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藏器
赵素衣看完了李景写的所有内容,拿起手边的白瓷瓶。轻晃几下,瓷瓶内发出碰撞的“簌簌”声。他揪出软木细塞,将瓶口举至鼻端,嗅到了淡淡草木香气。
赵素衣倒了两颗药丸出来,放在钱袋里收好,猜测着说:“这个东西应该就是天仙丸了,李春娘曾再三告诫李景不要服食。等她离世之后,李景后悔没有听从妹妹的劝告,决心戒药。所以才把药瓶也放入檀木盒,打算烧毁。”
冯筠觉得,所谓的“天仙丸”应该是具有强烈致幻作用的毒丨品,且有一定的成瘾性。他觉得案情越来越复杂,不仅涉及到人命冤案,还牵扯到了□□贩丨毒。许多线索纠结在一起,如同被小野猫抓乱了的毛线团,分不清头绪。
他问赵素衣:“殿下,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赵素衣把东西按顺序装到檀木盒内,将它重新放在柜顶,用随身携带的白绢仔细擦干净手指。
他也不着急,向冯筠说:“这伙道士知道李家父母的事情,他们找到李景,拿这种毒药给他,应该不仅仅是图钱那么简单。今天我对李景讲,两天后他焚烧了檀木盒,自有贵人相助。我们先回去耐心等个两天,然后再去骗他。等一切水落石出之后,有罪的判罪,有冤的申冤。”
冯筠应答一声,帮着赵素衣恢复现场。他回忆从前从法治节目里面学到的毒丨品知识,想起很多毒丨品同时具有致幻、催丨情、亢奋的作用。
他提醒道:“殿下,我们现在只知道那药丸可以令人产生幻觉,说不准这玩意还有其它的功效。保险起见,明日我到市集上买俩小白耗子,喂给它们看看。”
“想不到你这榆木脑袋还有点作用。”赵素衣认为冯筠说的话有几分道理,夸了他一句,又问,“耗子为什么要掏钱买,大街上有的是,随便抓的东西。你有那闲钱,买两只小白兔子不好吗?”
冯筠担心赵素衣心血来潮叫自己去抓老鼠,冯老师哪会这个,顺着他说:“行行行,好好好。买兔子,小白兔子。”
他们重新锁好鸣玉坊的大门,返回旅舍休息。
第二天中午,冯筠从市集买回来两只小白兔子,都是公的。他和赵素衣关好房间门窗,拿出一颗“天仙丸”,碾碎一部分混到了草料里。
他们两人一左一右蹲在木笼旁边,眼看着两只兔子吃光草料。起初它们没什么异常,安静地卧在笼子里。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左边那只体型稍大的兔子突然发狂,咬住右边兔子的脖颈,后腿用力蹬踢。被咬住的那只也不甘示弱,一个翻身,将大些的兔子压在下头。
冯筠观察一会儿,说道:“看起来这药丸还能激起斗”他话才说了一半,忽见两只公兔子上下叠在一起,少儿不宜起来。
“啊,啊这?”冯筠顿时卡壳,他身为老师,下意识想捂住赵素衣眼睛,以免这刺激场面荼毒了心智单纯的青少年。
冯老师还没伸手,一扭头,却看到赵素衣瞧得津津有味。这时候他才记起,身边这位青少年的另一重身份——名满长安城的黄文大家。他觉得他现在可能在脑子里激情码字,驾驶着焊死车门的法拉利,加速往城市边缘去了。
他长叹一声:“殿下,咱们别看了。你这个样子,以后是要被送到男德学院学习的。”
赵素衣头回听说这个学院,好奇问:“男德学院是什么地方?”
“这世道不能光要求女子有女德,男子也得讲男德。男德男德,歪瑞古得。”冯筠佯装严肃,“殿下,你刚才犯了色戒,需要站在墙根底下反省。”
“噫!照你这么说,那我什么活都不用做了,墙根罚站都得站个几年。”赵素衣把白绢盖在剩下的半颗药丸上,用手把它捏起来,“你说,这东西如果混在香料里,岂不是防不胜防?”
