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残像
到幻雾区的时候是深夜，不论季节，这里的夜晚都很冷。寻望走出车站，就见蔺芷烟提着星灯在出站口等待，她披了一件大衣，正站在避风处抽烟。
听到脚步声，蔺芷烟掐灭了烟，朝他招了招手：“快，上车。”
寻望坐到副驾驶，车子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入了浓雾之中。
车里还萦绕着一丝烟味，寻望瞥了眼难得没什么笑模样的蔺芷烟：“老师的情况很严重？”
“与其说是严重，不如说是无法分辨。”蔺芷烟这才意识到什么一样打开了一点车窗，让风吹走里面的烟味“不好意思，我很少抽烟，实在是最近事太多了，我熬了两个通宵，需要提提神。”
“忙示亡号的事？”
“差不多吧。”蔺芷烟单手把头发扎起来，美丽的眼睛下一大圈青黑，让她看起来颇有些憔悴，却仍是极甜美的，她叹道“老大看完你和堤喀的赌局后，就去了明城，留下一大摊子事给我，现在首席又下了新通知，他却昏迷了，真是一团乱。”
她开着车在无人的街道上狂飙，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示亡号据点门口。
“老大的合伙人就在上面等你，我就不上去了，我还有事儿要处理。”蔺芷烟看了眼手表，接起电话“喂，小魏，我回来了。准备一下，管理层会议半个小时后开始，启动17号天灾应对预案，让归泓及时上线。”
“你其实可以让别人来接我的。”寻望提议。
蔺芷烟抽空对他甜甜一笑：“对待未来的老板，我必须要事必躬亲，不必在意。再说了，深夜接你来，本身也是一件机密。上去吧。”
她说完又接起响个不停的电话，边朝着办公室风风火火地走去，寻望便转过身，乘顶楼专用电梯直上噩梦的居所。
整个套间只有客厅开了盏壁灯，寻望走进玄关就见一个身影坐在沙发上。
昏暗的光线中，那人缓缓回头，普通的声线有些沙哑：“你就是鸣鷟的学生？”
寻望点点头，警惕地走近，坐在了他对面。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又令人印象深刻的男人。看起来三四十岁，外貌平凡，身材中等，留着不适合这个年龄的西瓜头，戴着一副笨重的黑框眼镜，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眼睛有些小，总是眨来眨去，整个人透着一股憨气。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鸣鷟的老朋友，许淳昔。”他抬了一下眼镜，憨憨笑道“在明城开了一家诊所，主业是心理医生。”
寻望正要开口说自己的名字，他就摆了摆手：“我知道，你是他的宝贝学生寻望。他收下你后，特别高兴。”
“老师现在……”寻望开门见山。
“在床上躺着呢。”许淳昔抹了把脸，继续道“你放心，他没蔺丫头想得那么严重，只是陷入了「残像」。”
“残像？”
许淳昔点了点头，“那具尸体生前是一个精神系超凡者，所以它的污染能力，我们称之为残像。它能让接触到它的人陷入人们共同构筑出来的恐怖幻境中，而构筑这环境的元素就是所有在失雾区丧命之人的幻想或者记忆，这些他们生前精神留下的残像经由污染物的挥发，变得格外真实和扭曲。一旦进入残像，就很难分辨出现实或幻境，甚至分辨出来了，也大概率找不到出口，最终活活熬成人干。”
寻望脑中百转千回，迅速问道：“污染物的生成原因是什么？有多少种分类？”
“我们解剖它就是想了解原由，可惜……”许淳昔啧了一声，摇头叹气“现在我们只知道，s级超凡者的尸体才能被失雾转化为污染物。但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半神的尸体？所以直至现在，我们也不过总结出了三类——残像、提刑、伪人。
提刑，是由力士、格斗家、医生等等注重物理性质职业的人转化的，会让被污染的人遭受到极致的生理痛楚。至于伪人……它的信息我们收集得最少，听深入失雾区的人说，它能彻底取代被污染的人，代替ta生活，连最亲近的人也看不出区别。”
寻望静静听着，发现许淳昔好像在观察自己的表情，不由启唇：“怎么？”
“你不害怕？”许淳昔好奇。
“还好，我不想害怕还没发生在我眼前的事。”寻望说着，想到一件事“你一直在为老师收集关于污染物的信息？不然你不能这么快就把残像买到手。”
许淳昔又憨笑一声：“是啊，除开研究的需要，我们也一直在找人嘛。”
“那个人……难道是老师的老师？”
许淳昔一惊，险些破音：“你怎么知道？”
“老师有时会提起他的老师，听起来很怀念，但也并不悲伤。所以我想，那位会不会是行踪不明了。”
“你和鸣鷟说的一样敏锐。”许淳昔面色凝重起来，他挠了把西瓜头，失落道“没错，先生已经失踪几十年了。那时候鸣鷟才刚刚晋升a级。他失踪的时候就是半神，这些年，我们两人一直在找他，找不到活人，就开始找尸体，但始终音讯全无。你们敲钟人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就喜欢玩失踪。”
寻望薅了个抱枕抱在怀里，垫着下巴问道：“你和‘先生’是什么关系？”
“哦，我是他的外门弟子。我听不到钟声，就跟在他身边帮着打理一些事务。就像蔺丫头跟在鸣鷟身边吧。先生失踪后，我就在明城建立了据点，和鸣鷟配合着到处收集信息。”
“失踪的那些敲钟人……都去失雾区探索了对吗？这是敲钟人的使命，还是宿命？”
许淳昔闻言苦笑：“这当然全凭自愿，但你们敲钟人偏偏都是倔种啊。”
“也就是说，是宿命。”寻望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平平道“我要怎么帮助老师醒来？”
“我是心理医生，我的力量可以让你共享他的精神，也就是说，共享残像。他的精神堡垒非常坚固，失去意识时只有同源的敲钟人才能进入。你进去后，就等于进入了一个迷宫，走出你自己的迷宫，才能抵达他的所在。”
寻望嗯了一声，“还有呢？”
“通常来说，进入残像的人会失去与之相关的所有记忆。你会以最容易被动摇的记忆状态陷入其中。从实验数据来看，撑过三个阶段就能找回一些记忆，这是找到出口的关键。”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许淳昔怔愣一瞬，失笑地站起来，在少年背上拍了拍：“你还真是……和他说的一模一样。别急，你刚坐了长途火车回来，先回家好好休息吧。养足精神，我们再开始。他一个半神，在里面待个百八十年都没事儿，用不着你操心。”
百八十年……
寻望唇角一抽，只得道：“好吧。”
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就听许淳昔在后面喊：“用不用我送你？”
他摆摆手，径自离开。
从门卫处领了一盏星灯，寻望独自走在浓雾中。
狂风卷着深紫色的雾气在天地间翻涌，他的身影在其中就如一粒不起眼的尘埃。
寻望抬起手，五指拂过没有一丝触感的雾气，黑沉沉的眸子掠过一丝冰冷的兴味。
宿命吗……
他确实越来越好奇那禁地的终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