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时代(八)
“轰隆”一声巨响,轰雷彻响,照亮了房屋宅院。
雪姬闭目卧在廊道上休息,也被这道雷声吵醒了。
她还听到院子里好几名侍女因为惊吓,吓得大叫。
这不奇怪,古人怕雷,旱雷多发生在夏季,在这十月初冬时节出现本就反常,何况古代轰雷同时具有妖孽作祟和天神降罚的双重含义,令人对其更加畏惧。
雪姬没从这道霹雳里感觉到任何妖力,显然其并非妖怪作乱而引起,想来也是,平安京里供养了那么多阴阳师可不是吃素,非大日子很少出现动乱。
然而一股不妙的预感,在雪姬的中心盘桓不去,令她烦躁不已。
大妖怪的预感往往很灵验,危机未至,血脉就会为她作出示警,这是雪姬生而为妖之后,本能就明白的事情。
可她暂且想不出危机能出在何处,节子身上的诅咒已经解决掉了,她自身自保能力又足够,就算遇上别的大妖怪或大阴阳师觊觎,穿越后积攒至今的妖力也足以令她应对。
所以,问题会出在哪儿呢?
“不知道佐为老师怎么样了,”因罕雷步出房间的节子站在走廊上,幽幽叹道,“今天是御前战最后一天了。”
雪姬这才想起,佐为参加的那个什么围棋比赛,决战就在今日。
一周前佐为和节子对局时就说,之后这段时日他要专心比赛,暂时不会过来了。节子当时祝福他武运昌隆,旗开得胜,同时她也在心里琢磨,去哪儿扒拉件宝物,作为庆贺获胜的礼物送给佐为。
难道这道雷,是暗示佐为战况不佳吗?
怎么可能!
雪姬自顾自地否决掉了,她相信佐为的能力,他一定能赢!
“轰隆”。
第二道雷落下。
节子抱起她说:“雪团儿,我们进屋吧。”
此时建筑都是木材所建,极易受到雷击。打雷时站在走廊上,与雷雨天站在树下无异。
“你也在为佐为老师担心吗?”
小姑娘抚着她的毛皮,柔声和她说话,“没关系,老师肯定会赢的。到时候我们再为他庆祝好了。”
“雪团儿大人,您的晚饭准备好了,可以食用了。”
雪姬听到侍女的呼唤,从被褥上跳下,迈着优雅的步伐靠近她的食盆——
果不其然,里面所盛的食物,是拌有其他食材的生鱼料理。
雪姬不禁露出死鱼眼。
生鱼、生鱼……天天都是生鱼料理,一开始还好,天天吃腻味死了。你们这就没别的食物了吗?
感情你们搁这养猫呢,摔!
呜呜,好想念在西国和她自己据点的时候,可以天天猪牛羊肉轮番来,为了吃肉她还专门收了一个擅长喂养牲畜的小妖。
唉!
谁让这个时代生产力不发达,耕地最重要,岛国的畜牧业不怎么样,加上牛羊是重要的生产资料,就连贵族也很少食用。
雪姬:唉,妖生不易,狗狗叹气。
她再次确定了还是现代好,好吃好玩的玩意儿多,琢磨着如今她觉醒了穿越时空的天赋,说不定不用苟五百年,就可以直接空间跳跃到现代了!
当然,前提是她先将这个天赋掌握圆满。
“刺啦”,是推门拉开的声音。
“节子小姐。”众侍女微躬行礼。
“嗯……”节子应了一声,神色不属,“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怎么感觉节子兴致不高的样子,雪姬从食盆里抬起头,饭桌上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身体健康的时候,节子的晚饭是与父母同食的,在主院那边。
节子坐在窗边,抬首看向月亮,面有愁思。
新月如钩,挂在天上,只有淡淡一丝亮光。
雪姬迈步过去,将爪子搭在她身上,吸引她注意。
“是雪团儿啊,”节子侧身见是她,将她抱在怀里,轻抚着说,“也不知道老师比赛结果如何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今早出门前,我请求了父亲大人打听佐为老师的比赛结果。结果刚才进餐完,我询问父亲,父亲大人说他归家之前,御前战的结果还未公布,他也不清楚……”
“汪汪!”
