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悲与喜
“爱丽丝。”
梅其拉伏下巨大的圆脑袋，金色竖瞳静静凝视着眼前的人，即便祂变了模样，神力也衰败不堪，她依旧闻到了独属于主人的气味。
她发出一声呜咽般的低吼，用头轻轻蹭了蹭斯加拉的身体，就像小时候在祂怀里撒娇时。
斯加拉抚摸着她湿漉漉的鼻头，“我回来了，爱丽丝。”
她随即发出了一声欢呼，“主人，欢迎回来！”
片刻后她又垂下脑袋，圆耳朵也耷拉着，“可是，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也没有守住。”
斯加拉轻吻她毛茸茸的耳朵，“这样就很好了，这样就可以了……”
一股难以言说的悲伤、痛苦、悔恨，在这一刻袭上艾林的心头，那是源于斯加拉的浓烈情绪，通过躯体传达了过来。
爱丽丝在原地欢快地转了一圈，最后伏趴在地上，尾巴轻轻甩动，“主人快到我背上来吧，我带主人回去！”
斯加拉没有拒绝，随她一路回到了巨大的白色圆塔，凑近了艾林才发现，那白色并非是塔本身的颜色，而是上面开满了白色的蔷薇，连同藤蔓枝叶都是雪白的，密密麻麻地缠绕在塔上。
满目尽是建筑废墟，从残缺部分中依稀可辨当初的瑰丽，再看时只平添遗憾。
爱丽丝却很高兴，她甩着四爪飞奔向一处庭院，那是她常年休憩的地方，她一直在那等待主人的归来。
所有人都说神明已死，永无归期。
她不信。
而如今，她的主人终于回来了。
此时的喜悦，就像决堤的潮水，将她的心倒灌，什么也装不下了。
梅其拉纵身一跃跳过高大的院墙，在月光下抖了抖浑身的毛，尾巴摇动得更快了。
“主人，我们到了！”
“嗯，我们到家了。”斯加拉感受着手下柔顺光滑的皮毛。
“家？”爱丽丝骤然瞪大了一双圆眼，“啊，主人……”
梅其拉高兴地在地上打起了滚，“我们到家啦，主人！”
院墙内的建筑并没比外面好到哪去，整个埃弥亚都是由斯加拉的神力构建而成，当祂陨落后，没有了神力维护的建筑自然分崩离析了。
除了这座白塔，那是祂留给她的“家”。
爱丽丝抬起脑袋，水汪汪的眼望着他，“我在家里等了主人好久啊……”
“我知道的……”斯加拉揉着她毛茸茸的肚子，她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
“我看到了所有的未来，所有的你，都没有离开这里。”
所以他必须回来，他不能让这只傻猫空等下去。神明不能理解她的等待，但他很明白……
这蠢猫却傻笑起来，“是这样吗，那太好啦，每个未来的主人都会回来了。”
透明液体从他的眼眶滴落，爱丽丝好奇地用舌头接住了，“甜甜的！”
斯加拉揉揉傻猫的大脸，“走吧，爱丽丝，我带你回家。”
“可是，我们不是已经在家里了吗？”
“是真正的家，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大猫的眼睛亮了起来，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莫斯特已出鞘，金色光辉映在她的竖瞳里，那里面满是喜悦。
“给我！停下！”
一声怒喝从上方传来，空间猛然撕开了巨大的口子，蝠翼恶魔从中跃出，手中魔法直击中莫斯特，紧随其后蝎尾恶魔，照面便是庞大的力量震慑，仿佛整个地狱都悬在了他们头顶。
斯加拉轻轻挥剑，两只美丽的恶魔就如断翼的蝶缓缓飘落在地。
蝎尾恶魔倒在地上，挣扎要爬起，被爱丽丝一脚踹开，“桃乐丝，你来这做什么？”
前有斯加拉，后有爱丽丝，地狱外交部部长戴安娜，失去意识当场扑街。
桃乐丝拽住梅其拉的尾巴，“你也是残缺神力的一部分！他会杀了你了啊！”
对于自己养大的孩子，爱丽丝还是有几分耐心的，“主人不会杀我的。即便主人真的要杀我，我也心甘情愿。”
斯加拉翻了下她的过去，知道她陪伴了爱丽丝很久，此时也多出了几分和蔼，“不论梅其拉的平均寿命，爱丽丝本身已经被残缺神力影响太深了，最好办法就是先剥离神力的影响，然后温养好她的灵魂，再为她塑造一个不朽的躯体。”
桃乐丝一脸尴尬地跪在地上。
艾林不由为躺在地上的戴安娜点蜡一秒。
“还有别的事吗，如果你们想聊会的话，我可以回避。”斯加拉亲善温柔轻声细语，与刚才挖苦魔王的尖酸刻薄，真是天上地下的两副面孔。
桃乐丝：“我……”
爱丽丝猛摇头，“我已经准备好了，主人。”
艾林：噗嗤。
斯加拉微笑着举起了剑，“之后的事情就麻烦你了，艾林。”
黑暗在一瞬间退去，光明再度回归，世界继续着有条不紊地运转，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哈尔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把脸贴在了窗户上。
夜空中有一颗极为明亮的星辰，正在接近他们。
