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秦寻衍走后不久, 贺猗立马转身把还藏在衣柜里的傅时靖拉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比起刚才死沉死沉的重量,怀里的男人明显安分了不少, 至少懂得配合他的肢体动作, 让他为此省力了不少。
贺猗不知道的是, 其实傅时靖从头到尾都没醉,严格来说,那点干红对他而言只起到了微醺的作用。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
他原本只是想借着酒后的勇气去糊弄一下贺猗,却没料到今晚发生的事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原以为贺猗跟秦寻衍在一起会很开心,毕竟姓秦的诡计多端, 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正好能牢牢把握住对方的心理, 贺猗这么容易被骗, 一定会很吃这一套。
然而,贺猗在这里好像一点也不开心。
从刚才那番控诉里, 他这才恍然间明白过来贺猗心里一直都在想些什么,隐约的, 他总觉得贺猗在哭。
他装作无意识地将下巴枕在贺猗肩膀上, 微微偏过脑袋,从眼皮底下挤出一条缝,揣摩着贺猗的脸色。
还好。
傅时靖松了一口气。
贺猗哪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哭, 每次受伤都跟没事人一样,唯独哭过的两次, 好像都是被他气哭的。
自诩从来都不懂得共情,没有丝毫同理心的傅先生,平生第一次开始感到自责和内疚。
他现在反而挺想安慰贺猗的,可是他不敢动, 他怕他装醉的事实万一暴露了,贺猗会直接被他气死。
把怀里的人成功挪回床上后,贺猗松了一口气,他又看了仍在装死的傅时靖最后一眼,转身走出了卧房。
“砰”地一下,玄关处传来一声落锁的啪嗒声。
确认贺猗走了之后,傅时靖睁开眼来,一直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地,他原本准备趁着贺猗离开的间隙赶紧溜走,不然等贺猗回来了,他可能得装一夜了。
他现在总算明白了,装醉也是个技术活。
那些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们确实也不容易。
只是傅时靖前脚刚走出卧房,后脚就又返了回来,他想起刚刚贺猗一丝不挂,站在衣柜前翻找的景象,下意识滚了一下喉结,右手已经不自觉地推开了衣柜门。
就拿一件衣服,贺猗应该发现不了吧。
来到来了,不顺走点东西似乎不太说得过去。
傅时靖此生从未觉得自己如此下流过,他觉得贺猗要是知道他私下里偷他穿过的衣服,肯定会骂他无耻。
他挑了一件上回见贺猗穿过的白色球衣,拿过闻了一下,还能嗅到衣服洗完后,被柔顺剂泡过的清香。
可惜了,跟贺猗身上自带的味道差得远了,傅时靖这么想着,直接脱下外套,把手里的球衣藏在里面,然后搭上手臂,像个没事人一样大步溜出了酒店套房。
与此同时,贺猗挂了电话,记着他刚刚从前台询问出杨栖池的房间号,直接搭乘另一边的电梯上了楼。
他虽然很不喜欢杨栖池,但是如今傅时靖跟杨栖池订婚是事实,无论在这之前,他们三个人的前尘旧事怎么样,他也不想在这种关头被人再度误会栽赃。
就像媛丽姐说的那样,做人要有礼义廉耻。
他本来打算去找杨栖池,让他想办法把傅时靖弄走,这样总比等杨栖池主动来寻傅时靖,结果发现人在他房里要好得多。
“叮”地一声,电梯很快到了五楼,只是贺猗刚走出电梯,就发现另一边也同时到达,井从电梯里走出来了一个看着很熟悉的身影。
来人是个看上去有五六十岁的女人,样貌却井不老态,手里提着一只手提包,贺猗不认识是什么牌子,但是从那位妇人通身的气派,能一眼看出她身家不菲。
不过能来这家酒店消费的,没点儿实力还真不行。
贺猗绞尽脑汁想了想,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就想起眼前那位妇人好像正是杨栖池的姑妈,杨奉玲!
