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我二姐做着最后的挣扎
苏志伟在腊月初十的这天来到大李庄下村开会，着重强调了来年的春耕情况。
然后，他在村长的陪同下看望了几家父老乡亲。
走进我家的时候，我二姐早已梳妆整齐，她在厨房做饭，听着我父亲和我巧子妈招呼客人，她忍着心里的煎熬没有出来。
苏志伟坐了很久，茶水都喝了好几杯。
他想见到我二姐，但还得装出和我父母攀谈，围绕着当下的一些农业情况说了好多话，一直说得实在没有话了，都没有见到我二姐露面。
他有些坐不住了。
说要去看看新修的厨房站起了身，出了堂屋来到厨房门口，这才看到我二姐正坐在灶前烧着火。
她还是那样俏丽，鹅蛋脸被灶煻里的火光投上了一层红光，小巧鼻翼配着粉红的小嘴认真盯着燃烧的灶火。
苏志伟喊了一下她的名字，我二姐看到他也笑了起来，他的身后跟着一群人，不便流露任何的情绪，苏志伟伸过来一只手，和我二姐握了一下。
“段世红同志你要加强学习新的农业知识，带领乡亲们掌握新的农村发展方向，发挥你年轻好学的优势，争取让咱们村走上现代化的致富路。”
我二姐明白他的心思，眼睛管不住自己热烈地盯着他的脸——他瘦了不少，依旧那么英俊，日想夜思的人站在她的面前，却说着这样冠冕堂皇的话。
“好的我一定怒力谢谢鼓励。”
我二姐嘴里答应着，感受到他手里的热度和力度，原来他也是这般想念着自己。
“李队长，以后要多培养一下年轻人成为咱们村的新生力量，特别是象段世红这样有知识、读过高中的同志，可是难得的人才。”
苏志伟的话传递过去，村长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要培养一位女村长啊，想不到这段世红还有这样光明的前途。
眼看着苏志伟出了门，我二姐坐在灶煻边眼睛就湿了起来。
这个冤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
这样煎熬着也不是个办法，她听得懂苏志伟的话的意思，是想让她在大李庄有一番作为，可是这不是她想要追求的目标，更不是她想要的未来。
我二姐往灶里添着火，心里计划着和苏志伟单独相处的机会。
腊月二十这天，我巧子妈将我小姨娘送来的几双小鞋连同一些吃的东西给我大哥家送去，进了门看我大嫂子已下了炕，正烧了一锅热水洗炕上的被褥，见我巧子妈进来主动问了声妈。
我巧子妈眼见儿媳妇自己动手洗衣，知道她心境好了起来，问我大哥去哪里了，她说去河滩地拉干了的野草去了。
进了屋抱起炕上的孙子，我巧子妈一看段国庆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家里也打扫得焕然一新，禁不住亲着孙子说：“你看你妈这样子，重新作人一般，今儿抱着你回大李庄转转，也让你妈省省心。”
出去在院子中告诉我嫂子要将娃抱走，叮嘱晚上让我大哥再接回去，我巧子妈抱着孙子向大李庄走去。
进了家门，将段国庆放在炕上，我四姐和我三姐一下子就围了上来，争着要抱小侄子，我二姐织着毛衣进来，分开两人说要量一下毛衣大小——她正在给侄子织一件军绿的毛衣，看到例子长得这般可爱，禁不住扔了毛衣抱在怀中。
“一看这娃长得就象我大哥，模样真俊。”
我二姐亲着侄子的脸蛋夸赞着。我巧子妈一听赶紧说道：“这话在屋里说说就行了，我看你嫂子刚反省过来，家中里里外外收拾一新，正洗被褥呢，要是听到你这话，又要寻出许多毛病来，你们这嘴都管着点，不要再惹毛了她。”
我二姐撇撇嘴犟道：“那是没让我大哥捶够，再惹她怎么了？又不是咱家接来的皇娘娘。”
我巧子妈一听生了气，还要教训我二姐几句，却看到窗户外有人影进了院子，以为是我父亲从外面回来了，掀起门帘一看，却是村长的外甥王建平走了进来。
她赶忙出去招呼，看他穿着新棉袄提着一袋子点心，另一只手还提着一只活的老母鸡，责怪他每次来都拎东西，王建平露着一口整齐的白牙笑道：“婶子见外了，快过年了，我提前给你们拜个年，那有空手进门的道理。”
说着就看我二姐的脸。
我二姐把孩子塞给我三姐，下了炕去倒茶，看他脸上都出了汗，问他几时到这边的，有没有去他舅家，王建平说去过了，专门过来看看我二姐。
