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往事如烟
连带着直到今日,何朝歌都不曾忘记,一年前跟随刘玉香前去接他回家时的场景。
那年岭南的雪下得很大,万里皆是冰雪封城,雪霜冰棱挂枝头的严严寒冬。就连人在屋外走上一遭,身上的衣衫与发丝处都会落满了层层薄雪覆盖,从远处看来,就像是霜染共白头。
而她也是在那时见到了那正窝在柴房里,还穿着单薄秋衫的男人形如濒临死亡的野狗蜷缩成一团,好来摄取那点儿微薄的冷意,甚至就连她的靠近都没有发现。
“你可是子川哥哥?”
今日的何朝歌跟随刘玉香经过春日镇的时候,突然心血来潮跟着她来探望她那位出嫁了已有五年之久,却临近三年没有归家的大哥。
原本以为这大冬日里,她那位大哥定然是窝在烧了炭火的屋内,捧着一本茶经细细品读,听着檐下雪压梅枝,花雪簌簌而落的恬静之景。
可是当他们来到这陈家时,却发现先前她大哥带过来的那些嫁妆不但早已被那群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夫家人给蛀了空。就连跟着刘语茶陪嫁过来的那两个书童也早就爬上了她那位好嫂子的床,更鸠占鹊巢的代替他每年给家里送信和回礼,并给他们营造出他在夫家生活得很好的假象。
若非他们此次偷偷地过来,怕是还一直被蒙骗在鼓里,好啊!当真是好得很啊!
而这陈家人实在是欺人太甚,难不成真当他们刘家无人吗!
“你先去请点打手过来充场面,我去后院里寻你大哥,还有越是在这个情况下你越得冷静,万不要意气用事之下被他们给牵着鼻子走。”眉头紧拧的何朝歌也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没用,可仍忍不住多言了几句。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今日无论如何都得要将我大哥带走,并让他们和离,更让他们吃进去的东西尽数给吐出来。”一字一句似从刘玉香牙缝中硬挤而出,周身更迸发出令人胆颤的寒意。
“你能听进去便是极好的。”话说完,何朝歌便转身朝那后院中走去。
因为她相信剩下的那些事,锦绣会处理好的。
好在如今天寒地冻的,在院里各处游走的人不多,可是她却忘了她完全不识路的问题。
好在等她经过一处残荷断枝池塘,又路过一棵早已被虫蚁蛀空,又被风雪摧残得只剩下几根枯枝的橡木树后,便好运气的遇到了一个正准备匆匆赶回屋里烤火的少年,并让他带路。
原本她以为少年带她去的会是那最为繁华之地,却未曾想到他带着她走的会是一条早已被野草肆虐,雪厚得连周边景物都模糊了的偏僻小道。
“你确定你们家的大少夫人就是住在这里?”等何朝歌跟着那小厮来到一处破旧得到处漏风,就连檐下都结满了蜘蛛网的柴房时,不禁诧异的询问。
毕竟这等地方,简直堪比她年少时住过的破庙了,不,指不定比那破庙还要来得不堪,她更不敢相信锦绣的哥哥会住在这种地方。
“千真万确。”脸颊泛着一抹红晕的小厮点了下头,就连那视线都不时的往她那张嫣红饱满的桃花|唇上看去。
“好,那多谢你了。”话落,何朝歌便侧过脸亲了这模样清秀的小厮一口。
“不,不客气。”被亲后的小少年更是脸红如番茄,一双手更无措的打着结。
“不过女君等下可记得要快点出来才行,要不然被其他人给发现了可就糟糕了。”
“我会的,还有我希望今日这事公子最好能烂在肚里才好。”
“会,会的。”
等何朝歌推门进去后,竟觉得这里头的气温比外面的还要来得低。
若将外头的风雪比喻成划破人肌肤的锋利刀片,那么这内里便是一股寒气直从脚底升起,并往那四肢百骸里钻的彻骨寒意。
只见这柴房里头除了堆积有大量的柴火后,还有个蜷缩成一团,正不断的对着手哈气的青年,以及一个正散发着阵阵恶臭的破瓷碗。
“你是谁,你要过来做什么。”
此时头发枯黄如秋后杂草,瘦得形如一具骷髅的青年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后,竟是恐惧得不断的往里缩去,就连那身子都在害怕的颤抖着,仿佛当她是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般。