果不其然,他刚刚猜出身份,下一秒就看见妇人走进了走廊尽头那间套房,正好是杨栖池所在的房间。
他对杨奉玲倒是有些印象,依稀记得他第一次去片场上,人家跟他打过招呼,只是后来就没什么交集了。
鬼使神差的,贺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跟着走了过去,却没有选择敲门,而是停留在了门外。
杨奉玲进屋的时候,门出乎意料的井没有关严实,贺猗下意识伸手推了一下,竟把房门推开了一条缝,视线所在的地方虽然是玄关,但是透过房间门口的镂空玻璃装饰柜,从他这个角度能正好看到客厅的景象。
装束精致华贵的妇人很快坐在了沙发上,而令人大跌眼镜的一幕,是一直以来对外传言,腿伤未愈的杨栖池,竟然动作利落地端着茶水朝杨奉玲走了过来。
贺猗心里一紧,目光却死死盯着杨栖池走动的双腿,似乎怎么也没想明白杨栖池既然腿好了,为什么还要接着坐轮椅,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
早点跟自己的粉丝报平安,不是很好吗?
由于距离有些远,贺猗对他们之前的谈话有些听不清,但是没过一会儿,他就看见原本好好坐着的杨栖池,忽然就变了脸,对着一旁坐着的杨奉玲开始抱怨。
“姑妈,你知不知道我过得一点儿都不好。”
杨栖池一边说着,内心压抑已久的委屈险些让他泣不成声,“傅时靖他说是跟我订了婚,可是他眼里什么时候有过我?我看他心里压根就没忘掉过贺猗!”
相比于杨栖池急躁的脸色,杨奉玲就显得淡定多了,她不紧不慢地吹了吹茶叶上的浮沫,轻轻抿了一口,冷笑道:“你倒是知道,那你在这儿抱怨个什么劲?你与其跟我说,你怎么不去傅时靖面前说?兴许他可怜你,还能给你几分好颜色看看。”
杨栖池听了她的嘲讽,脸色一时既青又白,却不敢反驳,只得悻悻道:“我倒是想,他现在最看我不耐烦,我要是在他面前抱怨,他腻味了,迟早得找个借口跟我取消订婚协议,到时候,姑妈觉得自己还会有机会进一步完成计划吗?”
“你倒是翅膀硬了,还威胁起我来了?”
杨奉玲斜楞了他一眼,“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给你出的主意?要是没有老娘,你早就被赶出杨家了,还由得着你跟你那个狐狸精一样的亲妈在我头上撒野?”
“……”
兴许是从小到大早就被杨奉玲动辄打骂惯了,杨栖池被她一顿数落,最终还是憋着一口气没敢出声。
等着杨奉玲不紧不慢地喝完了杯里的茶水,一只牛皮纸包装着的文件袋忽然被扔到了杨栖池的膝盖上。
“这是什么?”
他有些疑惑地拿起档案袋看了一眼,就听见杨奉玲在旁交代道:“光遥的项目结构授权书。”
“光遥?”
杨栖池想起上回杨奉玲跟他提过一嘴,傅家虽然在金融、文化、商业地产、旅游投资等方面都多有涉足,但是其核心产业还是有关于矿业原料“xit”的开发。
我国算是世界上“xit”开发大国之一,其核心技术专利多达45,其中有近一半的专利权都在傅家手里,这样说可能还觉得没什么,但当第一次知道“xit”的开发大到有关于军事重工,小到有关于轻工产业时,杨栖池才惊觉傅家的实力是有多么雄厚。
面对这样一个掌握着核心技术和工业血液的企业来说,他自然能明白其他人,甚至是杨奉玲都想拼了命巴结上傅家的原因了。
可光遥是傅家手里从五年前就一直稳拿的一块矿区,即便如今新设采矿企业,也轮不着他们杨家,他知道杨奉玲眼红这一块蛋糕,可想要拿到批准资质,无疑是要先走傅家这一关,尤其是一切都还未落实,杨奉玲就急着把授权书拿过来,这着实是让杨栖池没想到。
“这会不会有些太着急了?”
“你懂什么?”杨奉玲不以为意,“原有的一切手续和关系我都打点好了,只要能拿下这块矿业区的代开采权,足够维系公司近几年的运转,现在只要先让傅时靖同意,签下授权书……”
“可是我记得您上回不是刚从傅董事那里拿了上次项目的净利分红吗?我觉得差不多了吧……”
“我就问你这个担子你接还是不接!”