我三姐和四姐早被我巧子妈招手叫了出去。
“世红，快过年了，我心里想着你，想来问一下我俩的事你考虑得咋样了。”
我二姐不知道怎么回答，要是王建平长得丑一点，人也愚笨一点，她兴许可以一口回绝了，但他偏偏长得周正，性情也好，还是村长的外甥。
这怎么不让我二姐为难。
她一心想着去城里，一心想着和苏志伟在一起。
“建平，我有啥考虑的，这事顺其自然，只不过我刚从学校出来没几年，心里还没做好嫁人的准备。”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等着你吗？”
王建平的眼里满是期待，一晃半年过去了，村里在腊月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那是别人家在娶亲办喜事，他爹妈等不及了，相了半年的亲，到现在也没有着落，他妈催着他来问问我二姐，要是不行就拉倒，省得这样吊着耽搁下去。
我二姐知道王建平的家里一定是在催促他了。
“那得看你，你要是愿意等就再等等，要是不愿意等我也不强求你。”
我二姐横下心说出这话，心想他要是等不住就算了吧，反正，她对苏志伟没有死心，就算没有苏志伟，她也会想别的办法去城里生活。
“世红你不要生气啊，我只是来问问你的意思，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想和你这辈子在一起我会等着你的，只要你不嫁人，我就一直等下去。”
王建平说得如此明白如此诚恳，倒让我二姐的心都替他难过起来。
她去给他做饭，出了门见我巧子妈抱着孙子晒太阳，我三姐和我四姐趴在她身后逗着段国庆，见我二姐出来，我妈吩咐做点好吃的端过去。
和了面准备烙几张油饼，炒点肉和干豆角，再打两个荷包蛋，我二姐绾着袖子收拾起来，王建平走进来帮她生火，这情景还真有点夫妻过日子的味道，王建平见没有人进来，大着胆子就问我二姐为什么前几次写信不回信，约她去镇上看电影也不去。
我二姐揉着面说道：“家里总是忙，尤其今年我嫂子生了孩子，我妈还得去伺候她，这边家里我得做饭收拾。”
“我父母想见见你，让我请你到我家玩一天，你看呢？”
我二姐想了一下觉得他每次提着礼来，不去一下有些失礼，笑着答应下来，日子定在腊月二十三这天。
去王建平家必须经过镇子，我二姐提着一包东西到了镇上，王建平早早来候着她，接过我二姐手里的东西一前一后往他家走，身后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一回头见是一辆吉普车，觉得眼熟，往后退了几步，发现车却停在了前面，下来的人是苏志伟。
“老远看到你了，没想到你在这里，是来办年货的吗？”
他问我二姐。
我二姐摇摇头，看车里还坐着其他人，笑着说道：没有，只是来镇上转转，顺便去趟亲戚家。“
说着指了指身旁的王建平。
苏志伟看看王建平的表情，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是他能预料到的事，但老天安排的真巧，他来镇上办事，不想遇到我二姐和另一个男人了。
“好吧，那我先去忙，回头来你们村了再联系。”
他扬着手上了车，我二姐看到他眼里的失落和难过，心想，也是好事呢，既然你看到也好，不要以为除了你苏志伟我就没有人要了。
到了王建平家，村里人早捞了消息守在村口巷子等着看王家未来的儿媳妇长啥模样，一见我二姐落落大方进了村子，脸带微笑，不卑不亢，长得如同一树春天的探春花，浑身上下都透着迷人的芬芳，男女老少都赞叹不已——怪不得王家小子等了半年还没接进门，看这闺女的气势值得这大半年的等待。
进了家见过王建平的父母，放下带来的东西，也是二斤好酒，是我父亲一直存着没有舍得喝的，再是二斤腊肉，自己家养的猪杀了淹制的，还有一包茶叶，是我大姐夫从陕北带来的，王建平的父母收了，笑得嘴都合不拢。
我二姐打量他家，房子是新修过的，一院的青瓦房倒也气派，家里收拾得分外干净，可见他妈也是个利索人，王建平弟兄两个，还有一个弟弟在读初中，听说学习成绩是全校冒尖的学生，他弟弟给我二姐问过好后就怕羞跑掉了。
倒了茶水上了镆，王建平的父母陪我二姐寒暄几句，然后父亲去帮母亲做饭，听说我二姐来早准备了好几个菜。
