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人不是我杀的
梅花面色紧绷，全身上下都仿佛被拧紧的发条一般，进入高度敏感的备战状态。
岂料玄狐并没有如她所预料那样提着剑立刻冲过来，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而后，他蹲下身子，探出两指放在老者的额间，为其渡了些许的灵气。似乎是在保全他的最后几缕气息。
“在这几十年间，我一共给过你三次机会。你已经尽你所能，可依旧还是杀不了我的。放弃吧。好好活下去，也不算白来这尘世一趟。
玄狐话音刚落，老者陡然睁开那混沌的眼睛，犹如沉睡中被猛然惊醒一般。随后，重重地回了一口心气。
看样子，玄狐并不是要杀他，甚至还为他续了一段性命。
梅花知道方才自己是误会了，顿时呆立在原地，满心的懊悔。她就不该多管闲事的，这下好了完全暴露了踪迹。
这破毛病……
然而，玄狐却全然不顾梅花心中如作何感想，终究还是站起身来，大步地朝她走来。
梅花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她的目光透过玄狐的身侧，却惊讶地发现，在那昏沉的光影中，玄狐身后的老者不知何时竟也跟着缓缓站了起来。
那老者的眼中满是不甘与仇恨，周身更是杀意弥漫。
梅花相隔甚远，仅仅瞧了一眼，便觉得通体冰寒，预感到不妙。
果然，只见老者眼神陡然一凛。他口中念念有词，藏在衣袍下的手臂猛地一挥，刹那间，符纸如雪片般纷飞而出。
那用朱砂撰写的黄符，在空中瞬间燃烧起来，升腾起灼目的火光。凭空生出的数道火链，迅猛地拷向玄狐。
未曾有所提防的玄狐，一下子便被那数条火链牢牢地锁住了四肢和脖颈。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去，便被那沉重的禅杖重重地锤击了后心。那一瞬间，他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击中。
伴随着一道压抑至极的闷声，玄狐口中猝然涌现出大片猩红的鲜血。
他整个身体如同失去支撑的木偶，无力地径直的倒向身前的梅花。
温热而粘稠的血液喷洒在梅花的脸上，那浓郁的血腥的气息在鼻尖轰然炸开。
梅花面上猝然一惊。下意识地，她伸出双臂，接住了这具颓败的身体。
在接触的那一刹那，她仿佛能感受到玄狐生命的重量，心脏止不住地砰砰砰的急速跳动着。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不过眨眼的功夫，局势便已然彻底调转过来。
——
梅花万万没有想到。她以为的需要帮助的弱者，却丝毫不讲道义，即便是孤注一掷，也要将玄狐置于死地。
梅花咬牙，勉强支撑着玄狐高大的身躯，将其放置在门边。
这时，一个转经轮悠悠地滚落到她的脚边。只听“咔哒——”一声，转经轮碎裂开来，里面装着的经文轻飘飘地散落在尘埃里。
梅花再抬眼望去，老者竟已经死了。
刚刚那一击，似是耗尽了他全部的生命力。此刻，他安静地坐在神像之下，面容枯槁，双眸紧紧闭合，脸上挂着安详且如愿的笑容。
他竟然欣慰的迎接了自己的死亡……
这一幕如同一个沉重的铁锤，狠狠地砸在梅花的心上。
不。
她又怎么能说他不讲道义呢？
他是来寻仇的，不是来比试的。
玄狐杀了他一家五口，那是血海深仇。即便堕落成恶鬼，只要能够报仇，他会只怕心甘情愿的献祭自己的灵魂。
或许，唯有大仇得报，他才能得以真正的解脱。
梅花正想得入神，冷不防被腿边的玄狐拉住了手臂，顿时被吓得浑身一哆嗦。
只见玄狐满脸的血污，快要神志不清的样子，她想起老者的事情，不禁厌恶地将他的手狠狠踢开。
尽管玄狐的面色惨白如纸，但他依旧强撑着沉重不堪的身躯爬了起来。
他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地挪到梅花身边，并再次固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玄狐原本就有旧伤，而今又遭受重击，致使伤势急剧加重，已然是病入膏肓快要不行了。
就在梅花以为他会开口求她救命之时，他却说：“我怕是活不久了，不过在我死之前，先送你上路。”
狐狸都伤成这样了，不想着赶快去疗伤，竟然还惦记着她的命呢。
梅花脸色僵木，一时哑然失声。
原来，玄狐与老者之间的关系，正如她与玄狐之间一般无二。
“你没事的时候都奈何不了我，现在这副鬼样子，还妄想报仇？你是活不了了，可我还想活着呢。”
梅花双手抱胸，言语间皆是毫不客气的驳斥。
“再者，你方才还劝说那老头放下，你自己怎么不放下？”