杨奉玲显然不想跟他废话,“我这次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机会,我希望你别给我拖后腿,就这么点儿小事就跟从傅家身上拔走一根毛那么轻松,你只要说两句好话把傅时靖哄高兴了,让他签不是迟早的事?”
杨栖池无话可说。
傅时靖如今对他可谓是眼不见为净,杨奉玲根本就不懂,傅时靖连个近身的机会都不给他,他怎么说服这男人签字?杨奉玲又是唠叨了一阵,大意就是让他不论想什么办法都得拿下傅时靖,哪怕是下药也行。
杨栖池听了兀自发着愁,可他不知道的是,这眼前的一切,正好被贺猗全部看在了眼里。
在听完这些话,贺猗几乎久久不能回过神。
从刚才杨栖池跟杨奉玲交谈的那些内容来看,他可以肯定以及确定的是,杨栖池可能真的像上次媛丽姐跟他无意间聊的那样,车祸、失忆,包括伤势都是假的。
不然杨栖池刚刚的反应以及谈吐怎么会一点都不像一个受了重伤后导致记忆残缺的病患?
可……杨家是怎么做到在媒体和众人的视野下,光明正大地导演了一出假车祸的戏码?
甚至,比这个还要令他震惊的是……
杨奉玲刚才拿出的那份文件,看样子似乎是打算让傅时靖签字,企图从中获利。
虽然这些事情都已经跟他没什么关联了,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贺猗还是觉得一阵发自内心的恶寒。
他不清楚傅时靖到底知不知道杨家一直在利用跟傅家目前的关系,谋取利益疯狂吸血,但是他光是想着傅时靖身边跟着的人,是一个以谋取利益来不停算计他的人时,他就觉得十分的难以忍受。
他以前曾天真的觉得,杨栖池虽然人品不行,但是对于渣攻死缠烂打那么多年,总是真心喜欢的吧?
可……目前看来,都是他想多了。
他一手扶住门框,小心翼翼地拉住门把手试图把门悄悄掩上,哪知就在这个时候,室内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杨奉玲不知何时起了身,目光敏锐地落在了玄关处正在慢慢被拉回的门扉上。
“谁在门外?”
在听到这声警惕的质问声时,贺猗的心脏几乎在这一刻跳停,可偏偏这里除了眼前这条长长的走廊,无论他怎么跑,跑得多快,都几乎无处可供他藏身。
听着门内近在咫尺的脚步声,就在贺猗以为自己注定无处可逃即将被当场抓个现行时——
一只手猛地从一旁一把抓过他,贺猗猝不及防被那股大力拽到了一边,与此同时,电光火石之间,眼前的房门早就被打开,露出了门内脸色阴晴不定的杨奉玲。
而贺猗整个人就紧紧贴在门外的夹角处,身处门内的杨奉玲只要不探出头就绝对察觉不到视线盲区!
“你是谁?”
此时此刻,门外除了贺猗,就只有那个正好站在门口,长相清秀明丽穿着一件白色polo衫的男生。
裴双意?!
贺猗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影不禁睁大了眼睛,然而当下的处境却让他不敢妄动一分一毫。
“夫人晚上好,您应该是杨先生的姑妈吧。”
相反,比起贺猗的心有余悸,裴双意仿佛一个天生的演员,他礼貌地鞠了躬,有条不紊道:“是这样的,我是之前新入聘杨先生助理的员工,我叫阮凌,您可以叫我小凌,今天晚上杨先生有嘱托我在这个点儿过来帮他放水洗澡,所以我这才过来找他。”
杨奉玲的表情看上去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她又盯着裴双意一会儿,才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没一会儿。”
“那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井没有。”裴双意表现的很诚实。
“姑妈?”
