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坟墓
她如一道迅疾的风，跃过无数看不见的墙，诡异的植物破散开来，如慢动作在她面前飘落。
越接近神殿，时间越缓慢，在进入神殿的那一瞬间，世界被定格了。
她停在了门口，转身往后望去，视野里只有灰蒙蒙的雾。
严丝合缝的大门，没怎么用力就推开了，仿佛它从不曾锁上。
神殿内部十分空旷，远处传来水滴落的声音，一声声的，不急不缓。
脚下地面像某种柔软的组织，踩在上面软绵绵的，还会带起些许粘液。
似乎有无数窃窃私语，隐藏在雕塑、梁柱的阴影里，仔细听还能辨别出不同的女性声音。她们像在窃笑，又像在恸哭。
艾林抬腿就向更深处走，她感觉到了，“她”在那等她。
腰间的弑神之刃微微发烫，发出了低声清吟，似乎想从鞘中挣脱。
来到野玫瑰镇后，这是它第一次有所反应。
神殿里的许多事物都被时光磋磨殆尽，但有些东西是难以磨灭的，总能留下些许痕迹。
她在一座雕像面前停下了脚步，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它太美了，即便其上已蒙尘，颜色已黯淡，却不过是为它增添了一份历史的厚重感，她几乎能感觉到创作者对它倾注的全部爱意。
神像低着头，唇角带笑，怀抱鲜花，弯下腰伸出了左手，慈爱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下方。
下方有谁？也许是祂的子民，也许是祂的孩子。
艾林抬起手，去握它伸出的手。触及到的石像是冰冷的，就像这座神殿一样，没有一丝温度，还带着点诡异。
雕像在她的手中融化了，转眼间就化作了地上的一滩烂泥，溅落在衣服上时破了好几个洞，却在碰到她皮肤后化作一缕烟雾消散了。
脑海中还是雕像美丽慈爱的模样，眼前只剩下袅袅升起的青烟。
艾林甩掉手上的烂泥，“唉，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她转身离去，这座神殿正撕去伪装，显露出狰狞的原貌：内部一切都在扭曲，诡异植物攀爬纵生，它们像张开的巨口，像半睁的眼睛，像飘舞的双臂。
“嗯？”
她望向站在远处的人影，仿佛水面的一片残影，随昏暗的光线波动，但她依旧看清了对方是个高大男性。
“止步于此，客人。”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嗡嗡作响。
“那可不行，我走了很远才到了这儿。”艾林拔出了发烫的剑，金色火焰从中跃出，那是亘古的神力，沉寂在匣中至今，终于释放出它的光芒。
“快点吧。”她消失在原地，下一瞬便出现在男人身后，“我赶时间。”
长剑上沾染的火焰，从他头顶落下，在触碰到他时像被什么撞开，四散成火花消逝在光影之间。
男人的身影从暗处走出，他脸上的面具已经碎裂，眼中尽是难以置信，“弑神之刃，莫斯特！你是……”
艾林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长剑一转，又送至他的颈下！
这是避无可避的一剑，并不是这一剑有多么高明，只因这柄剑的名字，是“莫斯特”。
弑神之刃，当它出鞘时，即便是神，也不能阻挡它带去死亡。
它以势压人，无法抵挡它威势的人，都将成为其下亡魂。
男人迎面而上，暗灰的斗篷被劲风吹开，如月光的银发猛然暴涨，湖水般的蓝眸染上了暗红色彩，俊美的脸也随之皲裂，黑色符文爬上了他的面庞，恍若地狱的恶鬼。
他已知晓眼前少女的身份，决不能让她深入神殿！仪式还未完成！一族的希望寄托于此，怎能在此功亏一篑？！
“叮！”一声清脆的响声。
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个午后，他们从湖底摸出了漂亮的贝壳，打磨后串成风铃，挂在了屋檐下，风一吹起来就“叮咚”地响。
就像现在的声音，“叮”“咚”。
啊，明明是那么久远的事情了。
意识朦胧中他仿佛看到母亲坐在檐下，笑着招手，“冈格罗，来这边，来我身边。”
他的武器断了，他的头颅也断了，落在了地上，被神力之炎灼烧，顷刻就化作灰烬。
艾林举剑就要补刀，无头身躯却被地面吞没了，眨眼功夫就消失不见。
她毫不犹豫地双脚踩上，剑刃狠狠砍向地面，地面蠕动了一阵，也将她吞噬进去。
沉入的感觉并不舒服，就像浑身浸泡在粘腻稠密的液体里，行动都变得迟缓，她手中握着剑一阵乱挥，但除了液体什么也没有砍到。
魔法也无法释放，她一开始以为是这液体隔绝了魔力，后来才发现这液体不是别的，它就是魔力的实质化。