雪姬:这样的话,明天再去打听不就行了。
节子的忧愁丝毫未减:“但是我看到父亲大人这样说时,他和母亲大人神色不自然地对了一个眼神……难道是佐为老师输了,他们不想我太失望,才故意不告诉我?”
节子向来心细,她观察到的一般不会有假。
“汪汪!”
雪姬:……也有可能。
“唉,虽然我觉得佐为老师肯定不会输的,但明天去拜访老师的时候,还是注意些吧。”
如果老师输了,可能要在家里收拾心情,不会马上来拜访——
那就换成她去登门,节子是这样想的。
“汪汪!”
雪姬用肉爪拍了拍节子的手臂,一副“带我去带我去”的意思,溢于言表。
节子亲了亲她额头说:“好好好,我肯定不会忘记雪团儿你的。”
“什么?父亲大人吩咐,我今天不能出门?”
节子难得地和侍女大小声了。
侍女鞠躬道:“小姐请见谅,显忠大人吩咐说,今天会有贵客登门,所有的下人都必须严阵以待,做好准备,所以拨不出人手为小姐您驾驶牛车和护卫。如果您想出门的话,显忠大人希望您能改期,今天的话就只能抱歉了。”
雪姬闻言眉头一皱,是她的错觉吗?总觉得有些巧合,偏偏在节子想出门的时候,有贵客临门,好似故意不让她出门似的。
节子一向脾气温和,对着有礼有节的侍女讲不出重话,只好道:“父亲大人他这么说……我去找父亲大人!”
“小姐!”
没有理会侍女的阻拦,节子径自往父母居住的主院而去。
在正路上被侍卫阻拦之后,节子正想回转,就感到裙摆下摆被什么拉扯住,她垂首一看,却是雪团儿。
“汪汪!”
雪姬连忙跑向一旁,她想节子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节子果然理解了:“雪团儿,你是让我走无人的小径绕过去吗?”
“汪汪!”
“那好,你引路。”
节子连忙提起裙摆跟上,她的裙摆太长,小径的修整不如大路,边上有很多石景和花木,很容易就会剐蹭到她的袖摆和裙摆。
另一边,主屋里,藤原夫妇正在进行一场谈话。
藤原夫人忧愁地说:“你想的这个法子,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啊,节子总会知道真相的,到时候该怎么办为好啊……”
藤原显忠叹气道:“我也没想能瞒住她一辈子,只要能阻拦她几天,等藤原佐为走远了,我就能和节子说派出去的人没找到她,久而久之,这件事她就会淡忘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藤原夫人唉声叹气,“在御前战的比赛里作弊什么的,佐为先生看起来不是这种人啊。”
佐为的美貌不止是对雪姬,对其他人的效果也是一样的,藤原夫人对这位来教导女儿围棋的老师,印象十分良好。
“事实真相是不是他作弊已经不重要了,”藤原显忠沉声道,“重要地是陛下认定他是,他自然就是作弊了。”
“可是……”藤原夫人想不明白,“忠平叔叔、实赖兄长和师辅不是都在殿上吗?佐为先生好歹是我们藤原北家的人……”
藤原忠平是显忠父亲时平的胞弟,实赖和师辅是他的长子和次子,摄关藤原家的实权如今就掌握在他们父子三人手上。
藤原显忠的面色有些奇怪:“因为我将先前节子被诅咒之事,告诉叔父他们了。”
“啊……”藤原夫人吃惊地捂住嘴,“你不是说不想和道真大人后人发生冲突的事,为外人知晓吗?”