此时,屋内传来杨栖池的喊声,杨奉玲没再继续追问,她双手抱胸侧过身,露出杨栖池走路姿势不怎么稳健的身影,一见来人是裴双意后,他眼前一亮,“是你啊,姑妈您放心吧,小凌是自己人,他挺听话的……”
贺猗忐忑不安地听着,就看见裴双意不经意间对着他笑了笑,然后走进了屋,那笑容淡淡的,却透着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意,看得贺猗久久未能回过神。
“砰”的一声,门再次被关上,贺猗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捂着胸口有些惊魂未定地朝着电梯走去。
一切似乎都止步在了裴双意刚刚拉他一把的画面上,他迄今所有的疑问几乎要将他淹没透顶,他不懂裴双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甚至还成了杨栖池的助理。
可现状已经不允许他再多问,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信息量之大让贺猗几乎来不及消化。
待到他一个人磨磨蹭蹭地回到了酒店套房时,就发现有两个人,一男一女正巧从他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贺猗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直到现在,他才恍然间记起来傅时靖好像还在他床上。
他当即拔腿冲了过去,还未能靠近,就被不知何时又去而复返的秦寻衍直接用身体挡住了去路。
贺猗脑袋一懵,开始控制不住情绪的着急,他看着眼前神色自若的男人,有些失态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说着就想从旁挤进去,奈何秦寻衍直接伸手拦住了他,他越是用力,秦寻衍就越是挡住他不让他进,到了最后,男人直接一把扯过他手臂,死死地拉住了他。
不同于走之前,那副对他满怀歉疚的模样,秦寻衍此时的态度堪称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脸色从未有过的阴翳,“你在担心什么?那么急着进去,是要见谁?”
“……”
狂跳不止的心脏在此时忽然变得平静下来,听着这样的话,贺猗好像已经明白过来了什么,他看着秦寻衍已然翻脸的态度,硬是把自己的手生拉硬拽地从男人掌心里抽了出来,“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你今晚可真是给我演了一出好戏。”
秦寻衍在听完这句话,忽然就笑了出来,可他越是笑,反而越是让人感到不安,尤其是他身上那股怎么也遮挡不住的戾气,贺猗从未有过的觉得可怖。
一直以来,秦寻衍在他面前都表现得格外绅士有礼、谦和温润,可自从傅时靖来了,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男人的反应变得越来越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贺猗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秦寻衍变了,还是这才是他本来的真面目。
“是。”他闭了下眼,无心再继续掩饰,“我承认我今晚确实骗了你,但是我……”
“你什么时候跟傅时靖联系上的?”秦寻衍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嗓音发冷,透着抹无声的质问。
“什么意思?”贺猗不明所以,“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什么叫我联系他?我根本就没打算要跟他……”
“你觉得你的话还有让人听取的必要么?”
“那你想让我怎么证明?”
贺猗被他这样的态度惹得莫名恼火,“我如果真的对他不死心,你觉得我会给你机会被你抓个正着儿?外面那么多酒店,我是有病我偏偏把他往这里带?”
“行,我就当今晚的一切都是个误会。”
秦寻衍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控制自己冷静,“那你发现他的第一眼,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去找这儿的员工?反而还要替他隐瞒?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身份?你迄今为止还不知道跟他避嫌,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是压根就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
他早知道秦寻衍会这样说,可惜无论贺猗怎么想,他都无法给出一个完美的解释,他知道他现在不宜跟傅时靖走得太近,他也无心去跟傅时靖继续纠缠。
他今晚所做的一切无非只是希望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知道现实变故太快,总是一再违背他的初衷。
他如果承认他是为了避免这两人起冲突,打算私下里去找杨栖池过来解决这件事,所以才没打算把傅时靖醉酒误入他房间的事说出来。
那么依秦寻衍的个性,这人一定会去查证,届时,他今晚去找杨栖池,不小心偷听到惊天秘密的事情也一定会败露,不管怎么说,他不能率先去打草惊蛇。
至少在他想办法把这件事透露给傅时靖之前。
所以秦寻衍想要的回答他也无法给出,他只能平心而论道:“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是我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跟傅时靖复合,更没想过去当插足别人关系的第三者,这些话我问心无愧,信不信由你。”
“……”
他说完,也没再看秦寻衍的脸色,径直侧身挤进了室内,秦寻衍果然没再拦着他,不过贺猗在察觉到身后的门被人一把关上后,同时有一双手从他背后将他牢牢抱住,男人滚烫的呼吸紧贴着他的脸颊,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挽留,“贺猗,你告诉我,我们还有没有可能?”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放过我么?”青年的声音很平静,却偏偏能让人听出一股不悲不喜的凄凉感。
秦寻衍闻言心头微怔,恍惚间,他觉得他快要抓不住贺猗了,也许一开始的错过就注定了永远的别离。
“为什么?”
