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时代（九）
若是平时，节子少不得要因为养育了许久的小狗，其实是妖怪的事实，惊慌许久，但此刻佐为出事的事情充盈在她脑海，令其完全想不到害怕。
节子气呼呼地问道：“为什么不让我驾驶牛车？”
雪姬搔了搔脑袋：“我问你，你会驾驶吗？”
节子：“……不会。”
这个还真不能撒谎，除了女工女容和一些琴棋书画，其他的她什么都不会。
雪姬：“那不就得了，就你这样，刚碰到牛车，别说上大路了，你不撞到藤原家院墙都是侥幸了。”
“可是……”节子不服，“不驾牛车的话，根本无法出去找佐为老师，老师他是昨天、昨天就被逐出京城了，再不行动的话，他就真的走远了。”
节子虽是闺阁女子，却也明白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想凭空找寻一个人是很困难的。
“所以啊，我说，”雪姬甩了甩尾巴，“你留在家里，我去追佐为就可以了。”
“你？”节子怀疑地问，“雪、雪团儿你可以吗？”
光看外表，很难将这只可爱的小狗和传闻中凶残的妖怪联系在一起，节子甚至有种她家雪团儿只是太通人性所以才会说话的错觉。
“我可是大妖怪！”
雪姬再次强调了，“没有什么能瞒过犬妖的鼻子，追踪一个人对我而言轻而易举。”
“那……”节子犹疑了一下，“你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这个……”
雪姬想了想，如果是从前，她想带一个人，自然有一百种不同的方法，但是以如今这个形态的话，想要带人只能……
“可是可以，就是节子你要辛苦一点了。”
节子闻言双眼一亮：“我不怕辛苦！带我走吧！”
一道如小驹般大小的白影高高跃过藤原家院墙，在街道上疾驰而奔。
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它背上还驮着一名衣饰不俗的少女，而那道白影也不是什么小马驹，模样与猎犬或者白狼有几分相似。
这一对组合，自然是原型变大模样的雪姬与节子二人了。
在藤原家将养了不少时日，雪姬的妖力已恢复了几分，变化短暂一段时间是没问题的。
让节子抱住她脖子，雪姬再分出一丝妖力为其遮挡疾驰中产生的风压，便一路循着味道，避开人流多的往城外奔去。
带着节子，她就不好施展隐藏身形的术法了。原型状态使用妖力施法很难维持，更不用施术对象是第三人了。所以只要路上有人，免不了就会瞧见她们的身影。
雪姬驮着节子，最终飞速穿过罗城门，往平安京城外去了。
“喂！那是什么？”
守门的侍卫只觉得一道白影飞速而过，什么都来不及做，对方就不见了。他擦了擦眼睛，询问一起值守的同事来。
偏偏他同事是一个胆小的，刚好也看到了影子掠过的瞬间，结巴道：“这、这不会是妖怪吧？”
“妖怪？！”原本那人一听这猜测也慌了，罗城门是联通京城内外的要道，要是有半分异状产生不良的后果，他们小小的值守可承担不起，“赶紧去报给阴阳寮！”
恰巧阴阳寮今天当值之人，是安倍晴明。
他走了一趟罗城门，从罗城门附近残留的些许妖力判断出，这是住在显忠大人家的那只小白犬的。
他再沿着朱雀大道往回到藤原宅的路走，沿途果然有不少人亲眼目睹了一道奇怪的白影驮着少女跑过，再去叩响藤原家大门，果然得到了藤原节子不见了的消息。
时常在上班时间晃到晴明这边来的源博雅担心地猜测：“难道是有妖怪把节子抓走了吗？还等什么，晴明，我们快去救节子吧！”
晴明摇了摇头：“博雅，你忘了那天帮我们带路的那只小白狗了吗？”
“当然没忘……等等！”源博雅这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它把节子抓走了？！可是怎么会呢，它那么小……”
晴明解释道：“既然是妖怪，身影自然是可以变化的，更不用说那只犬妖，血统可不简单，我怀疑她可能是妖怪国度，西国的白犬一脉的。”
“怎么会这样？”源博雅虽然听不懂晴明解释的具体内容，却也明白这是晴明说对方很厉害的意思，“节子怎么办，那妖怪是想吃掉她吗？”
“不，”晴明再次否定了他的猜测，思考道，“她们俩是往城外去的，最近两天发生的特殊之事只有……”
源博雅脸色一暗：“佐为先生被认定作弊，逐出京城一事。”
纵然他是皇孙，是当今陛下的侄子，也无法改变他的旨意。
“我明白了，她们是去找佐为先生的！”
源博雅马上打算动身，“我们也去，我去叫人备马！”
马匹在此时是战略资源，也就只有身为皇亲国戚的源博雅能张口就让人牵两匹过来了。
安倍晴明摇头：“普通的马匹是无法追上大妖怪的脚程的。”
“那可如何是好，”源博雅急得脸上冒汗了，虽然已经知道是谁带走了节子，但他还是很担心，从前节子可从来没单独出过远门，更不用说离开京城了。“晴明你有什么办法？”
晴明拿出一叠缩地成寸的符，笑道：“自然是要靠这个了。”
雪姬尚且不知，“妖怪进出罗城门”和“妖怪抓走了藤原家节子小姐”的消息已经小范围里传扬开了，并且还惊动了安倍晴明。
从离开罗城门开始，佐为的气味就愈发清晰起来，她都不用费力去嗅，就能带着节子直接扑往目的地。
还能抽空询问节子的感受，“你感觉怎样，会不会太颠簸了？”
节子咬牙摇头，一看就是在勉强自己：“我没事，只是这点颠簸而已，我受得住。雪团儿，你可以再快点！”
雪姬没有继续询问，只是默默加快了速度。
只要找到了佐为，就能早点结束节子的辛苦了。
她从罗城门出来，大概是绕着京城外的领地往北，迅速奔跑了大约一个时辰，在一条河岸边停下了。