藤原显忠摇头:“叔父他们不是外人。”
父兄皆亡之后,摄关之权旁落到叔父家是理所当然之事,对此显忠并无怨恨。
“况且,与道真大人后人产生冲突的事,也必须让他们知晓。”
藤原夫人迷惑了:“为什么?我不明白?”
藤原显忠叹气:“只有知晓事情全盘的情报,才能作出更正确的决定。”
“那这和不救佐为先生有什么关系呢?”
藤原夫人是真的没想明白,就连摄关国家的大权藤原家都握在这里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御前战,如何就插手不能了?
藤原显忠叹气:“陛下当年登基之时,年龄还小,可是十五年过去了,关白大权一直在忠平叔父手中,你说陛下是什么心思?”
“这、忠平叔父也是担心陛下的身体……”
这话说得藤原夫人自己都不信,面对这种情况,天皇陛下定然满心愁苦与怨恨。
夫妻之间说体己话,藤原显忠就没太过遮掩了。
“所以陛下面对裁决御前战对战的二人——藤原佐为和菅原显忠之间所谓的作弊争执,会选择相信谁就很明显了。如果最终是藤原佐为赢了还好说,胜者为王,忠平叔父不吝于为冠军美言几句,让我们藤原北家又多出一个‘棋神’的美誉。
可惜地是,藤原佐为他输了,获胜的那人偏偏是菅原显忠,他虽然不是道真大人的后人,到底沾了菅原这个姓氏,是菅原氏旁系。忠平叔父想卖个好,让天下人知道,我藤原家最是尊礼守法,不会徇私偏袒族人的。”
提到那位和自己同名的棋手,藤原显忠不禁皱起眉头,且不说他去打听比赛结果时,师辅堂弟曾说他认为确实是菅原显忠偷子了,光是平时这人四处谄媚,结交贵族,就令他感觉恶心。
“啊,这么说,是为了藤原北家的声誉所以牺牲了……”
藤原佐为只不过出生于北家里落寞的一支,并无显赫的身世,要不也不会只当了一个小小的棋待诏了,所以要牺牲他时,藤原忠平毫不犹豫。
“是啊。”
藤原显忠叹息道,这件事原本和他关系不大,可谁让藤原佐为是节子的围棋老师呢?谁又能事先想到,一个小小的御前战居然闹出这么大的风波来。
“总之,藤原佐为因为御前战作弊,被陛下下令逐出京城的事情,先别让节子知……谁?!”
藤原显忠刚嘱咐到一半,忽然听到门外传出“咔嚓”一声异响,立刻警醒地跑到门边,一把推开大门。
然而门外只有院子里萧萧的草木,并无半分人影。
藤原夫人走近说:“许是风吹枝头的声音吧,昨天不是还打雷了吗?”
“或许吧……”藤原显忠扫视了好几遍院子,终于承认是自己过度紧张了,重新将门拉上。
他却不知,院中最大那块石景的背后,节子正抱着雪团儿,屏住呼吸,生怕被父亲大人发现。
节子完全忘记了,她是怎么从主院离开的。
从听到父亲大人说“佐为因为御前战作弊,被逐出京城”开始,她脑海就一片混乱。
佐为作弊?
怎么可能!
节子连裙摆被沿途的矮丛割坏了好几处,都全然没在意。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去找佐为!在佐为离开京城太远之前找到他!
节子其实是外柔内刚的那种女子,想到就会去做,刚离开主院,她步伐一转,就打算去家中放置牛车的地方。
雪姬紧跟在她身后,一看她的转向,哪能猜不出节子的打算,她三下两下跃到节子的身前,叱声道:
“你打算自己驾驶牛车闯出去?简直胡闹!”
且不说驾驶牛车需要专门培训的技巧,光是节子孱弱的身体,她的手连缰绳的勒劲都受不了吧。
节子瞪大了眼睛:“雪、雪团儿,你会说话?!”
雪姬昂起头,骄傲地道:“我是妖怪,当然会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