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平淡从容的铜锅涮肉
面对谭丽莎的控诉和质问,老板不紧不慢地打着哈哈,说:“哎呀,莎莎,你跑前期是很辛苦,没有人否认这一点呀。我不是还特意在例会上表扬你了吗?但是辛苦和业绩是两回事。业绩最终是订单说了算呀。”
“可这些单子本来应该是我的!是他们偷了我的客户啊!”
“这怎么能叫偷呢?没有签单,那就还不是你的客户。莎莎啊,你虽然发现了新市场,可是后续没跟上,总不能不让别人跟进吧?”
“我没有不跟进!是他们偷偷给客户打折,客户才不跟我签的!”
“销售员为自己的客户争取利益是正常的呀。换了你是客户,你也喜欢更优惠的价格,对不对?”
“但你没有跟我说还可以有价格优惠啊。”
老板振振有词:“我是没说,但你也没问呀。我以为你没有压力。如果你有销售压力,你应该过来跟我说呀。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别人都是自己主动过来谈的。做工作就是要积极主动,不能什么都等着别人。好啦,吃一堑长一智。北京这么大,有的是新客户,下个月继续努力嘛。”
谭丽莎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做销售开发,她没想到还可以跟老板要求折扣。她恨自己考虑不周。可心里还是委屈,觉得老板应该提醒她。那些同事用这种方法抢了她的客户不公平。
她气得眼眶都红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板息事宁人地说:“这样吧,你要实在委屈,这个月我给你多报几百块钱车马费,好不好呀?这可是别人都没有的。”
谭丽莎赌气说:“我不用车马费。但是我要让我的客户也享受最低价。”
“那就没必要了嘛。他们既然已经签了合同,就是认可这个价格。他们没要求折扣,你何必主动提?”
“我不提,如果客户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我?我还有什么信誉?”
“嗨,空调这种东西,谁家天天装啊。你难道还指望再卖给他们第二回?只要保修期内不出毛病就行了。赶紧让他们付款,落袋为安。”
但想到姚望,谭丽莎是绝对不会让步的。在她的再三坚持下,老板终于勉强答应了:“行吧,就按你说的,给他们同样的折扣。不过,这样的话,车马费我可就不能给你了啊。”
出了办公室,谭丽莎才发现自己的谈判结果有点问题。一分钱奖金都没多,好像还欠了老板一个人情。也顾不得多想,她第一时间就给姚望打电话改价格。
姚望以为是公司的新优惠,笑道:“你们公司倒是不错,有了新折扣,还想着已经签了合同的客户。”
谭丽莎气愤地说:“哪有这么好啊!”
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姚望第一反应就是:“你开发的客户怎么让他们知道了?”
谭丽莎一怔,立刻懊悔万分地在心里暗骂自己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那天她回来签夏如星的那一单时,老板问她详情,她就高高兴兴地都说了。第二天老板就在全公司表扬她。她还傻乎乎地美呢,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开发的新市场就这样暴露了。
她又气又悔恨:“老板问我怎么搞定的客户,我就说了。没想到他给我泄露出去了。我太傻了!怎么连这种事都想不到?”
姚望提醒她:“你只要签单,上面就有地址。有心的销售看一眼就明白了。这事还是怪你们老板。他这样鼓励公司内部恶性竞争,不是做生意的长久之计。”
“老板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不这样,我迟早也可以拿下这片用户啊。”
“做生意的都想早点回款,你一个个去签,可能要搞好多天。这中间别的公司可能就会抢客户。所有销售都过去,两天就搞定了。让大家赶紧过去占市场没问题,可他不该就这么把你当炮灰。”
“他也太坏了!今天我才知道他这么黑心!”
姚望不屑地说:“当然他是坏,是黑心,但更是蠢。我们公司是绝对不允许有这种事的。所有销售怎么跟进,客户利益怎么划分,都要弄清楚。他用这种方法搞内耗,以后谁还敢冲在前面开发市场?”
