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沉重的真相
艾林对阿弗拉有着类似于亲人的感觉，但她们才结识了不到一个月，这种感觉更像是出于本能的，血脉的维护。
“准确来说，她并不能算女巫，只能算一个人造的半成品。”蕴放下筷子，“如果她真的是一位女巫，血族绝无可能从魔王军队的眼皮底下将她掳走。”
“女巫可以人造？”
“当然不能。”蕴挥挥手，空中散开了轻薄烟雾，绘制出几块图形。三座高山、一轮弯月、两束麦穗、数朵浪花……
“我想艾林女士，对自己的种族也许还不太了解。但如果说起神话中的大地母神，黑夜女神，丰收女神，你应该都是知道的。”
“她们都是女巫。在遥远的蛮荒时代，文明刚在萌芽的时候，她们被造物者唤醒，承担起繁育文明的职责。如果这世上有造物者的话。”
三座高山图案被推到艾林面前，一个与如山般高的人形站在山顶举起了双手。
“虽然有着接近凡人的外表，但女巫本质上来说，属于另一种维度的生命。把她们当做神明并不为过，因为她们确实做到了神明领域的事情：创造生命。有记载以来，第一位女巫，大地女神，从岩石中创造出了巨人一族。当然，也有历史学者认为，这是神话的夸大，她只是赋予了巨人一族力量，让他们变得高大强壮，富有智慧。”
“但这可没法解释血族的存在。”
高山旁边的那轮弯月，底部开始滴落一滴滴的液体。
“血族，不同于其他种族，无论是繁衍还是生存，甚至社会结构，都更接近于恶魔。族群之间凭借血的联系，上位者拥有着绝对的统治。他们的存在方式，完全不像一个生物，更类似于，批量制作出的人偶。处在最顶端的，必然是最精致最强大的。”
“有学者认为上位者依靠血脉上的压制，用恐惧统治下位者，这是不准确的。本质上来说，他们都是接受了女巫的祝福后，变成了她的使徒。”
弯月滴落下的液体逐渐变成鲜红色。
“这份祝福，是血液。女巫将自己的血液分给了他们，血液越浓厚的，自然就越强大。她的第一位使徒，盖因沃特，便成了血族的王，而她后来的十三位仆从，成为了现在的血族大公。”
“她的血液，永久改变了血族的生命形态，不论他们之前是什么种族，最后都会变为血族，与她一样，永恒、美丽的种族。”
“当然，这份创造生命的尝试，黑夜女神亲身证明了是失败的，而后来的丰收女神和白银女王，前者选择将祝福回馈大地，后者选择把祝福转化为魔力。”
“为什么说是失败的？”艾林的手穿过烟雾，麦穗和浪花在她掌心起舞。
“血族太依赖女巫的力量了。巨人即便分为了三族，失去了两支附属种族，依旧能凭借强大的躯体和渊博的知识占得一席之地。可血族一旦失去了那份女巫赐予的力量，他们便什么也不是。”
“整个血族都是由顶层架构起来的一层泡影，他们的中下层无法为上层提供活力。没错，他们有着十三位大公，三百多位伯爵，每一位大公都有传奇级别的实力。”
“但是，时代变了。这已经不是一个大法师，就能主宰一场战争的时代了。即使他们吸纳最优秀的那批凡人做同族，但女巫的血和祝福，始终是有限的。”
“不扩张，就会被吞没。在这样的外界压力下，他们内部还并不统一，甚至会相互倾轧消耗实力。相比精灵和巨人，简直是失败透顶的种族。”
“一个种族结构像恶魔一样失败，繁育能力却完全跟不上恶魔的种族？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人类？人类可以凭借强大的繁育能力和适应能力，迅速占领每一块看到的土地。庞大的人口基数，足以筛选出优秀人才。即使是魔王，也最偏爱劳役人类种族。”
艾林拍拍手，“停一下，蕴阁下。我觉得你扯远了，而且带有非常强烈的个人色彩。我们还是把话题回到女巫本身上来吧。人造女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就要从大地母神说起了。”