王建平问我二姐：“我们这地方你看得上吗？”
我二姐的心思还在刚才见到的苏志伟身上，一听他问忙说好，起码离镇子近一些。
“那我可盼着你早一天来我家。”
王建平的话情真意切，我二姐听得分明，红了脸起身去院子周围看看，见到院里院外都收拾得齐齐整整。
在他家待到近下午，吃过饺子我二姐说要回去，王家父母知道挽留无用，也是不方便留宿的，叮嘱王建平送回去，要是没车了就在镇上借辆自行车。
两人出了门，冬天的太阳都昏昏黄黄没有了精神，等走到镇子上，一问没有去大李庄的拖拉机，王建平只好借了熟人的自行车，车胎里充了气，带上我二姐向大李庄走去。
出了镇太阳已落山，天马上就黑了，所幸路平坦，走过几次也熟悉，我二姐坐在车座后，听着王建平蹬车的声音缓慢而小心，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把车子骑翻一样，行了一程，我二姐说下来走一会吧，别太累了。
于是一个人推着车，一个跟在车面走了起来。
“你冷不冷？”王建平问我二姐。
“不冷，你手冻了吧，棉线手套太薄了，回头我给你织一双羊毛的。”
“那太麻烦你了——世红，有你这样陪着走真好。”
王建平的声音有些颤。
我二姐沉默了，他以为我二姐有些害羞，停了车望着她。
夜色里已看不清彼此的眼睛，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他的一只手伸过来，牵住了我二姐的手。
如此有力，挣脱不得，只好随他紧握着。
“世红，我爹妈真的希望你成为我家里人，当然，我也是这样想的。”
王建平的话落在了二姐的心上，让她的心在沉重中乱了起来。
她得抓紧时间做出选择了，这样活着，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啊。
重新骑上车子，坐在他的身后听着自行车链的响声，我二姐有些觉得对不住王建平的好，她的手慢慢伸过去，抓住了他的衣襟。
进了村庄，天完全黑了，王建平要去舅舅去住，我二姐说好，准备转身离开时，他伸出手抱住了她，没等她反应过来，他的唇就贴在了她的唇上。
有点太突然，尤其在村子的大柳树下，他激动地亲吻着我二姐，灼热的气息象火一样。
我二姐有点害怕，推开了他。
没有说什么，她转身向家中走去。
突然就有眼泪从她的脸颊上漫过，许多的日子，她不敢恨边小军不敢恨苏志伟，只因为她想在他们身上得到什么——正如他们在她身上想得到什么一样。
而王建平却只是想娶她，只是想好好和她走下去，他一定听说了她离开学校的原由，可是从来没有表现出嫌弃，他对她是真心真意，用了大半年只是吻了她一下。
我二姐步子踉跄地往前走着，腊月的风大了起来，吹得她的脸上都有疼的感觉，她决定给王建平织一双手套，再织一件毛衣，她要一针一针将自己无处诉说的相思织进去，她相信，总有一个人懂得她的深情。
苏志伟的信在年初七从镇上带到了我二姐手中。
他在信中说可以在这初九见面，就在荣城，他媳妇回了娘家。
我二姐急急匆匆地收拾了一下，给我巧子妈说要去城里给同学拜个年，顺便逛逛城里的年景。
我巧子妈看她的样子以为是和王建平约好了，说了几句提醒的话，无非是女人家做人留个心眼和底线，看着她出了门，觉得心里倒添了一桩烦愁。
要是我二姐早早嫁给这个王建平真是好事呢，越拖到后面，我巧子妈就觉得不踏实起来。
我二姐可不管她怎么想，出了门直奔荣城，在约定的一处旧楼下等着苏志伟出现，一直等到天快黑了他才匆匆走了过来。
“你也太迟了吧，害得我在这风里吹了好半天。”
我二姐有些生气。
“听我说世红，我本来中午就能来，虽想单位的领导突然来家中拜年，喝了几杯，好不容易等他们走，又要叫着我陪他们去别人家，我都心急死了。”
闻着苏志伟身上的酒气，看他喝醉酒胆子都大了起来，走过街头都拉着我二姐的手，我二姐问他要去哪里，他说道：“跟我回家，反正家里就我一个人。”
他是豁出去了，这么多天一直想着我二姐，那天镇上一见，我二姐跟着另一个男人——分明地，他觉得那就是我二姐的新对象。
我二姐想想觉得去他家也无妨，他媳妇的老家在外地，相隔很远，都过大年初九了，家中也不会有人来，再说了，这大过年的，不去他家能去哪里呢。