他不死心地又问了问,埋首在贺猗颈间,语气急促起来,向来稳重的男人竟像个因为做错了事而抱着大人大哭求原谅的孩子,内心充满害怕被抛弃的惶恐。
“我知道我疑心太重不该胡乱猜忌你,可那都是因为我在意你,算我求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如果你肯给我这次机会,我保证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没有为什么,我觉得我们不合适,无关乎猜不猜忌,你值得更好的,希望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纵容我碰你?”
男人的声音渐渐因此变得低哑破碎,“你忘了?你忘了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亲热过的样子了?”
“可我们不早就止步于此了么?”
“……”
秦寻衍听到这里,彻底愣住,他怔怔地望着贺猗,忽然之间就觉得里这个平日里平易近人的青年早就与他印象里那个跟他形影不离的少年逐渐远去,他从来没觉得贺猗那么冷过,冷到他一整颗心都在打颤。
他抓住贺猗的肩膀,用尽力气把他扳了过来,好让贺猗面对他,彻底看清他眼里的落寞,“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个只是你一时失意用来打发时间的慰藉品?!”
慰藉品?
贺猗在听到这三个字时,眼睫一颤,终于抬起眼眸,给了视线里难得失态一次的男人一个正眼。
其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对秦寻衍到底是什么感情,这个人很优秀也很完美,对待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毫无架子、不会摆谱,所以很难不让人心生仰慕。
他对秦寻衍也许动过心,这点感情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十年前认识的那个男人,所以他更多的是把这份感情当做一种寄托,只是当这种寄托因为他们之间的矛盾与日俱增无法纾解时,就将变得不复存在。
他如今唯独大言不惭的一件事就是,他这一生当中,所有的耐心可能全都用在了傅时靖身上。
所以无论傅时靖当初怎么气他、伤害他、让他心灰意冷,他总是能迅速整理好心情去一次次原谅傅时靖。
因为他觉得感情的维护不能单单只靠一个人,从一开始,确实是他对不起傅时靖在先,他也一直有抱着赎罪的心态去跟傅时靖打交道,可谁知道最后恩怨是非、纠缠不清,导致他越陷越深,最后竟走到这般田地。
总的来说,他觉得自己确实有点犯贱了,爱本来就不该让一个人变得卑微,而是会让人变得自信和强大。
所以当他的耐心用光,他就注定无法再去包容第二个人、第三个人,有的人在经历过伤害后,依然会选择笑对生活,可有的人会选择因此变得越来越封闭自我。
他无疑是后者,对他而言也不失为一种自我保护。
秦寻衍最后是什么表情,贺猗也没敢再看,只是在男人临走之前,秦寻衍用双手握住了他的肩膀,用一种很是诙谐的语气说道:“希望你能够为接下来的比赛全力以赴,输了我回来找你,赢了……我们后会无期。”
……
秦寻衍走了。
这件事对贺猗而言着实有些意料之外。
仔细一想,却偏偏觉得都在情理之中。
他认为依秦寻衍的自尊和个性来谈,是坚决不会允许他在一个对自己得不到回报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基于这点,他对秦寻衍倒是有几分另眼相待。
人虽然走了,但是他在这里剩下的最后十天,却仿佛处处都有秦寻衍的影子。
贺猗独自一人去酒店的餐厅吃早饭时,酒店经理特地来找过他一回,拿给了他一本小羊皮做的记事本。
“这是什么?”