蕴轻转指尖，三座山越来越高大，而上面的人形却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消失，似乎化作了山的一部分。
“巨人现在一共有三支，分别为高岩巨人，丘陵巨人和古代巨人。在遥远的时期，他们同属于巨人一族，居住在四季分明的高崖山脉，也就是现在高岩巨人居住的地方。作为这个世界最古老的文明，即使在目前，他们也掌握着全世界最尖端的魔法。”
艾林点点头，“很多著名的私人学院都是他们的产业，这是盛产各类学者和学术大奖的种族。”
蕴嘴角勾起笑容，银白色的眼注视着她，“就是这帮看似和善的大个子，开启了禁忌的实验，人造女巫。”
“因为大地母神陨落了？”
“陨落是他们在历史上的官方说法，我更愿意将其称为，自尽。”蕴挥挥手，云雾构建的山崖悄然坍塌，消失不见。“大概是看到了神治的缺陷，她最终选择了将身躯和力量都化作养分，永远沉眠于大地。”
“但巨人一族却因此陷入了混乱，他们恐惧着不断流失的力量，最后窃取了她一部分的尸体，开始了这项禁忌的实验。”
“实验的过程不得而知，但结果很明显。巨人因此分裂成三个种族，无数顶尖的学者陷入疯狂后自杀，这项实验被永远地封存。本应如此。”
“但血族窃取了这项实验成果，并开启了他们人造女巫的道路。这已经是他们人造女巫的第五百年，他们的技艺越发娴熟，甚至找到了一位完美的候选女巫。”
艾林垂下眼，“是阿弗拉……”
“可女巫这种高维度的生物，并不是现有魔法水平能够创造出来的。所以这些半成品女巫，都有非常大的缺陷，只能作为养料供给黑暗女神，维系着她的血肉繁殖，但无法真正唤醒她。”
“可阿弗拉有点不一样，她本身就有着女巫的潜质，且与黑夜女神有着很高的匹配度。”
“女巫潜质是什么？”
“女巫并不是我们世界独有的，在异界也有着类似的种族。但阿弗拉的世界太贫瘠了，没有足够魔力供给她觉醒，贫瘠的土壤是无法孕育女巫的。她更像是一个，造物者的玩笑。血族发现了她，带回了涌血之地，改造了躯体和精神，让她成为一个合格的女巫容器。”
“你的意思是，阿弗拉会觉醒成真正的女巫？”
“不，黑夜女神会在她身上完成复活。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艾林嘴角疯狂上扬，“我不会让它顺利的。你觉得呢，大法师阁下？”
烟雾消散开来，露出他充满古典韵味的脸。
“这算是我们达成了一致目标了吗，女巫阁下？”
银发少年坐在窗前，月光照在他如玉般莹白的肌肤上，空洞双眸注视着庭院，此刻他似乎只是一具精致的人偶，灵魂随同思绪飘向了未知的领域。
忽然间他的双眸恢复了神采，将目光投向门口。
他感觉到了，主人正走过这里，而她的另一位仆从，那只蛮横的幼年梅其拉紧跟在她身边。
明明是我先来到主人身边的。脑海里不可遏制地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如果那时候没有回到族里，而是跟随主人的话，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他悄悄走出门，隐匿在阴影之中，跟在了他们身后。
“大橘，你大半夜不睡，要带我去哪啊？”艾林今天灌了一脑子的女巫族秘辛，睡到大半夜，迷迷糊糊之中被大橘拉下床就往外面拖。
大橘不时用尾巴拍打她的小腿，示意她少啰嗦，跟他走就是。
他们穿过寂静的回廊，走进月光中的庭院，空气有馥郁的甜香，茂密的草丛间露水沾湿了她□□的脚。
大橘在池塘前停下了，艾林好奇地凑上前，浅紫的水面上盛开着几支蓝色的睡莲，银白莲叶仿佛皎洁的月光，像出自莫奈笔下的梦幻色彩。
