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OCA
沐芙蓉终于如愿以偿地龟缩进了那个她早先就选中的角落。然而，没待上两分钟，司仪就宣布晚宴正式开始，请大家入座。
沐芙蓉所属的桌子，在靠近门口的角落位置。等她按图索骥找到那里，只见桌边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了。
其中一个栗色头发灰绿色眼睛的老外，殷勤地拉开自己旁边的座椅。沐芙蓉道谢后落座，才发现这一桌上以老外为主。只有自己右边坐着一个头发剪得很短、看上去十分干练的中国女子。
攀谈之后沐芙蓉才知道，短发女子名叫宁溪，是coca在中国的专职审核员。而其他人也都是coca的成员。coca是councilofplianceaudit的缩写，是奥通内部一个独立于任何业务集团之外的审核机构。coca每年都会派审核员前往世界各地的公司和工厂进行审核，审核的范围主要是质量管理体系和法规符合性。
这几天coca亚太区办事处正在紫荆洲组织法规研讨会，其间恰逢两年一度的国际医疗展。紫荆洲和鹏城离的又不远，今天就集体跑到鹏城来看展了。
听到这慕容才明白，为什么这一桌子老外被安排在这么个角落里。原本按照秋奥一贯的风格，国外尤其是德国总部来访的同事通常都会被格外优待。如今对coca这群人这么安排，大概是因为在展会协调小组的眼里，他们不过是一群过来蹭吃蹭喝的。
想到这儿，沐芙蓉心中暗笑，如果展会协调小组不是市场部而是质量部的人，那么coca一定会被奉若上宾的。
不过，coca的人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座次，一伙人坐在一起聊得很high。至于沐芙蓉，也并没有因为自己同样被划入蹭吃蹭喝的行列而心怀不满，反而因为没有被委以招待应酬的重任而倍感轻松。
此时，前面主席台上，司仪已经完成了他的开场白，宣布由秋奥执行董事秋江天上台讲话。
宁溪这两天用嗓过度，声音嘶哑，不敢太多说话。见沐芙蓉英语口语不错，就请她为同桌的外国同事做翻译。沐芙蓉很爽快地答应了。
秋江天的发言简短幽默。很快，司仪就再次登台，说道：“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有请国药局科技与国际合作司副司长郝蕴和先生致辞。”
听着司仪说出的头衔儿，再看看稳步走上主席台的人，沐芙蓉不由瞪大了眼睛。
宁溪似乎看出了他的吃惊，问道：“你认识这位郝副司长？”
沐芙蓉不愿细说，只含糊应道：“以前偶然见过一面，但没想到是个大官儿。”
郝蕴和也很识趣地没有长篇大论，毕竟这里是秋奥的主场，他只是个嘉宾。很快，司仪就宣布，晚宴正式开始，祝大家吃好喝好！于是，各桌都碰杯开席。
按照苏港的说法，沐芙蓉是个不折不扣的民粹主义女愤青，最不爱听的就是所谓外国月亮更圆的说法。然而，如果他知道沐芙蓉现在的想法，一定会说：“沐芙蓉，你的民粹主义人设崩了！”
为啥呢？因为沐芙蓉发自内心地觉得，单就酒桌文化而言，西方的比本土的就是强得多。首先，大家交谈的声音都不大；其次，各吃各的，没人会自作多情地给别人布菜劝吃；第三，也是沐芙蓉最喜欢的，没有死乞白赖的劝酒，更没有哟吆五喝六的拼酒。
于是，在这种让她感觉很舒服的氛围中，沐芙蓉不仅吃好喝好了，而且还和满桌新结识的人相谈甚欢。
沐芙蓉对coca审核员的工作很感兴趣，问宁溪：“做审核员是不是特别威风？”
宁溪失笑：“威风？你想多了。通常，我们这些做审核员的，都是被人当贼防着的。”
沐芙蓉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笑问道：“防火防盗防coca吗？不至于吧？”
宁溪点头：“别说，你这个说法还真挺贴切的。”
沐芙蓉一本正经地安慰她：“这至少说明人家重视你。哪像我这工作，基本就是小透明一枚。”
宁溪说道：“谁还不是打小透明过来的？存在感真的是要靠刷的，只不过刷存在感的方式千差万别。像我们这种角色，刷存在基本上就等同于拉仇恨。”
沐芙蓉一看这架势，知道有故事可听了。忙拿起菊花茶的茶壶，给她面前的杯子续满。宁溪很客气地谢过，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就给沐芙蓉讲起她第一次做为独立审核员去日本奥通工厂审核的经历。
众所周知，日本企业对年龄、资历极为看重，而且普遍存在性别歧视问题。加之很多日本人对中国人有种畸形的优越感，可想而知，日本奥通工厂的管理层对宁溪这个年轻的中国女人会有什么态度。
第一天开场的见面会，日本奥通工厂的厂长就缺席了。第2天的审核原定9点整正式开始。谁知，到了10点，日本奥通工厂给宁溪指派的审核引导员还没出现。