谭丽莎没想到姚望这么懂公司运营,她由衷地说:“你怎么懂这么多啊?跟你一比,我简直就像没上过班。”
姚望一怔,说:“这些都是我爸平时总说的。”
谭丽莎的话提醒了姚望。以前对父亲的逆反心理很重,听到这种生意经,只会在心里觉得父亲唯利是图。这是他第一次从另一个角度看待这件事。
谭丽莎想,原来这就是耳濡目染,这就是赢在起跑线上。从来没有任何人教过她这些。说起来她也工作了好几年,可还跟个傻瓜一样。而姚望看起来优哉游哉,其实早就在家里接受过父亲的一对一私教,对生意上的门道了如指掌。
她伤感地说:“我这几年真是白混了。而且,没想到同事会这么对我。要不是一个实习生说漏了嘴,让我们组的小姑娘知道了,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老板人品不好,同事能好吗?”
“以前真的没看出来他们是这种人。大家都很和气的。我都不知道以后要怎么面对他们。”她诚心向姚望请教:“你说,我是不是该辞职?这个公司是不是没前途?还是说,我应该再干一阵?”
姚望惊喜地说:“你想辞职?那你考虑我们公司吗?”
这下轮到谭丽莎惊喜了:“啊?我可以吗?可是,我是做设备的,去你们公司能干什么呢?”
“我们公司业务很多,有些岗位专业不重要,主要是人要敬业可靠。你肯定没问题。要不这样,我跟公司副总打个招呼,到时候看有什么合适的岗位,你自己挑一下。”
谭丽莎还是不敢相信:“真的可以吗?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姚望笑了:“添麻烦?现在招人可难了。我之前看你干得挺好的,就没提。既然现在不顺心,就过来干一阵试试呗。等我的餐厅项目正式开始了,你就直接跟我搭档,好不好?”
突如其来的邀约让谭丽莎满腹的委屈全变成了憧憬。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工作不顺利,马上就有了人请,还可以近距离接触男神!
晚上去健身房上团课,她照例进了人少的那一间。她现在发现,人少的课其实常有惊喜。很多课人少就是因为累。可正因为如此,不仅锻炼效果好,教练也更接近私教。
教室里放着震天响的音乐,教练是个身材不高的矮小女生,一身迷彩服。训练开始,原来是自由搏击操,跟着音乐和教练的指导做一些拳打脚踢的动作。
这女教练个子不高,却爆发力十足,动作迅捷有力。她配合着热血音乐,不停地大喊:“直拳!摆拳!勾拳!用力!看着你敌人的眼睛!想象一下,你的敌人就站在你的面前!”
谭丽莎一想到老板和那帮同事,马上就来了感觉。她咬牙切齿地对着空气疯狂地挥拳,踢腿,在想象中把这些坏人打成碎片。
她打得忘我,打得兴起,突然听到教练指着她大喊:“漂亮!做得好!大家都看她!就是要这个劲儿!”
这是她第一次在健身房里得到了教练唯一的单独夸奖。
一节课下来,谭丽莎只觉得人生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她出了好多汗,精疲力尽,可又兴奋十足。
回到更衣室,拿出手机便看到有好几个信息。是高中好友付欣悦问她在不在。原来付欣悦到北京出差,想和她见面。
她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就赶紧回电话。两人互相通报了地址,付欣悦的住处离谭丽莎的健身房不太远。她想看看谭丽莎的健身房,就约好了在健身房的前台见面。
谭丽莎飞快地冲了个澡就冲到前台。两人一见面就兴奋地抱成一团。付欣悦笑道:“哇!莎莎,你瘦啦!”
“真的吗?”谭丽莎惊喜极了:“我其实只轻了一点点。”
“真的!而且看起来气色真好!”付欣悦开心地说:“你这个健身房看起来很高级呀,贵不贵?”
