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生如尘埃
年轻时，我常想，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呢？不被期待，如同蝼蚁，麻木地活着。广袤的世界里，我只是其中一粒细沙。——大法师瑟拉娜·蕴·科伦，自传《永恒之后》
“咚咚咚”沉重的拳头敲在灰白色大门上，但门的另一面毫无回应，仿佛屋中主人早已离开。
“阿弗拉，你开门啊！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女人的声音仿佛轻灵鸟鸣，又像炎爆术连发的轰鸣，这听起来很矛盾，但她确实在用这动听嗓音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吼声。
无人回应，即便知道对方在家，可她不愿意开门，谁也拿她没办法。
这已经那之后的是第五天了，阿弗拉完美规避了艾林的行动路线，这些天她们从没见过，就好像叫阿弗拉的少女从没在她生命里出现过。
“为什么呢，阿弗拉？”她隔着门板问道，“你不是还说要纠正我的发音吗？”
空气里安静的只有外面的虫鸣，在阳光下欢快、无忧无虑的声音，让人心烦意燥。
她叹着气离开了，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
屋里的少女放下手里的书本，翡翠般的眼睛溢出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当它们滴落在桌上，渗进了木头里，这张平平无奇的桌子片刻就转变成魔法水晶，在灯光下散发出令人炫目的光泽。
她慌张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匆忙把桌子藏好，就打开了房门，她今天该去上课了，由于不敢去见艾林，她偷偷跟别人换了课。为了防止被艾林堵门，她要提前出门。
透过摄像镜确定艾林确实不在外面，她轻轻打开了房门。
然而她刚走出房门，就感到有人拉住了自己，她被揽进对方宽阔的胸膛，还没来得及拔出魔杖，就被捂住了嘴，隐约有蔷薇的香气从温暖的掌心传来。
“嘘。”男人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冒犯这样可爱的小姐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难以抗拒那位大人的请求，不得已委屈一下您。”
她抬起头，看到男人琥珀色的眼睛，如深色蜜糖，散发着迷人诱惑的光泽。
灰蒙蒙的烟雾层层笼罩在他们周围，如同行走在阴影的世界，周围一切都变得怪诞扭曲，连同他们自己都在变形。
“别害怕，我们快就到了。”见她不挣扎，男人放下了她，但依旧紧紧牵住她的手。
“这里是……暗影之间。”阿弗拉读到过有关记载，暗影之间处在世界的夹缝里，是物质世界投影的一部分，少数人能通过这个快速穿梭在真实和虚幻之间。
所以刚才没有侦测到他吗？自己的魔法环也来不及示警就被拖进来了。
“您很博学，阿弗拉小姐。啊，我们到了。”俊美的男人拂开了一片暗影，夏日灿烂的阳光从四面八方泄了进来，她眯起眼，想起前几天自己也是这样，握着手她的手穿过学院，然后……
她睁开眼，看到黑发女人盘腿坐在沙发上，支着下巴看她，满脸笑容，“嘿嘿嘿，你跑啊？你倒是跑啊！”
伊芙把刚吹完毛发的大橘从盥洗室拖出来，“哈尔，来帮把手。”
哈尔笑得像个傻子，“大橘，乖~”
整个房间散发着一股好闻的味道，如同清晨的蔷薇绽放，还带着些许潮湿的雾气。
艾林拍拍沙发，“坐，咱们聊聊？”
阿弗拉转身就想跑，她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朋友，要告诉别人自己其实是以奴隶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她献上了自己的灵魂签订了那份血契，用了五年的时间成为主人忠诚的鹰犬……这所有的一切实在是太难堪了，太难以启齿了。
艾林，她那么明亮夺目，就像太阳一样，她的朋友都是那样的美丽高贵，自己怎么有资格做她的“朋友”呢？
“你跑不掉的哦，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你不要总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啊！”蕾娜塔敲了敲艾林的脑壳，一如既往的硬，不愧是折断她的“银之翼”的脑壳。
“喝杯茶吧，小姑娘，有什么事可以慢慢谈，逃避可没法解决问题。”
阿弗拉从一开始的紧张不安，到后来逐渐道出自己的艰难身世，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去克制自己的羞耻、卑微、痛苦，好让自己看起来平常一些。
