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生米要做成了熟饭
我巧子妈妈告诉我奶奶张氏她想再生一个娃，我奶奶正好拿了一吊猪肉送了过来。
她瞅了儿媳妇一眼，这个媳妇腰圆胯大，天生是一个生娃的好胚子。可惜嫁到李家就带了四个孩子过来，两口子一直没有再要，一定是怕养活不了，现在都这般年纪想要孩子，只怕秋天的鸡蛋不好孵。但既然媳妇想要生，那就生吧，反正口粮较往年多了起来，我大姐李梅英又嫁了出去，剩下我大哥段世杰娶亲、我二姐段世红嫁了人，川北的两个小子长大离开大李庄，这家里也只剩下我二哥段世虎和我三姐段世春了。
——可都是别人的血肉，说穿了都不是我父亲李长贵的。
我奶奶张氏转着脑子如此一想，就巴不得让我巧子妈赶快生一个，实在不行，生了她帮着带大，以她现在的身板，还能再活那么一二十年。
“要生赶紧的，冬天闲着，出了怀春上也能下地干活，只是生的时候可能在秋收的节骨眼上，无妨，我让王家的后生过来帮着收了。”
我奶奶不管任何时候都想到的是春播秋收，地里的庄稼可是她一生的牵挂。
我巧子妈见婆婆支持自己生养，忙把和我小姨娘去了玄女娘娘殿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大仙终归没说是儿是女？就念了那几句？”
我奶奶有些失望，但大仙说能生那就一定能生，头一个儿媳妇说不能生会出事，结果连命都搭上了。
“就念了那几句，然后我和玉花妹子等了好久，他好象睡着了，我们出了殿门都没有再有动静。”
我巧子妈想起那晚她和我小姨娘退出殿门的样子，两个人屏气凝神走出大门，听着殿角的风铃声在夜色四起的原野上悠扬回荡，回头看玄月笼罩下的村庄，仿佛刚才的一幕似在梦中。
“红子是一种鸟，这鸟总是不停地盘窝筑巢，大仙是说这个孩子是个苦命人，一辈子都没有停歇的时候，不管男娃女娃，生下来再说吧。”
我奶奶张氏摇摇头，放下那吊猪肉离开了。
冬夜漫长，睡在热炕上的俩口子的生活就丰富起来。
我父亲和我巧子妈急着要在这个冬天为李家的家谱上添一个名字，所以格外卖力，尤其是我父亲，一直顾及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象野马一样奔腾驰骋，所以这一年的冬天对于他们夫妇来说，胜过了过去的任何一个季节。
我小姨娘在这个冬天去了五次塬上，她一次次苦口婆心地为我大哥段世杰的婚事尽心尽力操持着，她看这家姓梁的人家不错，闺女梁红英也和我大哥般配，所以费尽心思和媒人周旋，为的是将婚事说定。
塬上的梁家父母和闺女从心底里喜欢我大哥段世杰，可是总认为李家人口太多，五六个孩子就有四个男孩子（包括我两个堂哥），虽说是我堂哥李敬忠和李敬国是我二叔的儿子，但在大李庄生活多年，看迹象将来都有长期生活在这里的可能，我小姨娘说了我大哥段世杰在段家有房有地，梁家可不这么认为，我巧子妈当初是寡妇改嫁，带着他们兄妹四个孩子嫁到了李家，我大哥将来还得服侍两个老人，就算他不养老送终，分家弟兄好几个，李家那点家底能捞多少好处？
还有，段家是有房有地，但房子也太旧了，几间土屋都快塌了，墙上都裂着大口子。
这些话明里暗里的最终说了出来，噎得我小姨娘只有干瞪眼的份。
但她不死心，下次来再带上我大哥段世杰，提着四色礼，将我大哥捯饬得一身新，我大哥那端正高大的身板，四四方方的脸上两道浓眉，配着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举止落落大方，谈吐诚实朴素，试问那个少女不对这样的男儿动心？
梁家闺女梁红英羞答答上前见过我大哥，心里早钟情于这个未来的女婿，只是碍于父母又不能表现得十分愿意，端上茶饭退下，在廊下细听父母和我小姨娘交涉，加上媒婆从中斡旋，父母一退二进就是不能爽快答应。
这可急死了我未来的嫂子。她等家中媒人一行人离开后找着机会和母亲说话，谁知父母主意已定，若是段家不重修了房子，不准备了厚礼就休提这门亲事。