保险起见,冯筠把小半颗药丸碾磨成细粉,从房间的香炉里取出些香料。他将两种东西放在一张白纸上混合好,用火点燃。
一股细细的白烟飘荡而出,冯筠只觉异香扑鼻,心跳蓦然加快,眼前景物倏忽变幻,光怪陆离。
赵素衣见冯筠神态不对,脸色微变,冲过去抢下他手中的香料,扔到提前放满清水的脸盆中,喊道:“冯筠!”
奇异的香气渐渐淡去,冯筠被赵素衣唤回神。他脑袋胀痛,手指揉着额头两侧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这鬼东西,我就点了小半颗就这么大劲儿。李景次次都吃一颗,怪不得说自己升天,娘的,他再吃几次就真升天了当务之急,要想个办法怎么防备这东西。”
赵素衣道:“要不找些提神醒脑的东西,味道越冲越好。以毒攻毒,涂在棉花上面,塞到鼻子里。”
这倒是个办法,冯筠和赵素衣又去趟医馆,选了几种具有提神功效的药材。用剩余的药丸试验几次,发现薄荷油的效果最好。
他们用薄荷油泡了些棉花,以备不时之需。
赵素衣睡了两天大觉。第三日午后,他拿出自己的半价招牌,牵起小黑驴子,和冯筠一起到市集找李景。
他们来得早,鸣玉坊内还没什么人。李景看到赵素衣和冯筠进门,心中纳闷,起身迎接:“我已经按照方法,把那只檀木盒焚毁。今日您二人前来,又有什么交代?”
赵素衣摇头叹息:“不瞒郎君,我和身边这位世贤真人也是玄灵上仙的弟子。来到祁县,其实是奉了上师命令,追查几个欺师灭祖的畜生。方才正午时分,上师传音于我二人,说郎君知道那几个畜生的下落,叫我来问。”
李景闻言,立刻联想到城东买给他天仙丸的道士,面露诧异神色:“什么什么欺师灭祖的畜生?”
赵素衣观他眼神慌张,又下了一剂猛药:“那几个畜生盗走仙药,还打着玄灵上仙的名义到处招摇撞骗,败坏上仙名声。我和世贤真人一路追查他们到此,郎君若知晓什么,还请告知。”
言罢,冯筠解下腰间悬挂的葫芦,从里面倒出一枚深褐色的药丸。
李景认得这是天仙丸,惊愕间,又听“赵天师”说道:“这颗药丸是本门特别炼制的仙药,服用之后,能聆听到玄灵上师教诲。如果服用的人道行尚浅,将会看到虚无幻境,受其蛊惑,渐渐变成痴呆。”
李景顿时出了满身冷汗,只觉声音虚得不像他自己的,不受控地发着颤:“那普通人吃了呢?”
赵素衣吓唬他:“这根本不是凡人能吃的东西,若长期服食,沉迷幻境,不出一年,那人将七窍流血而死。”
李景已服用将近半年,听到这话,双膝一软,险些跪下。他用力扯住赵素衣的袖子,如同扯住了救命稻草,口中连连说道:“天师,我上当吃了那药丸!”
冯筠绷着脸,痛惜道:“你吃了那药丸?还好你遇到我,要不你可要完了!”
李景又慌着去抓冯筠的衣袖:“还请世贤真人救我!”
赵素衣不动声色地抚平袖子褶皱,无奈道:“我前几日给你算命,借天眼看到了两个模糊的人影,他们是你的救命贵人。没想到,贵人竟是我自己。
“也罢,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让我们帮你脱离苦海。不过,你先要告诉我们那几个畜生的落脚点。”
因为李春娘的提醒,李景对天仙丸早有怀疑,只是心里控制不住地想服用。如今从赵天师嘴里得知“真相”,更加恼恨自己没有早日听从妹妹劝告。
他后悔不迭,当即回答:“城东有家钱记茶庄,后院有条暗道。几个妖道十分狡猾,就躲在里头!买天仙丸的暗号是三年陈的龙井!”