那些被埋藏在深处的心事，就这样被说了出来，当她把这些原以为会带进墓碑的东西说出来后，她感觉到了一股轻松，像夏日的凉风，抚过自己那永远焦灼不安的灵魂。
从见到艾林的第一眼起，她就觉得熟悉，不是几面之缘的那种熟悉，而且根源上的，源于灵魂、力量上的熟悉，仿佛从很久之前，她们就相遇了并认识了。
她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接近艾林，她喜欢待在艾林身边的感觉：放松、温柔、不急不缓。艾林对她来说，仿佛是沉在深渊的一道光，是苦难中唯一的救赎。
但这一切，她却永远不会告诉艾林。直觉告诉她，那会给她的救赎带来无尽的麻烦。
雷娜塔难以置信，“他就这样把你在涌血之地关了四年？就为了让你更好地融合血魔法？在那全是血兽的地方，你这四年居然没疯？”
阿弗拉没有回应，她垂下了翠绿的眼睛，咽下了所有的苦难。她早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了，从恐惧到麻木，她只牢牢记住了主人绝对的统治。
连哈尔也不由得感慨，“不得不说，您能活下来，纯粹是一个奇迹。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明，那祂一定在庇护着您。”
伊芙端上了洗净的葡萄，“如果神明真的在庇护她，那她现在应该出现在魔王陛下的学院里。”
而不是作为交易品，成为血族的奴隶。
艾林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抱紧了少女，轻拍她的后背，“都过去了，未来会更好的。”
雷娜塔心道怎么会好呢？她已经被血族大公改造成想要的模样了，终其一生就是个强大的血族傀儡，最好的结局不就是被困在美丽的囚笼里，直到燃烬最后一丝价值，连灵魂也化作灰烬。
“我过两天要搬家了，不如你搬来跟我一起住吧，阿弗拉。”
少女抬起朦胧的绿眸，“我，我不知道主人……”
“你的主人还管你住哪吗？”艾林讨厌主人这个词，此时它不再是二次元的中二，而是变成真正沉重的能剥夺别人人生的称呼。
阿弗拉低头道，“对不起。我会请求主人的。”
“这不是你的错，孩子。”伊芙将一颗葡萄放在她的掌心，“我们出生在这世界上，没有谁是带着错误而来的。谁也不知道我们的人生会驶向何方，有人将一切归结于虚无缥缈的命运和运气，但不是那样的，孩子。”
“就像这颗葡萄，如果你不去吃它，你怎么会知道它是什么味道呢？至少试一下吧，孩子。至少在结局到来之前，你努力过了。”
少女捧着那颗葡萄，却没有吃，而是慢慢收拢了掌心，当她再摊开手时，圆润饱满的葡萄已经只剩下一层干瘪的外皮，一碰就化作了碎屑。
“血魔法，剥夺。”哈尔抱着大橘，庆幸自己刚才第一时间封锁了这位小姐的魔法回流，“真的才十七岁吗？这已经不是天赋可以解释的领域了。”
艾林想了想，“可以让她摆脱那个主人吗？”
伊芙摇了摇头，“谁也帮不了她，除了她自己。她的主人对完全驯化她这件事非常有自信。这种精神上的统治，即便毁去她的记忆，恐惧与臣服依旧会残留在她的本能里。”
“如果杀了那个主人呢？”
“您好像说了很恐怖的话哦，艾林女士。”伊芙看着她隐隐发怒的模样，“很遗憾，杀死了制造痕迹的人，是无法抹去已有痕迹的。”
艾林轻轻抚摸少女柔软的头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做，在你的经历下，所有安慰的话都苍白无力。”
“但是，阿弗拉，我们是朋友。”
“朋友，是不会因为你的身份，你的种族而改变的。”
天真，是伊芙对艾林的印象，与她那强大到可怕的力量不符，她天真得像未经世事的幼儿，或许说正是因为这份没有经历磨难就轻易得到的力量，赋予了她天真的资格。
但她不讨厌这份天真，起码现在如此。她感谢这份天真，如果没有它，她也没机会见到大橘。
那孩子真可爱啊，琥珀色的眼睛多美啊，犹如一块未经浑浊俗世污染的宝石，纯粹地映出这世间一切，好的坏的，在他的眼中，都是纯然的没有区别的。
当然，除了艾林。只有艾林对他来说，是特别的。
这让他们有些嫉妒，却也无可奈何。他们暂时认同了艾林“大橘母亲”的身份，虽然私下都觉得她实在不是个合格的母亲，除了做饭的手艺还算可以，其它都一塌糊涂。
“今天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嗯？”
大法师指了指脸，“你一直在笑，很久没见到你这么笑了。”
伊芙愣住了，摸上了脸颊，那里的肌肉还呈现着未退的笑意。
“今天的事情。难道您不是一清二楚吗，大法师阁下？”伊芙知道，这件由他亲手策划并引导的事，他必然会亲临现场。
“你在因为今天的事情而笑吗？”
“不。”伊芙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