来者身后坠着灿如烈日的光芒，身前顶着一只毛茸茸的肥屁股，橘红毛发黑色条纹，水光顺滑。
艾林从大橘身后探出脑袋，“帮把手，先把这猪猫塞进去。”
蕴抬头，不出所料看到了一双灼灼燃烧的金眸，被黑色长发半掩住，越发显得神秘。
有哈尔接手，大橘庞大的身躯顺利地挤进了飞行器，还好这种飞行器都自带空间收束魔法，要不还真塞不下大橘这比平时大了三倍的身子。
艾林把莫斯特往地上一扔，整个人瘫在靠椅上，闭目养神。
大橘在她脚边卷成一大团猫球，呼噜噜睡得正香。
一时间，飞行器内陷入了沉默。
忽然，艾林猛拍桌面，“我说，我历经生死回来了！你们就没什么想说的吗？啊？”
哈尔带头鼓掌，“辛苦了啊，哈哈。”
周围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艾林听着他尬笑两声都尴尬了，“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力量来源变成了我吗？”
哈尔：“哈？什么？”
蕴和泰琳娜用堪称惊恐的眼神望向了艾林。
艾林：“喂！你们那什么眼神？斯加拉他是自杀的！”
哈尔还是一脸迷惑，“到底发生了什么？”
艾林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哈尔，让我找回了智商上的自信。”
“简单来说，我现在吞噬了斯加拉的力量，就是新任神明了，虽然我没有神性，但因为我是根源之躯，会逐渐聚合规则，神力不会在我身上衰败得太厉害。由于斯加拉本身神力溃散，以后我也只能在一定范围内牵动规则，没法大范围地影响。也就是个半吊子神明。”
泰琳娜面如土色，“陛下祂？”
艾林很坦然，“快死了吧，斯加拉说他没两百年好活了。”
执政官垂下了她湛蓝的眼。
“两百年啊。”艾林摸摸下巴，“其实也够久了。”
“不够，根本不够，怎么会够……”泰琳娜喃喃道，“他向我承诺的事业，尚未实现……”
“领导给你画大饼，你还真信了。”艾林吐槽道，“他没做到你可以去做啊，你不是他选定的继承者吗？”
哈尔才反应过来：“什么？泰琳娜？”
“您说得对。”地狱首席执政官微笑着抬起脸，一如既往地优雅从容，“一生还有许多未竟之事，可没时间在此彷徨了。”
“那你先带我去觐见魔王陛下吧。”艾林捏了捏沙包大的拳头，笑容十分和善，“临走前，我想‘亲切’地慰问一下我的老乡。”
但令艾林失望的是，她并没能给到老乡一顿“亲切慰问”，魔王已经离开黑海，前往其他世界处理事务去了。
在参观了一圈地狱的风土人情，并购买了不少土特产后，艾林就准备启程回家了，临走前看见那座“我叫王谢”的巨石，心念一动，把谢字抹了，改成了八字。
刻着“我叫王八”的石碑赫然屹立在地狱入口，想来魔王陛下归来时见到，一定会十分惊喜。
艾林在精神上获得了胜利，便携大橘班师回朝。
虽然恶魔大军早已撤离前线，辛泽沃亚这一方的警戒仍未解除，大法师们依旧驻守在前线，以防任何风吹草动。
神明和魔王的冲突只用了一天解决，剩下的二十九天，艾林拿来逛街。如果不是蕴再三提醒辛泽沃亚还有人在前线等他们，艾林还真不想回去。黑海是完全按照王谢审美打造的地方，完美符合一个现代人的精神物质需求：从街边烧烤到海陆大餐，从网络文学到荧幕大片，渴了路上能接免费的肥宅快乐水，如果你有养生需求也提供清茶。空轨穿过霓虹闪烁的高楼大厦，也在秀雅精致的园林水榭前停留。早上走出门就能吃到豆皮糍粑肠粉热干面小笼包胡辣汤煎饼果子……
什么叫天堂？这就是天堂！
此间乐，不思辛泽沃亚矣。
她恋恋不舍道：“我以后，还能常来黑海吗？”
蕴眼含笑意，“那要看魔王陛下的意愿了。”
艾林想了想自己刻在石碑上的“八”，觉得不太现实，“唉，我还没吃够本呢。”
她拍了拍脸，拽着似乎又胖了一圈的大橘，慢吞吞地走向“门”。
大法师们在门的另一边翘首以待，此时见到他们安全归来，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怎么多了一只梅其拉？”
“那是哈尔阁下吗？怎么看起来壮硕了许多？”
从大橘身后探出的哈尔：？？？
“那位神明呢？果然是被魔王……”
斯加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仿佛他真的死于穿胸的那一剑。艾林低头摸了摸悬在颈间的圆珠，那里沉睡着爱丽丝千疮百孔的灵魂。
然后她就迎面撞上香软的怀抱里，伊芙轻声笑道，“欢迎回家，艾林。”
哪怕共享斯加拉的情绪时，都没有流泪的艾林，此时却觉得鼻头一酸，用力抱紧了伊芙，呜呜地哭出了声，“斯加拉是个混蛋啊！”
胸前的浅绯色圆珠里，缓缓游动的白絮物质中，闪过了一道微不可觉的光。
大橘凝视着她的颈间，灿金竖瞳里似乎有许多情绪，又空洞得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