“贵。办卡的时候可心疼了。”谭丽莎也有心在老友面前小小地虚荣一下:“跑步厅的夜景可漂亮了,我带你去看。”
两人来到跑步机前,透过那大片的玻璃窗,看向夜色中的北京城。蓝黑色墨水一般的天空下,一轮明月清晰利落。再往下,便是一望无际的都市楼宇,被地球自身的阴影统一染成了铸铁般的深灰,上面挂满了一窗窗明亮的灯。黑夜就像强力滤镜,为这座巨型城市统一了色调,去掉了不体面的细节。经此处理之后,再庸俗丑陋的建筑也变成了美丽夜景的一部分。
这是大都市特有的一种繁华之美,只有在夜晚才看得清楚。
谭丽莎每次来健身房都疲于应付,无暇欣赏夜景。此刻和老同学一起,终于领会到了这样的昂贵场那提振士气的作用。在这样的地方,看着周围的人,欲望就会从心底升起,让人不由自主地提起一口气。
付欣悦在夜景前开心地拉着谭丽莎自拍了好几张。下楼时她说:“莎莎你好低调啊,混这么好,平常只发一些普通的吃吃喝喝。这要是换了朱美俏,她每天能发一百张。”
谭丽莎自从大学以后,就保留着偶尔发现街头巷尾的小吃就拍照发朋友圈的习惯。她从来没发过健身房,是因为此处是她不断体会自惭形秽的所在——这里连上年纪的阿姨,都比自己精神时髦。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健身的时候最难看了,我都不敢看自己。哪还敢拍照。”
付欣悦笑道:“修图啊!一会儿我给你修,保证好看!”
谭丽莎问:“你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吃烤鸭如何?”
“昨天就跟单位的人一起吃了全聚德。吃点别的吧。北京还有什么好吃的吗?先说好,我可不要喝那个什么豆汁。”
谭丽莎问:“铜锅涮肉好不好?”
“好呀!”
谭丽莎便带着付欣悦去了一家东来顺。她很娴熟地点了肉和铜锅,又叫了芝麻火烧和各色宫廷小吃。
“东来顺会不会不值?”付欣悦好奇地问:“我听说北京人都吃聚宝源?”
谭丽莎说:“聚宝源也不错,但主要就是吃涮肉。而东来顺除了涮肉还有清真菜和点心。排队也没那么长。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在这儿咱们可以多吃几样。”
随着菜品一件件上来,谭丽莎介绍说:北京的铜锅涮肉,锅底几乎就是清汤,因此肉的品质就尤为重要。聚宝源最初就是牛街的清真肉铺,以肉的品质著称,做涮肉自然是好的。而东来顺一度因为加盟店众多,品质良莠不齐,口碑有所下降。但这一家是地道的直营店,肉相当讲究,都是从内蒙的锡林郭勒盟精选的小尾绵羊。你看这手切羊肉,要挂在盘子上,竖着也不掉下来。涮在锅里,几乎都没有浮沫儿的。这样的羊肉,味道鲜美,只要蘸一点点芝麻酱,就很好吃了。这样的火锅,就适合不徐不疾地一边吃,一边聊天儿……
付欣悦一边听,一边赞叹谭丽莎懂得多。又说谭丽莎说话带着京腔儿,派头也像北京人似的,什么都能说出个门道。
谭丽莎一怔,想起这都是李泽以前跟她念叨的。两人交往了两年多,他的很多习惯都影响了她。那一刻,她有一点点感慨。分手后,他在做什么呢?
付欣悦和她说起同学们的八卦。有人的孩子已经过了周岁,有人刚刚结婚。有人分了手。有人升了职。她说,莎莎你来北京真是来对了。你看你现在,真是如鱼得水。其实我也有点后悔,当初毕业后,应该去北京上海这样的地方待几年。现在的工作确实挺舒服,可是有时候也觉得挺没意思的。
付欣悦的工作是父母帮忙安排的体制内。谭丽莎想起自己跟老板的矛盾,说:“北京的工作都不稳定。花销也挺大的。空气也没有大连好。”
“可是你干得很好啊。对了,你知道姚望从美国回来了吗?”
谭丽莎莫名就心虚起来。虽然付欣悦是她的好朋友,可她不想在她面前暴露对姚望的企图。在tiffany和陆霞面前,她并不那么害怕表露欲望。她知道她们会理解她——每个在北京漂泊的人,谁不是怀着一颗不安分的心呢?
然而家乡旧友不同。他们知道她的原形。
她含糊地说:“知道。我跟他也有点联系。你听谁说的?”
“朱美俏呗。她好像跟姚望又联系上了。一天到晚嘚瑟呢。”
谭丽莎心里的某一股劲儿一下子就支棱起来了:“她也来北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