这来源不明的魔力，本身已有操控者，她无法对其施加影响，只得任由它将自己送往不知何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浑身一轻，包裹的液体散去了，她躺倒在略有弹性的冰冷物体上。
长剑戳入脚下，一股粘腻的液体流出，正是刚才的那些魔力。
艾林抬起头，眼前只有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可她是不受光线影响的，除非另有别的阻拦视线。
剑刃蹿出金焰，她挥舞长剑，空气中传来灼烧的气味，视野也逐渐清晰。
“这火光，距我上次见到时，已是万年前的事了。”
黑暗中有一盏水晶灯笼缓缓靠近，微弱而稳定的光映出了男人俊秀的脸，他神态平和，颇有学者气质。
“奥德修斯？”
凌厉的一剑斩空了，他依旧站在原地，身形都不曾晃动。
他弯眼笑道，“小疯子，我们又见面了。”
“阿弗拉在哪？”
“那个半成品吗？她现在应该被埋入核心了。”
少女目光锐利，所有情绪都写在了脸上：怀疑、不甘、愤怒。
对，愤怒。她的愤怒就如剑刃上的火焰，熊熊燃烧，要将这世间的不公焚烧殆尽。
数百年前，他也见过一位相似的女巫，最后的结局又是什么呢？
他指了个方向，“如果你要找她的话，继续往前就行了。她们都在核心处，那里的魔力最浓郁也最混乱，你应该能清晰感觉到。”
艾林不解：“你为什么会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奥德修斯脸上的笑意退去了，他叹息一声，“我也不知道我想去做什么，我只是活着，见证，死去。重复这一循环而已。”
她看了他一眼，转身冲进黑暗里，剑身火焰留下一道金色幻影。
“小疯子，你真是令我羡慕。”
“啊？”他低头看着自己不知何时突然破碎的身躯，轻声笑了，“我该说，不愧是我最优秀的弟子吗，蕴？”
艾林在黑暗里发力狂奔，脚下弹软的地面，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花香，陆陆续续传来的水滴声……这一切都让她感觉不安，一旦完全融合，她不知道还能否救回阿弗拉。
黑暗越来越厚重，也提醒着她，越来越近了。
最终面前已无路可走，只有一片血色湖泊。
“到了。”她的声音在寂静里回荡。
“滴答。”是水低落的声音，合着玫瑰的芳香，飘到了她面前。
剑刃金焰拨开黑暗，她踏入了血色湖泊中，这应该就是核心了。
全身骨骼发出了声响，变形药剂开始失效了，她的身材和容貌逐渐恢复为原来模样。在这样的高浓度的魔力中和下，药剂早已到了极限。
艾林深吸一口气，一头扎入了湖水中，向下潜去。
血色的视野里一片模糊，一直潜到深处，她摸索到数段藤蔓，光滑而温热，扭曲缠绕在一起，在水下编织出巨大而复杂的蛛网。
她缓缓向“蛛网”的中心移动，却在抓住另一段藤蔓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对劲。
同样的光滑温热，但这个手感有点软。就像人的手臂。
剑刃划开遍生的血色藤蔓，露出了下面少女平静的脸庞：她双目紧闭，脸上带笑，身体还很柔软并有温度，就像只是睡去了。
但她身上并无一丝灵魂的痕迹，空荡荡的，只是一个躯壳。
艾林仔细打量了番少女的脸，心里舒了一口气，又把她默默塞了回去。
“这些半成品女巫，都有非常大的缺陷，只能作为养料供给黑暗女神，维系着祂的血肉繁殖……”
她望着远处密密麻麻的藤蔓，里头到底埋了多少这样的“半成品”？
这哪里是什么神殿，这根本就是一座坟墓，为了填满一座无底洞的坟墓。
握剑的手微微颤动，弑神之刃感觉到了另一位“神”正在醒来。
艾林也察觉到了，她就在藤蔓的中心。
她用尽全力下潜，迎面阻拦的藤蔓都被割断，金焰湖中奔涌，血色藤蔓与那些宛如昏睡的少女，一同向湖底缓缓坠去。
由藤蔓结成的巨大蛛网中心，手持血色玫瑰的少女缓缓睁开眼。
她看见容貌艳丽的黑发女人，身上环绕着金色火焰，正从上方游下来。
女人靠近了她，利刃切开了缠绕在她身上的藤蔓，双臂环抱住她，似乎想把她拖上去。
少女凝视着她的眼睛，大颗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一落入湖水里，就化作了璀璨的魔法宝石。
艾林的手臂松动了，她低下头，看到少女手中的利刃刺穿了她的腹部。
黑色的液体正从伤口不断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