真真让人苦恼。
梁红英知道父母怕自己嫁过去受罪，但父母之意那敢违抗，只好将心里的焦灼深压掩埋。
她得自己想法子成全自己。
主意已定托最好的女伴设法捎话给我大哥，说好腊月初八附近的王家庄晚上放电影见面，苦等到那天只盼天黑，和村里的姊妹们结伴去王家庄看电影，找着借口脱了身在那棵老柳树下等我大哥，却见我大哥段世杰早候在那里盼着她来。
“我爹妈也是穷怕了，所以提出的条件有点过。”
梁红英不见得开明，但钟情于我大哥，纯属情非得已。
“嗯，没事，我爹妈说了会想办法。”
“其实房子暂时不修也没关系，以后有钱了再修也不迟，反正一时半会也塌不了。”
“嗯，也是，就怕你爹妈不答应。”
“他们不答应也得看我愿不愿意，总不能一直把我拴在家里。”
“嗯，那我听你的。”
我大哥搓着手不知道再说什么好，梁红英离他很近，可以闻到她身上雪花膏的香气。
“你过一阵子让媒人再来一次，我相信准成。”
“为啥这么肯定？”
“傻样，我就说我除了你谁都不嫁。”
我大哥没想到小人书的故事有一天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激动起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红英——”他第一次叫梁家闺女的名字，声音颤抖得厉害。
“你要真愿意嫁给我，我一定好好对你一辈子。”
我大哥真心实意对梁红英吐诉着衷肠，怀中的梁红英感动得将脸贴在了他的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梦想着早点和自己的如意郎君在一起。
然而，梦想终归是梦想，要想把梦想变为现实，毕竟很难。
彩礼钱我父亲和巧子妈早有准备，这些年累死累活攒了一笔，加上我大姐李梅英的彩礼钱，给我大哥说媒娶亲都够，可是一说要修段家那边的房子，这可愁坏了我父亲和巧子妈，原本计划着年下就把儿媳妇接进门，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条件，现在是冬季，别说修房子的钱没有着落，就算有钱，寒冬腊月找谁来盖房子？
看来今年的婚事是办不了了。
我巧子妈火速来找我小姨娘商议，表明意思：万一梁家执意如此，不如趁早了断，免得耽搁彼此。
“咋就说断就断了，闺女人好，模样和人品都配咱们家世杰。”
我小姨娘可不愿意，毕竟是她四处打听托人寻访才找了这么一门合适的亲事。
“你咋这么死脑筋，梁家要让重修段家的房子，咱们那有多余的钱弄这个？当下世杰结婚要紧。”
“那就开春了想办法修啊，我这边想法子，娃们的婚事可不是过家家闹着玩的，你干嘛那么急”
我小姨娘就是不想了断，她看得出梁红英和我大哥喜欢着彼此。
“你能想啥法子，修房子是大事，这得和你姐夫商量，一年半载那里去挣那么多钱？”
我妈巧子着急起来。
我小姨娘有些生气，这找个媳妇有多难看来我巧子妈妈是不能体会的，一年多来她几乎踏遍了整个荣城平原，闺女是多，可是真要找个能愿意跟我大哥段世杰过日子的，难如登天！现在可倒好，人家梁家提出这样的条件我巧子妈却动摇了，修房子是难，能难过找个合适的媳妇吗？
“姐啊，咱得想法子把世杰的婚事给成全了。我知道你和姐夫受苦受累，但娃一年比一年大了，将来找媳妇就更难了。”
我巧子妈点点头，小姨娘说得有理，可她也有自己的理，天下的闺女又不是梁红英一个人。
“玉花啊，要不，你再找找，兴许还有别的闺女。’
“姐你也太急了，咱们拖一拖，过了年，看梁家怎么说，也许会改了主意。”
这可彻底惹急了我巧子妈，看来还得实话实说了。
“好吧，那你就等着世杰的婚事还没办，我挺着大肚子接儿媳妇进门吧。”
我巧子妈气咻咻说道，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
我小姨娘这下终于明白我巧子妈为啥固执地要让我大哥年下娶亲结婚了，原来，她是怀上了——看这样子，是果正怀上了。
