,一双眸子微微泛红,哀伤脆弱却兀自强装镇定。她知道云攸宁一向生性淡薄,翻脸无情,鉴于他之前的行为,她也不抱什么希望,只是赌云攸宁不会对她如此生冷,只是希望兄妹一场,他能看在往日绿豆大小的情分上让她一次。
云攸宁仍旧面无表情:“云又微,你当刑罚厅是什么地方?”
云又微看着他目光极认真,红唇轻启,一字一句:“看重真相的地方。”
“你的命还在府里押着,你凭什么赌?”
“凭云府需要一个真相。”
“好。”像是被她说动了,云攸宁当堂宣布,“我给你三天时间,三日之内你自证清白,这件事在场所有人可以当没发生过,可若你只是白白耽误工夫——”
云又微的眼睛突然亮了:“到时但凭发落!”
冷氏眼睁睁看着云攸宁就这样平白同意云又微不着四六的决定,纵然知道已无力周旋但面上还是挂不住:“攸宁,这不合规!”
“二奶奶方才不是还将此事交由我裁决么?”云攸宁看向冷氏佯装惊讶,而后笑的礼貌克制,一收折扇颇有些醉翁之意:“这府中不合规的事情谁也不少见,想要家和事兴,这好人得大家轮着当,您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