她还没来得及欣赏片刻，就被大橘一屁股拱进了池塘。
这片池塘原本只到她胸口的深度，但此时她却如同坠入了神湖，头顶的月光越来越暗，直到黑暗完全吞没了她，眼前逐渐显现出点点光芒。
她居然又回到了大客厅！只是眼前有些不一样，壁炉里点着火，桌上摆满了甜点和肉食，还有个比家里那个大了几倍的猫爬架，足够三个大橘爬上爬下。
抬头看到的，并不是天花板，而是璀璨的星河。
“我还在做梦？”
“是的。”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客厅的门打开了，哈尔走了出来。
她隐约听到了门的另一边传来欢笑声，还有酒杯碰撞的声音。
哈尔关上了门，“这里是大橘构建的梦境。”
“这么说，我还没有醒？”
“这里的入口，是梦境中的池塘。”白发男人靠在沙发上，随便取了一块草莓蛋糕，“来一块吗，是‘你’亲手做的呢！”
艾林没懂他的意思，眼前的哈尔有点陌生，像是退去了伪装的野兽，灿金双眸中闪烁着残酷的兽性。
他看起来什么也不在乎，又看上去难过极了。
“哈尔？”艾林从他手里接过蛋糕，“你没事吧？”
他却笑着看向门口，有一个人推开门走了进来，她穿一身黑色长裙，身材高挑容貌艳丽，长发像鸦羽般漆黑浓密，一直垂落到白皙的脚踝。
空气一阵颤动后，大橘从中蹦了出来，他跳上了宽大的沙发，扭了扭庞大的身子，黑发女人笑着坐到了他身边，揉他的肚子，捏他的肉垫，挠他的下巴，把他摸得发出一连串的咕噜声。
艾林明白了哈尔的意思，“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走之后的第三天，我发现了这个梦境，一开始还不够成熟，但没多久大橘就开始完善这个梦境。你知道吗，她甚至会主动跟我对话，语气就像你一样讨人嫌。”
艾林咬了口蛋糕，“那你在这做什么？看我怎么讨人嫌吗？”
“其实我对你没有恶感。只是在梦境里，我们很难撒谎，必须直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哈尔笑着摊开手，“这项构建梦境的能力，是少数梅其拉的天赋，我也曾经拥有过。但现在，我只能在此借助于大橘的力量，回顾一些往事罢了。”
艾林想起门的另一边，传来的欢笑声。
“这才是真实的你吗，哈尔？”
他灿金的瞳里流动的光芒，像湖面破碎的月光，“你不也认为那女人不是你自己吗？”
一面镜子浮现在她面前，映出了平凡的脸，饱经世事的磋磨，麻木又冷漠。
艾林摸了摸脸，“面对真实的自己，果然很难啊。”
“去吧，她在等你。”哈尔拉起她向门口走去。
大门敞开，有很大的风，还有热烈的阳光，茂密的绿荫，让她想起了在学院里的时候。
少女站在树下，背着黑色的挎包，对她微笑。
“阿弗拉……”
少女脸上带着浅笑，嘴唇张合，一遍遍重复着记录好的话语。
“我把整理好的语法技巧交给伊芙女士了。”
“还想跟你去看帕阿湖的荷花，听说它们在盛夏来临后就会全部凋谢。”
“一直以来我都知道的，将要面临什么，我又是什么。”
“抱歉，我其实并不是那样活泼可爱的人。那是血魔法模拟出来的人格，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即使在梦境里，我也找不到答案。”
“在永暗降临前，我必须走了。还有许多人在等我。”
“谢谢你，艾林。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
艾林伸出的手，穿过了少女的身体，眼前一切都逐渐化作光点消散，她只触碰到了幽深的黑暗，然后慢慢攥紧了拳头。
“你当自己说遗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