“老天爷，你咋我不早说我的姐！”
我小姨娘欢喜得差点没一把抱起我巧子妈，忙将她扶到炕上倒了一杯红糖水，趴在她后面给我巧子妈捶着背，放底了声音柔声问道：“啥时候怀上的？准确吗，姐？”
“一个多月了，准确，我又不是没生过孩子。”
我巧子妈没好气地回答她，忍不住又笑起来，看来这玄女娘娘说得没错，只要想生就能生，问题是总不能在我大哥世杰的娶亲的时候自己生孩子，那怕娶了儿媳妇再生也不迟，不然那有脸见人。
“我姐夫一定高兴坏了吧，你可得注意点，最近别让他碰你。”
说得我巧子妈的脸就红了起来，我父亲是高兴，高兴得每晚都要摸摸我巧子妈的小腹，趴在肚子上听了又听，烟也不敢在我巧子妈的面前抽了，上炕下炕都要扶着她。
“玉花，眼下可咋办？世杰这孩子的亲事真是急死我了。”
我巧子妈的话让我小姨娘也犯起愁来，修房子看来不可能，年下娶进李家的门才是正经主意。
“要不，我再和媒人去说道说道，答应明年立秋前把房子修好就是了。”
我小姨娘安慰我巧子妈，决意再去说服梁家。
“你别傻，他们会说既然那样，婚事就等着立秋后办吧，”
“要是我一定要让这门亲事年下办呢？”
我小姨娘贼眉贼眼地捂着嘴笑了起来，看我巧子妈一脸困惑，她用指头戳了一下我巧子妈的额头，嗔道：“知道你想不出来，就没有听说过‘生米做成了熟饭‘吗？”
我巧子妈恍然大悟。
可是，这样的事，有些不尽情理，说穿了有些无耻，还有，梁家的闺女万一不上我大哥段世杰的手呢？
我巧子妈摇起了头，说道：“这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没得让人家小看咱们世杰，小看我们李家。”
我小姨娘哈哈大笑说：“是你小看你养的儿子，他可是一表人才人见人爱，前两日世杰告诉我，梁红英约了他腊月八看了电影，然后让咱们搬上媒人再去一下她家。”
这下，我巧子妈傻眼了。
要将生米做成熟饭也不难，难的就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和合适的火候。
我小姨娘叫来我大哥，让自己的二小子旁敲左击去说一些话给我大哥听，我大哥虽是正人君子，但架不住娶亲心切，修房子的事其实他早有主意，只是前几年家里弟妹多，要解决一家人的口粮是大事，去年又挖了新地种了好多庄稼，要是成了家，媳妇地里帮我父亲和巧子妈干活，他一个人打够修房子的土坯，再花点钱买了木头，请庄子上的人帮帮忙也会将房子修起来，凭我大哥的本事，修一院房子又有多难，他有的是力气！
二小子的话他听得明白，起先他脸红心跳不忍拒绝，可是听到后来渐渐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的，爹妈急着年下要给他娶亲自有他们的道理——虽然他当下不知道我巧子妈身怀有孕，再说那晚梁红英亲口告诉他愿意嫁给自己，如此说来并非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二小子问他敢不敢？
我大哥段世杰的脸红到了脖子，他点点头，再点点头，他知道自己那浑身的腱子肉里埋藏着多少渴望和冲动。
再看电影时是在不远的杜家沟。
这一次，是我大哥段世杰主动捎话约了梁红英去看电影。
杜家沟村顾名思义在一个不深的沟底，村子周围是起起伏伏的沟沟坎坎。
我大哥牵着梁红英的手走在夜里的沟坎上，他怕她走不稳，一只手伸过去就挽住了她细小的腰身。
梁红英半推半就顺势靠在了我大哥的身上，紧紧地任由他将自己揽在了怀中。
沟里的风如此凛冽凶猛，但他们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寒冷，在那旷野上枯去的干草丛里，他们最终燃烧成火，缠绕着、燃烧着，将整个夜晚化成了原始的一首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