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小神医
严旭和一众老大夫真的走了,全都随军出征,顾槿的心感觉一下子就空了。北风似刀子一般割人脸,以往热热闹闹的偌大医馆只有顾槿一个人看着,晚上关门没有病人后更是空旷寂寥。
接到调令那日,严旭安排众位大夫迅速收拾行装,顾槿看着忙碌的众人,感觉好失落。
为什么要失落?安安稳稳的远离刀枪剑戟,享受渝州府的宁静不好吗?严旭明明就是为她好,如果没有张云奇带她回擒王军营,没有严旭接纳她做军医,她的尸体早就不知道在哪个山坳里发臭了。可是现在得知她要留下,却没有一点庆幸的感觉。
板车在医馆库房外排成一排,严旭打开了尘封一个多月的药库大门。顾槿一声不吭,发泄似的一箱又一箱地搬药材。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军开拔路上也会跟随几个年轻力壮的军医以备不时之需,而像严旭几个年纪不小的老大夫们就随第一批将士先行。
收拾完东西的第二日,严旭几人就坐着马车出发了。顾槿关了医馆门,一路送他们到城外,眼见车队越走越远快要看不见了,她跑回城门,请求守门将士让她上楼。士兵曾在校场上见过她与石小旗切磋,想了想还是放她上去。
城墙上风大,冷风刺得她骨头疼,顾槿不管,定定的望着远去的车队,直至一行拐了个弯看不见了。
“顾小旗也想上阵吗?”
顾槿扭头一看,是李石,突然好笑:“哪来的顾小旗?李哥莫要羞我了”
“你将石小六挑落马下的事迹可是都已经传到我们这群家伙耳朵里了,陆将军封你为小旗,你自然就是。”
听闻今日军中有第一批将士开拔,李石如同顾槿一样出来送送。曾也是一名沙场猛将,也拼着自己的军功从新兵蛋子当上小旗队长;如今曾经同为小旗队长的张云奇已是百户,能够继续征战沙场,他却成了废人。即便平时面上不显,这位战士心中还是钝痛难言。
两人不再言语,见车队已经看不见了,便一道回城。
顾槿回到医馆也没把门打开,这么久以来,城中的这家军医馆第一次关闭了大门。
算起来,顾槿在擒王军中已经有半年了,她与严旭也相处了半年。两人不称师徒,却是爷孙。不管是医术上细心的教导,还是生活上的点滴照看,严旭受顾槿一声“爷爷”当之无愧,两人萍水相逢,却胜似亲人。
严旭虽独留顾槿照看医馆,却是把毕生所有收藏的医书都留给了她,还特意挑出几本涉及顾槿弱项的医书仔细做了注,单独整理了他在渝州城接待的百姓病例,将病症和当时所下药方整理成册,交给顾槿做个参考。
将这些东西一一交代给顾槿的时候,她还有什么不明白,严旭自从知道自己是闺女之后就决意让她远离战场,从那时起就开始整理准备这些东西了。
医馆虽然搬空了大半,严旭屋中的东西除了几身衣物,其余全部都留给了顾槿。桌子上还摆着一个非常明显的木盒,里面有严旭的玉佩、几年的存银和一张纸条:“丫头,爷爷没本事为你置太多嫁妆;若归,当送汝出嫁;如不归,勿念”。
顾槿不敢数里面到底有多少银钱,赶忙盖上了盒子。她越看越觉得,严旭是做好了回不来的打算的。
顾槿在医馆转悠了几圈,问诊的前堂、治疗的屋子、晒药炮药的院子和严旭的房间,眼泪突然就不争气了。
她蹲在墙角,头埋在膝间,夕阳照在她的身上,像是在给她最后的温暖。
医馆的门迎着朝阳打开,不久后迎来了第一位病人,一个因训练摔骨折的新兵。
顾槿如以往很多次一样,仔细检查断骨位置,推拿将骨头复位,取来竹制夹板固定,最后起身配制了一副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药方。在她还在忙的时候,后面已经排着三五个人了,有普通百姓,也有士兵。
也有几个百姓见没有一个老大夫在不放心转身离去的,还有几个知道顾槿光荣事迹的战士跟她打招呼:“顾小旗早啊!”
身后没有了依靠,顾槿觉得身上担子很重,在这具身体刚刚满十三岁的时候,被迫从一名助理医师转正了。
好在顾槿前世从五六岁起就耳濡目染,又踏踏实实学了十几年的中医也不是白学的,加之有严旭留下的医书和手稿,竟渐渐传出个小神医的名号来。有人开玩笑揶揄她,她也只能谦虚地摇头,直呼不敢当。
一开始大家确实都只当作玩笑话,随着名头越传越广,不管真假慕名而来的百姓增多,顾槿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了。
不只是要看诊,她还需要治疗、配药、晒药,写病历,偶尔需要煎药时还要分心看顾药炉,炮制药材的工作在白天完全来不及做。
即便大军早已在十日内分三批开拔离去,但他们带走了所有军医,现在两千负责驻守渝州的士兵和不断在征召、数量一直在增加的新兵全都要顾槿负责。
当然,这些具体数字是后面才知道的,她现在只感觉自己是个陀螺,每天接收的病人不下百人。
开门的时间越来越早,关门的时间越来越晚。晚上关了门,还要炮制药材、研习严旭留下的资料;打扫卫生、收拾自己的内务。
每每想要谢绝上门的百姓,但看着他们风尘仆仆、颤巍巍的神色和不断弯下、连连鞠躬的腰,顾槿就狠不下心来。普通百姓越来越多的根本原因在于,药材有军中拨付补贴,医馆接收普通百姓时历来不收诊费,药材也便宜。
但是她毕竟是登记在册的军医,受军费供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顾槿便定下规矩:三文诊费,将士优先,不收富户病人。
“大夫,我识得字,你把药方给我写一份吧。”
顾槿头也不抬:“我写的东西你看不懂的。”当然看不出来,顾槿写不来繁体毛笔字,每一份病例都是用硬炭笔写的简体字,是以一般不会给病人拿走。
“没事儿,你给我一份吧,我心里有个底。”
这是一个有些普通咳嗽的病人,好在不甚严重,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也确实有这样只想要一份凭证的病人,顾槿也没再推辞,既然他说自己识字,就口述出来让他自己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