“这个是秦总临走之前,吩咐我们这接下来十日给您准备的早中午用餐标准,您看看有什么不喜欢的、忌食的,可以提前跟我说,我好交代后厨准备一下。”
“……”
贺猗听经理说着,一边动手翻开了那本墨绿色羊皮做的记事本,从第一页开始,一行一列都是男人整整齐齐手写下来的各种用餐期间所要用到的食材。
不止这些,他一连数十页翻过去,发现竟然还有男人在上次看完他的比赛后,写下他跟对手比赛的攻防、速度、技能点的全方位分析,其用心的专业程度完全不亚于任何一个国家级别的裁判员和教练。
他知道秦寻衍在这方面多有涉猎,如果愿意,完全可以凭能力入驻国家队,只是他从来只把这些当爱好。
“贺先生,贺先生?”
经理看他一时半会儿没给出回复,没忍住推了推他,贺猗一下子回过神,最终还是把记事本合了上去。
“您还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没有了,谢谢。”
“那就好。”经理笑了笑,在临走前又不忘提醒他道:“对了,秦总今早还特地交代我知会您一声,如果这次比赛结束,您赢了,他就不来送你了,不过返程的船票和一切住宿问题都安排好了,您可以不用担心。”
“嗯。”
目送着经理离开,再看着盘子里主厨精心准备的早餐,贺猗忽然就觉得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他不懂秦寻衍做到这个份上有什么必要,也许是男人习惯性做事有始有终,又或者是为了让他觉得愧疚?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贺猗不得不承认秦寻衍做到了,因为他就像男人昨晚说的那样,他从未设想过自己跟他会有什么结果,他所图的,不过是一时的慰藉。
……
“阿忱啊,什么时候回来一趟?”
手机里传来老人的询问声,秦寻衍则独自站在落地窗前,一尘不染的玻璃上拓印出男人笔挺修长的身影。
老人很老了,说出一句话仿佛要用上全身的力气,与年轻时那个在枪林弹雨间作战的飒爽英姿相比,如今早就在病床上流露出一股截然相反的老态龙钟。
“您想我什么时候回去?”
男人笑了笑,嘴角习惯性微微上翘,深邃的眼窝衬得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像座古井一般黝深有神。
“还是尽早回来的好,老头子我身体不行咯。”
“那您可要安心养病,以后我还少不得您替我做见证人呢。”秦寻衍嘱托着,视线微眯,他望着那从餐厅里走出的身影,香烟弥漫的眉目间流露出几分端量。
“见证人?”电话那头的老人哈哈笑咳了一阵,“我以为老头子我到死都盼不着你结婚呢。”
“不是这个。”男人蹙起眉头,夹着香烟的手指点了点,弹下一缕烟灰,“我觉得我是时候该回去了。”
“……”
他这句话说完,电话那头诡异地沉默了一阵。
良久,老人有些不是滋味地连声叹道:“你这是确定了?说实话,这么多年过去,你母亲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嗯。”待到那道身影逐渐走出视野里,手里的香烟也早已燃烬,秦寻衍转过身,把烟蒂摁灭在了烟灰缸里,嗓音平静,“不过您放心,您栽培我那么多年,我怎么会舍得寒了您的心?不论未来我是以何种身份回到秦家,您于我永远有恩,秦掫,也永远是我的侄子。”
通话结束后,一直待在房里安安静静等待的赵数端详着男人冷峻的面孔,小心翼翼开了口,“老大,既然如此,那您跟贺先生的赌约还作不作数啊?”
“怎么不作数?”
秦寻衍闻言扫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多了几分琢磨不透的深意,“如果不作数,那岂不是可惜了。”
“那贺先生要是输了的话,您觉得他会听从你的意思跟你结婚么?”
“这不重要。”
意思就是,这赌约在秦寻衍眼里本来就是场交易,不论输的人想不想,无条件服从是基本原则。
于是赵数又换了种问法,“那他要是赢了呢?”