佐为的气味在这里断掉了。
雪姬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一直紧紧伏在雪团儿雪白的皮毛里的节子感到停下了，抬起头问：“怎么了？”
看到宽阔的河面，她下意识道：“是要渡河吗？那我们得找条船才行。”
雪姬沉声道：“节子，佐为的气味在这里断掉了。”
“啊？”节子下意识说，“因为佐为老师渡河了嘛……”随后她才反应过来雪团儿话里的意思，脸色一白，捂住嘴道，“不可能！佐为老师他……”
雪姬垂下头，虽然水流会影响犬妖的嗅觉，但进入水里还是坐船渡河，大妖怪是完全分辨得出的。
这时，有一名老妇端着装着脏衣服的竹篓，朝着河畔走来。
“啊！是狼！是狼来了！”
见到身形庞大的雪姬，顿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满篓子的衣服撒了一地。
“不是不是，”节子连忙站起来解释，“这位大娘，不要误会，这是我家养的猎犬，不是狼，不会吃人的。”
颤抖的老妇这才透过指缝，看向她们。
节子今日穿的衣饰，是日常在家中着的常服，但对于平民百姓而言，已经是贵不可言的圣品了。
这样的节子所说出的话，自然取信了她。
“哎哟，这位小姐，”老妇麻利地爬起，一边捡衣服一边说，“你到我们鸭川边来干什么，这里可没有什么好景色看，看你身边没有带下人的样子，赶快回家去吧。”
“我是出来找人的，”节子虽然心里着急，还是恪守礼貌地询问道，“请问您有没有在附近，见过一名穿着白色狩衣，长相非常俊美的贵族青年啊？”
她比划了一下，“他大概有这么高，可能是昨天或者今天才到鸭川这里来的。”
有老妇这个普通人在场，雪姬就不好开口说话了，刚才将她认成狼都吓成那个样子，要是知道她是妖怪，岂不会吓到心肌梗塞。
老妇收拾好衣服，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满是皱纹的脸看起来更苦了，“……您说的这人我没有见到过，但我邻居的大郎说，大清早他去河边挑水的时候，见到有人投河，形容的那人依稀就是你说的这个模样。”
节子闻言，顿时觉得五雷轰顶，脑海一片空白。
“怎么会……”她面色惨白，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直到雪姬用身躯将她挡住。
雪姬乍闻噩耗，虽然亦为佐为伤心，但她到底是大妖怪，心智之坚忍远超常人，还有办法顾及节子的安危。
“汪汪！”她唤了两声，只希望节子不要悲伤过度，伤及自身。
“那他的躯体呢？”
节子被雪姬唤回神智，马上想到了下一节，但她不愿以“尸体”来称呼佐为，好似这般佐为老师就没死一般。
“没找到他的躯体，他可能没死，只是被水冲到下游去了……”
老妇人可怜地望着她：“这位小姐，每年在鸭川投河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许多人都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心存死志，才有这种举动的。大娘我虽然不知道你寻的这位贵人是为什么寻死，但八成人已经没了。还不如趁着才过大半天，马上让你家下人去捞寻一下，还能找到他的尸、躯体。”
鸭川上从来不存在捞尸人，因为贫苦百姓选择投河这个方式结束生命，就没打算过在土里安息，更何况也出不起让人打捞的金钱。
“我……我明白了。”节子垂下了头。
老妇人摇摇头，越过她，去河边洗衣服了，她活了这么多年，对生死已经麻木，不会像节子如此细腻敏感，反应剧烈了。
“你打算怎么办？”雪姬小声询问道，以那边老妇人听不到的音量。
节子握紧双手：“回家，我要请父亲大人派人来搜寻佐为老师，是生是死也……总之不能让老师待在冰冷冷的水里！”
传闻里，死在水里不能安息的人，是会变为水鬼妖怪的，她不要老师变成这样。
“不用麻烦了，我去就好了。”
“哎？”节子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扑通一声，她转身一看，已不见雪团儿庞大的身影。
而河边洗衣服的老妇再次吓得坐到了地上，指着扬起波纹的水面说：“那、那只狗跳河了！”
狗是很讨厌水的生物。
犬妖也不例外。
就算是雪姬这样，穿越前的身份是十八岁爱干净的大姑娘，穿越后三百年的犬妖生涯，也让她极度讨厌碰水。
除了以人类之身泡温泉和洗浴的时候，除此之外，雪姬自能化为人形之后，就没有用原型的模样碰过水了。
但她今天以原型之姿，主动下了水。
为了佐为。
水下的视线还算清晰，雪姬耸了耸鼻子，在水与水的摩擦流动里，寻找一丝熟悉的佐为的味道。
找到了！
她伸展四肢，朝着气味的来源蹿去。
节子在河边走来走去，担心不已。
在她解释了自家猎犬会游泳之后，老妇人终于再次淡定地洗起了衣服，此刻她都已经将所有衣服洗完回去了，可雪团儿还是没有出来。
雪团儿和佐为老师，是她生命里除了父母之外唯二的光亮，要是失去佐为老师之外，再失去雪团儿，她完全不能想象。
“扑通！”
忽然一阵水声响起，节子伸头望去，就见到雪团儿驮着什么，在朝岸边划过来。
“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听到耳熟的男声，节子一转头，惊讶道：“晴明先生，博雅哥哥，你们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