两人走到苏志伟居住的小区才松开了手。
装作不认识一前一后进了院子，一排排的楼房走过去，终于上了他家的楼房，打开门，屋子里暖和得春天一样，我二姐第一次走进城里人家的楼房，羡慕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要是自己的家该有多好。
苏志伟进了厨房做吃的，不一会就端出了一盘水铰和两个凉菜，他看着我二姐吃起来，自己高兴地抽着烟坐在身边不忍离开半步。
“再见不到你我就疯了，世红，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受。”
苏志伟喝了酒情绪很饱满，我二姐饿了一天吃完了一盘水铰，又吃完了两盘凉菜，听着苏志伟这些情话就放下了对他所有的不满和怨恨。
她重振旗鼓见他，为的是要走进这城里，最好能有一个这样温暖的家，能有他这样一个当干部的丈夫。
她要去洗刷盘子，苏志伟赶紧抢过来自己去厨房洗了，看得出他常在家做饭，我二姐托着下巴望着这屋里的一切，恨不能常住这里永不要离开。
吃过饭苏志伟拉着她坐在沙发上，问她有没有想自己，我二姐说：“不想我来干嘛，冒着这样的风险万一你媳妇知道了咋办？”
苏志伟笑得很幸福，他既然豁出去就有豁出去的作为，喝了酒眼睛有些红，抱着我二姐的身子说道：“她知道了又如何，大不了离婚，我还有你，怕啥！”
我二姐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这是他喝醉了的话，怎么能当真，万一真被他媳妇发现，只怕闹起来，苏志伟那会愿意放弃他自己的美好人生。
这一次一定要努力，我二姐暗暗告诉自己，在洗手间时恨不得自己的肚子明天就大起来。
她没有多少时间了，一想到王建平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让他等下去，她得再赌一把，这一次输了她得彻底和苏志伟一刀两断。
在荣城留到正月十五，过了十五苏志伟的爱人就要回来了。
我二姐明天必须离开，她打扫着厨房的卫生，洗干净碗筷，再将他家的每个房间角落都收拾干净，自己坐过的沙发仔细查看，要是有散落的头发或者别的东西都一一清扫出去。
她不想让苏志伟为难，为难他还没到一定的时候。
最后一夜缠绵到了天亮。
苏志伟说他准备让我二姐当一名村干部，那怕她嫁到别的村庄，都能胜任这一角色，如果当了村干部，还可能有机会选拔到乡上，他让我二姐做好准备。
“你的意思是，不准备让我来荣城了？”
我二姐问得很糊涂。
“这里，毕竟有些不方便。”
“那我要是嫁人了呢？难道我们还要这样相处吗？”
苏志伟叹息了一声，他把握不了太多的命运。
我二姐却明白了他的想法，他才不管她以后嫁给谁，他要的是以后还能这样和自己偷着见面睡一起。
其实，从开始她是能想到的。
能怪他吗？
窗外的天已发白，睡意却让人疲乏。我二姐挣扎着起来，整理了一下床铺，她得离开了。
苏志伟正在熟睡，说好要去送她的，可是我二姐有些不忍。
让他睡吧。
她穿好衣服，洗了脸梳了头，走到门口又折转回来，她来到床头，轻轻地吻了一下苏志伟的脸。
然后开了门下了楼。
荣城正醒了过来，街道上有早起的人骑着自行车急驰而过。
我二姐向着大李庄的方向走去。
清晨的风还有些刺骨，她的心有着不能言说的隐痛，她用自己赌着看不见的未来，祈盼着用另一种手段走进城里和苏志伟在一起，假如这一次又怀不上呢？
她问自己。
那她得上医院看一下了，莫不是打过孩子之后落下了什么毛病？
我二姐的心沉了下去。
她不敢多想，却不得不想。
苏志伟最起码给自己承诺了一个当村长的前程，现在各个村庄都在更换着年轻有知识的村干部，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只是，这和自己的期望相去甚远。
但也可以做为最后的救赎。
再说了，还有王建平这样好的男人在等待着自己。
我二姐边走边想着，看到一辆去大李庄方向的货车，她伸出手拦了一下。
车停了，车门打开，她跳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