宁溪一怒之下自己去了生产线。引导员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一个角落里给一堆杂乱的物料和工具拍照呢。
引导员不仅没有第一时间为自己的迟到而道歉，反而板着脸告诉她，出于信息安全考虑，工厂内部禁止随意拍照。宁溪也不争辩，跟着引导员回到了会议室。
在引导员的见证下，宁溪把刚才所拍的照片全部打包，email发给日本奥通工厂的厂长，请他检查其中是否有涉及日本奥通工厂技术机密的，并且声称如果有这样的照片，自己将立即删除。
这个邮件还同时抄送了coca亚太区办公室主任hubertbuchmann。
那些照片照的都是日本奥通生产线存在的各种问题，当然不会涉及什么技术机密。宁溪之所以这么做，一是自证清白，二是要杀杀日本工厂的威风——她就是要当着coca领导的面恶心日本工厂。
不仅如此，宁溪还对审核引导员迟到的问题直言不讳，并要求日本奥通工厂配合，将当日的审核时间向后顺延1小时以弥补前面的时间损失。
在邮件的末尾，宁溪申明：根据coca的审核原则，如果同类延误事件再次发生，她有权中止审核。
一个邮件激起千层浪。还没等亚太区办公室有什么反应，一直避而不见的奥通日本工厂厂长亲自来找宁溪了。一番鞠躬致歉之后，厂长提出给宁溪更换引导员。
宁溪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现任引导员，问道：“是不是我工作中有哪些做的不够好，以至于您不愿意与我配合工作？如果是这样，请您务必说出来，以便我及时改正。”
那人当然不敢说什么，只是一味的深深鞠躬道歉。宁溪见状就说：“既然我们之间没有误会，那您愿意继续担任我的引导员吗？”那人除了点头哈腰，还能说什么呢？
经此一事，宁溪的那位是引导员变得服服帖帖，后面几天的审核也开展得很顺利。当然，宁溪也投桃报李地挖出了日本工厂一大堆的问题。用她自己的话就是：“我写了一个三米长的审核报告，里面贴满了各种各样的问题照片。”
“真有你的！”沐芙蓉咯咯笑道：“是不是打那以后，日本奥通的人想起你就浑身发抖？”
宁溪也笑了，说：“日本人怎么想我不知道，hubert的想法我倒是很清楚。”
hubertbuchmann就是刚才给沐芙蓉拖开椅子的男人，听她们提到自己的名字，就转头看了过来，问道：“你们是在说我吗？”
两人刚才一直是用中文在交谈，此时就切换成了英文。沐芙蓉故意问：“你为什么总是派cici去审核日本工厂？日本同事都烦她了。”
hubert不解的看向宁溪。宁溪冲他眨眨眼睛，笑道：“我给lotus讲了第一次去日本奥通工厂审核的故事。”
hubert也会意地笑了，但随即又正色道：“安排cici审核日本，主要是因为她对那边的情况比较熟悉。如果每次都派不同的人去，那每次都要从头了解情况，审核很难进行得更加深入。当然还有个原因，就是cici的大本营是在奂城。而奂城离日本很近。”
说完，hubert看着沐芙蓉，半真半假地说道：“其实从云都去日本也不远。如果你愿意加入coca，等你成为独立审核员之后，可以和cici轮替。这样日本同事就不会觉得厌倦了。”
沐芙蓉一愣，心想这是要招兵买马的节奏吗？还是仅仅就是开个玩笑？心里嘀咕，嘴上却说：“我们中国有个很出名的功夫小说作家叫古龙，他曾经说过。比一个女人更麻烦的是两个女人。如果我和cici真的轮流去审核日本。估计他们的心都要碎了。”
hubert哈哈大笑，这个话题就揭过去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其他桌的很多人已经不满足于和同桌人斗酒的内部矛盾了，纷纷起身，开始端着杯子四处邀战，也就是串桌敬酒。
幸好，沐芙蓉他们这一桌却依然祥和。此时，hubert正兴致勃勃地讲述他在印度审核时的各种逸闻趣事。说到某日他在酒店阳台上吃早餐，有只猴子顺着阳台旁边的大树爬了上来，一跃就跳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听到这儿，同桌的几个人很配合地“wow”了一声，hubert也适时卖了个关子：“youknowwhat？”
沐芙蓉正笑吟吟地等他继续往下说，忽然一抬头，看见刚才那个恶心的魏总正端着酒杯直眉瞪眼地奔他们这桌过来了。不用猜沐芙蓉都知道这是冲她来的。她虽然不怕这只癞hama，但却很怕在这种场合把事情闹大了没法收场。当然，还有另外一层心思，就是不愿意家丑外扬。癞hama再恶心也是带着华夏标签的，不能让他把丑丢到老外面前去。
想到这儿，沐芙蓉也顾不上关心hubert和猴子的互动结果了，连忙起身离席。幸好他们的桌子离门口不远，她几步就走出了宴会厅，一头钻进女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