“正合我意。”
“……”
寻常人听到这两个简短的回答,或许还摸不清秦寻衍到底在卖弄什么官司,可赵数毕竟跟了他那么多年,在听到这样的回答时,他多少还是有些欣慰的。
贺猗对他而言虽不失为一个各方面都很适合秦寻衍的灵魂伴侣,可在他眼里,男人就不该对任何人动情。
“总而言之,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秦寻衍淡然一笑,今日的天气晴好,他的心情也跟着舒展起来,眉眼间一扫昨晚求而不得的郁结,“如果他还把握不住,那以后再见,我们就该是敌人了。”
……
首都时间17:34分。
贺猗从训练馆里出来,就发现今天天穹下的云朵格外的瑰丽多姿,粉紫色的云霞穿透被烧的火红的半边天,绵延万里,蔚为壮观。
他看着天空中时不时徘徊的鸥鸟,忽然想起自己来到这里已经快一个月了,他好像还没去过海边。
倒不是他不想去,只是没人陪着,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今天训练完,龙飞宇也难得的没有跟着他,贺猗猜测这人指定是要去陪自己的小女友。
他一个人收整好东西慢慢往酒店走去,一路上,趁着凉快,吃完晚饭出来散步的人尤其的多。
多是一家三口、夫妻情侣,手里还牵着条宠物狗。
这样的景象莫名显得独自一人走在道路旁的贺猗有些孤寂,于是,他不得不加快了步伐,以减少自己的突兀感,就在快要到门口时,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喂?您好,请问是贺先生吗?”
“你是……?”
电话那头过于甜美的女声让贺猗出现了一丝错乱,就在他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号被私生饭发现了打来的骚扰电话时,那个女声又接着道:“是这样的,您还记得您两周前在我们这里预约做手工蛋糕的事儿吗?”
“……”
糟了。
贺猗听完只觉当头一棒,他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他突然想起上次秦寻衍用迈巴赫送他礼物的那件事,当时想着礼尚往来,他还跟张媛丽打电话商量过要送什么,最后因为秦寻衍的生日就在这个月的24号,为此他直接顺手就订下了要去烘焙坊的预约。
可谁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
秦寻衍过生日的前一天晚上,他们就已经闹开了。
贺猗本来想着要不取消预约算了,就算他做出来,也没有人会吃,就听见电话那头的女声又道:“那个,东西和原材料我都给您准备好了,您现在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已经可以过来了,我就在店里等您……”
“那算了,你等等,我马上就到。”
“好的。”
最终,思索再三,贺猗还是答应了。
他想着订金都付了,不去又着实太浪费了,而且也白瞎了人家店员准备工作做了那么久的好心。
贺猗洗了个澡匆忙收拾好了自己,就在街边拦了个的士,渐渐地融入了霓虹初现的夜色之中。
他预约的那家烘焙坊店面不小,在这一条街上还小有名气,只是今天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门关的有些早,贺猗下车的时候,远远望去发现门面已经关灯落了锁。
倒是那个刚刚给他打电话的小姑娘还站着路边,身上的工作服还没脱下,看样子是在等他。
“怎么你们今天门关的那么早?”
他随口问了一句,那小姑娘一边领着他推开玻璃门往后面的无菌工作间走去,一边解释道:“嗯,今天临时有点私事,所以让员工们提早下班了。”
“你是老板?我以为……”贺猗有些惊讶,看这小姑娘的样子,他还以为是来这儿做兼职的大学生呢。
“我不小了,都二十八了。”
“……”确实不小,敢情算他姐姐。
“那我今天来不耽误你事儿吧。”
贺猗洗完手消完毒,又接着去室内换上了防护服。
“不耽误,说实话贺先生能来,我很高兴。”
“你认识我么?”贺猗有些意外,“怎么称呼?”
“当然认识啊,四年了,也算是您的老粉丝了吧。”孙言韵抬头看着他笑了一下,亮晶晶的眼里仿佛藏着一片星野,“我姓孙,您叫我小孙就行。”
比起贺猗之前遇到的那些性格比较狂热的粉丝,孙小姐在见到他之后,整个人就显得相对淡定。
四年时间,或许也算是陪着原著贱受一路腥风血雨走过来的人,什么大风大浪也都当见过了。
而对于做蛋糕这件事,贺猗确实谈不上行。
他本来以为自己遗传了家里身为手工烘焙大师的母亲的基因,就以为自己上手会很快。
实际上他自认为很勤快到位的揉面团打发奶油的动作真的很像是在健身房里举哑铃一样粗犷用力。
最后因为蛋糕胚变形烤糊了两次,贺猗不得不被迫放弃,说是他亲手做的,倒更像是口头上参与的。
“您看这样可以吗?”