不知梅花的哪句话刺激到了玄狐，只见他霎时双目睁圆，迸发出一股令人胆寒的狠劲。
他跌撞着将梅花扑倒在地，整个身体宛如巨大的石块一般，重重压在了她的身上。
反应过来的梅花使劲地推拒着，对方却纹丝不动。
“喂！你给我起来，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压死我吧。”
玄狐之所以一动不动，是因为方才动作过猛，被摔得眼前发黑。他似乎厌记了梅花的这张嘴，在恢复了知觉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伸手覆上她的脸。
手指完全遮盖住她精致的下半张脸，掌心紧紧捂住她的嘴。
“闭嘴。”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梅花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玄狐的喘息已经开始紊乱不堪。这无疑意味着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就在她满心认为对方随时都有可能昏过去的时候，玄狐的右手却突然掐住了她的脖子。
那冰凉的触感，令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几乎是出于抗拒的本能反应，她骤然抬起臂膀，奋力朝对方的脑袋上一击。
“砰——”玄狐应声砰然倒地，没了声响。
这就没动静了？
不会被她一个肘击给捶死了吧。
梅花一个激灵翻坐起来，踢了踢玄狐。
“喂！醒醒。”
“你不要装了，我是不会再上第二次当的。”
“……”
后来经过梅花的一番试探，最终确认玄狐只是暂时陷入了昏迷。
——
玄狐转醒是在半炷香之后。
他发现自己居然还躺在原地，梅花正坐在柴火旁，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柴火。
她既没有没有走，也没有靠近他。
没有救他，也没有杀他，是一副任由他自生自灭的态度。
玄狐只觉好累，好困，已经没有余力去在意这些事情。
他平静地躺在地上，没有任何的动作，浅浅地呼吸着。
从玄狐醒来的那一刻，梅花就注意到了。
她盯着他微弱起伏的胸口，看了半晌，忽然问道：“你不打算疗伤吗？你的血都快要流没了。”再不自救怕是真的活不成了。
玄狐没有接话，甚至干脆把眼睛闭上了。
梅花摸不清他的想法。
他是在等死吗？以死赎罪？
余光瞥见玄狐手腕上被符纸灼伤的痕迹，梅花不可避免地回想起老者偷袭他的那一幕。她甚是心烦地戳弄着手里的树枝。
她实在是想不通，一只滥杀无辜的恶妖，会对寻上门的仇家网开一面吗？
不对，从他们的对话来判断，狐狸甚至放过了老头三次？
倘若不是他当初手下留情，对方是绝无可能伤他至此的。
并非是出于单纯的好奇，此事处处透露着诡异。梅花只觉得浑身的不自在，仿佛有一个疙瘩堵在她的心里。
她扔掉树枝，几步来到玄狐的身边，低头俯视着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多嘴问了句，“你不会觉得自己死的太窝囊了吗？”
玄狐的目光聚焦在梅花的脸上，此时，他的嘴唇比先前更加苍白了几分。
“窝囊？”他低低地笑了两声，神色莫名的叹息道：“这个结局……不也挺好的吗？”
梅花仿若在打量疯子一样看向他。
“好在哪里？”
“妖物最终死在了大师的绞杀下。邪不压正，皆大欢喜。”玄狐的声音低低的，缓缓的，那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倒显得梅花是在大惊小怪。
“不过你要是能死在我的手上，一切就完美了。”
梅花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她呛声道：“我同你能一样吗？”
“我们之间那是你在单方面的曲解我，但是你却杀了人家一家五口，怨不得人家来报仇。”
“你这叫自食恶果。你先前居然还骗我，说你从不杀生。早知道你是这样的狐妖，当初我就不会救你。”
此言一出，空气中陷入了久久的沉寂，连同呼吸声也微不可闻。
就在梅花以为玄狐又一次昏迷过去的时候。
“我没有。”三个字轻轻袅袅地传了过来。
那声音轻到让人几乎听不真切，恍惚间像是一场幻听。
“什么没有？”
“我没有杀人，人不是我杀的。”
“他一家五口是被皮煞女所杀。”
梅花听罢，呆滞了片刻，等完全消化掉玄狐的这句话里的信息量之后。她的语气不自觉地低沉了几分。
“人不是你杀的？那他为什么把你认作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