冯筠拍拍李景的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画有镰刀锤子的黄符,安抚道:“郎君吉人天相,这张灵符是一切牛鬼蛇神的克星,上面印着马克思天尊的法相。只要郎君能忍住毒瘾,随身携带灵符,天尊就能保佑你健康如意,平安到老。切记切记,一定要忍住毒瘾,否则七窍流血,马克思也救不了你!”
李景头脑简单,被忽悠得五迷三道,他也不知道“马克思天尊”是个什么神仙,听能帮助他戒掉毒瘾,重获健康,赶紧收下:“多谢世贤真人和赵天师!多谢马天尊!”
赵素衣和冯筠又宽慰李景几句,看人精神恢复正常了,才离开了鸣玉坊。
市集开市不久,门口新来了位花农。他一身麻布衣裤,肩膀搭着条颜色发黄的白汗巾。头戴草帽,帽檐底下是张肤色偏黑的圆脸。
花农低了头,摆放好颜色各异的鲜花。他察觉到赵素衣的目光,扬起脸露出笑容,隔着人群张了张嘴巴,像是在对赵素衣打招呼。
赵素衣看得分明,他的口型在说:“推事院张鸿,参见殿下。”
推事院是一个极为特殊的机构,独立于各官署之外,由赵柳直接管辖,监察百官言行。院长张鸿是位臭名昭著的酷吏,凡是他经手的案件,无论涉案人员是否冤屈,轻者终身残废,重者毙命。
张鸿曾言:“只要不是死人,我就能从他嘴巴里问出话来。”
赵素衣见到张鸿,明白了赵柳对此案的态度。他走过去,做出挑选鲜花的样子,摇头道:“你这里的花不好?”
“怎么不好?”
“我从城东过来,那边也有个花农。他卖的是茶花,一钱一枝,比你的漂亮许多。”
“竟有此事?”
“有的。那边的花不仅漂亮,香气也浓。”说时,冯筠抬起手,轻轻揉了下鼻子。他入朝时间尚短,不认得张鸿。但他知道赵素衣没有和普通小贩唠嗑的闲心。再一想赵素衣的话,暗指了城东的钱记茶庄,就明白眼前这个花农也是朝庭派来查案的了。
既然是同行,应该提醒一句。
“多谢郎君告知。”张鸿选了两枝桃花,“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便送二位两枝花吧。”
赵素衣收下花,让冯筠牵起小黑驴子,两人一起离开市集。此时太阳正好,明净的光落在少年身上,他手里轻轻握着两枝颜色浅淡的桃花,像轻轻握住了春天。
他们回到旅舍,拿上浸满薄荷油的棉花,一人往鼻孔里面塞了些,以防万一。
薄荷油气味辛辣,熏得两人直打喷嚏。他们适应了一会儿,换下道袍,带好刀,前往城东的钱记茶庄。
赵素衣和冯筠才踏入茶庄,一位店铺伙计便来迎接,笑的热情:“两位郎君,想买些什么茶?”
赵素衣环顾四周,漫不经心地瞧了瞧摆在屋中的各类茶叶。他对店铺伙计招招手,在他耳边低声问:“我们想要三年陈的龙井,不知有没有?”
说着,他对伙计使了个眼色。
伙计听懂暗语,来到这里购买“天仙丸”的客人不少,他也记不起到底有没有赵素衣这号人物,悄声道:“两位郎君,还请随我来。”
“有劳了。”赵素衣跟伙计客气一句,跟随他来到后院地窖门口。
伙计并不着急取天仙丸,先问了句:“郎君,今天子虚仙长开坛传道,可要一观?”
冯筠戏精附体,赶紧问:“仙长开坛传道,可会赏赐天仙丸?”
伙计看他满脸急切,神秘一笑:“郎君稍安勿躁,会场上有更好的东西。”
“是吗?”赵素衣似乎不信,怀疑地看着伙计,“竟比天仙丸还要奇妙?”
伙计诚恳回答:“天仙丸和会场上的宝贝相比,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只需一口,就能让郎君体会到什么叫人间极乐。”
赵素衣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居然比那个天仙丸还恶心。他与冯筠对视一眼,朝伙计笑道:“还请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