直到蛋糕的淋面和裱花都装点好了,贺猗洗完手回来看了看,心里十分满意,“挺好的,我喜欢。”
“嗯,那就这样……”
孙韵言刚把蛋糕装进透明盒子里,原本安安静静的工作间忽然传来一声怒吼,贺猗跟孙言韵都不约而同被吓了一跳,正当贺猗四处寻找声音来源时,“啪”地一声门被打开,还没等他看清来人,一个强壮有力的人影直接就闯了进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破口大骂道:“你他妈哪儿来的,谁让你离我老婆那么近——”
在两人视线不约而同对上时,这句谩骂戛然而止。
灯光下,那张熟悉的俊脸让龙飞宇心里当场就尴了个大尬,他反应过来后,一边伸手捋了捋贺猗被他揪乱的领口,一边干笑道:“好弟弟,怎么是你啊……”
不待贺猗出声,一旁从头到尾沉默的孙言韵,忽然冲过来一把揪住龙飞宇的耳朵就把他往外提,一改刚才气质甜美的形象,“狗东西我说了几遍了,你没洗手没消毒就不要往里进,不要往里进,你是聋了吗?!”
……
这一段小插曲揭过,贺猗才知道原来龙飞宇嘴里上次说的小女友竟然是这家烘焙坊的女老板。
“可你们好像才认识不到半个月吧,怎么……”
面对贺猗的疑问,孙言韵解释道:“其实我们是高中同学,但是您别听他瞎喊,还没到结婚的地步呢。”
“怎么就……”
龙飞宇刚想反驳,就因为孙言韵一个眼刀及时住了嘴,他揉了揉被揪红的耳朵,补充道:“其实言姐是我高中班长,不止是我班长,还是我女朋友呢。”
“那你们怎么现在才再一起?”
“噢,还不是我们老班当初棒打鸳鸯,要不然我哪儿会等到快三十了才重新遇见言姐。”
“其实不怪班主任。”孙言韵道:“主要是我跟他志愿填报不同,当初高考完就分道扬镳了……”
“那现在还能重新遇见,就说明缘分还在。”贺猗笑了笑,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羡慕,“我上次听龙队说,有打算这次退役就带着你回去结婚的打算。”
孙言韵愣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龙飞宇一时红了脸,没太好意思说,但还是支支吾吾道:“我早就那么想了,但是一直没说而已……”
他很快把话头引到贺猗身上,兴奋道:“那如果到时候我跟言姐结婚了,你一定会来的吧。”
“你这人怎么那么理所应当。”孙言韵瞪了他一眼,“贺先生平时那么忙,哪里抽得出来时间……”
“没事,我跟龙队如今也算是朋友了,朋友的婚礼自然是要参加的,只是希望你们到时候别忘了喊我。”
“不会的。”孙言韵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道:“如果贺先生愿意抽空来,我一定会去迎接你的。”
“……”
话音刚落,三个人之间的空气莫名变得安静起来。
孙言韵这话说完,就发现贺猗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再听着耳边噗嗤一下笑出来的声音,她一时恼羞成怒地拧了龙飞宇一把,“好啊你们,竟然诈我……”
在店里闲聊没多久,贺猗在龙飞宇的软磨硬泡之下 留下一张三人一起合影的签名照就提着蛋糕离开了。
来的时候天色还没那么暗,等离开时,街边的路灯早已依次亮起,因为离回酒店的路程有一段距离,时间又有些晚了,贺猗就提前用了打车软件预约了一辆车。
他出来等了也就两分钟不到,专车司机就打来了电话,“嗯,车牌号是f6258是吧,好的……”
贺猗挂了电话,一眼就扫中了朝着他这边慢慢驶来的别克车,他走到车门前习惯性弯腰跟司机打了个招呼,刚拉开后车门,就被后排座位上的男人吓了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光风霁月”x7 的灌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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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xit”的提及有借鉴现实某种矿业原料,具体文后出现的相关情节,全为胡编乱造,请勿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