“我是锦绣的好友,还有我是来带子川哥哥回家的。”唇瓣微抿的何朝歌担心她会吓到他,就连这嗓音也是放得柔之又柔。
“还有子川哥哥不要怕,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何朝歌将身上的外衫脱下披在他身上,并轻言安抚着不知道遭受了多少磋磨的男人。
“你,你真的是锦绣的好友,并且带我走的吗。”话里满是颤意,就连瞳孔都不可置信得瞪大的青年显然跟看见了一棵救命稻草一样。
毕竟在这些年里,他不断的幻想着爹娘他们会来看他,并且带他回去的,可是每一次现实都会残忍的打碎他这一场奢梦。
到了后面,连他都开始自暴自弃的认为,他直到死都不可能会逃离这个火坑,却未曾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嗯,所以子川哥哥不要害怕,锦绣和我会带子川哥哥回家,更会让这一家人付出代价的。”因为明知这里是火坑了,他们二人又怎会眼睁睁的再次将人给推进去。
若当真如此,那么和畜生简直无二。
而此刻的陈府大院中,冷着脸的刘玉香则在砸了这陈府的大门后,斩钉截铁道:“我要带我哥哥走,还有当初的我简直就是瞎了眼才会让我母亲同意这场婚事,否则怎会让我哥哥嫁到你们这等藏污纳秽之地。”
“唉,亲家小姑子怎么来了我们这里话都没有说一句,就将我们陈家的大门给砸了。”知道内情的陈夫人在对上她来势汹汹的亲家时,竟心虚得完全不敢与之对视。
“呵,我若是不来怎么知道你们这陈家人表面看着是一个清风霁月的人家,背地里竟干出这等宠妾灭夫的事来,指不定这读的那些书都进了狗肚子里。”
当刘玉香还想再骂些什么时,余眼却见到面色焦炙的何朝歌抱着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走了出来,并催促道:“锦绣,快去让人准备一辆马车,并请一个大夫过来。”
“好啊,你们陈家人对我大哥做的事,我不会放过你们的。”眸子一片寒意,拳头捏得咯咯直响的刘玉香见到这一幕时简直就要气疯了。
若是她今天没有心血来潮的过来看一眼哥哥,说不定他能不能熬过这个冬日都不知道。
而陈家人也知道他们理亏,加上 陈嘉琪马上就要考举人了,万不能和现在同样是秀才的小姑子闹起来,免得到时候吃亏的还是陈嘉琪。
连带着马上签订了自从老死不相往来的和离书,与不日会归还那刘家嫁妆的条件。
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原先停下的雪花再次飘零而落,也给那黛青山峦再添一抹纯白。
行驶的马车中,羽睫半垂的何朝歌正让青年靠在她的身上,并小口的喂着他喝鸡汤。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被饿了多久,才会瘦到这等令人心悸之地,就连其他人只要稍微一靠近他就会惹来他的发疯。
“子川哥哥慢点喝,还有这里很安全,不会再有其他人欺负你的。”见他唇边沾污后,何朝歌下意识的用帕子为他拭去。
“谢,谢谢。”此时喝了点暖汤后的刘语茶的身体倒是回了几分暖,可这人仍是依偎在她的身边不肯离去。
“无须客气,何况子川哥哥是锦绣的哥哥,自然也是照影的哥哥。”
并不知道在这种男人心如死灰,又深处黑暗间拉他一把的时候代表着什么的何朝歌,正用小剪为他剪着他留长的那些脏指甲。
那日被带回去的刘语茶在当夜便发起了高烧,并且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就像是溺水之人紧紧抓住最后一块浮木。
并且每一次当她想要将她的手抽开的时候,便会惹来那即便是在昏睡中的男人发出的恐惧和哭声,连带着她都不敢再轻易的将手给拿开了。
好在等他烧退后,也终于放开了她的手,只是看向她时的目光,却多了一抹异样的情感。
好比严寒的冬日总会离你而去,桃梨艳阳天的三月与那夏日吃瓜解暑的六月总是值得人期待的。
原本的刘玉香与何朝歌皆认为自从他们已经和陈家人彻底撕破脸后,那些人即便脸皮再厚也不敢出现在他们面前的。
可他们却忘记了,这天底下不要脸人居多,其中更有一半以读书人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