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无解
献岁阁向来风评不佳,内部争斗更是频繁不断,可江湖无人不知献岁阁又是出了名的护短。
哪怕云璟对江挽心存不满,可一旦听见他人评头论足三阁之事,也定会毫不留情地出手教训。
至于温如玉那疯子,更是听不得半点儿关于献岁阁的负面言论。
“误会?能有什么误会?”许歆猛地站起身来,目光如炬,仿佛要将其看穿一般。
一旁的沈亦行见此情形,伸手从背后轻轻推了一把莫惊云。
毫无防备的莫惊云突然被推到了人前,脸上满是茫然之色。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略显尴尬地干笑一声。
随后,莫惊云开口向众人解释起来:“事情其实是这样的,当年那场检查过于匆忙,以至于部分弥生符尚未完全浸泡到位,被一些并不知情的弟子误拿去使用了,故而笑君前辈手中的符纸才会出现问题。”
“不过没多久,她本人就登门拜访,由当时的宗主南宫靖亲自为她重新检测,而结果是——笑君前辈并非为白榆人。”
听完这番话后,许歆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容瞬间变得阴沉至极,她的双眉紧紧地皱在一起,“那贵宗当初为何不把这些实际情况一五一十地解释清楚呢?”
面对许歆的质问,对面之人稍作迟疑,随后缓缓开口道:“这个嘛……当时那种紧急关头,如果贸然指出弥生符存在问题,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毕竟,百姓本来就不太情愿花费自己的时间来配合检验工作。要是这时候再生出其他事端,势必会引发他们更大的不满情绪。所以,无奈之下,只能暂时先委屈一下笑君前辈了。但她倒也向中律司提出了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倘若日后献岁阁里出现了白榆身份的弟子,那么中律司不得过度干涉此事,一切都需要交由献岁阁自己去妥善处理解决。”
许歆一听这话,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怒喝道:“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就这样离谱的条件,中律司居然也答应了?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在许歆刚想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莫惊云却突然发问道:“要我说,荒唐之事也不单单只有这一件,听闻上荷的结界乃是由相月山的诸位长老齐心协力共同布下的,按理说应该是天衣无缝才对,可我瞅着怎么还有漏网之鱼呢?”
话音刚落,他便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柳春和。
听到这番话,许歆瞬间就像被噎住了一样,喉咙里仿佛卡了一块石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不得不承认,莫惊云所说确实是事实。
如果莫惊云只是一名普通的中律司弟子,或许她还能够据理力争一番,但此人却是跟随在南宫靖身边做事儿的,就连南宫珩那个一向嚣张跋扈的小子见到他都要礼让三分。
而另一边,傅霖原本正打算询问江挽为何要替林笑君说话,但念头一转,想到林笑君乃是三阁之人,江挽出手相助于她倒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似乎是看穿了傅霖内心的想法,江挽不等他把话问出口,便轻轻地回应道:“我献岁阁之人,从来都由不得旁人评头论足、指手画脚。”
深知此时此刻不宜与莫惊云有过多争辩的许歆,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并将攻击的目标转移到了方景明一家人身上。
她吩咐手下准备好笔墨纸砚,一一放到方景明身前,对他说道:“将你们所知道的白榆人姓名和住址,都详细地写在纸上。”
“我说少主,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情?”方景明再次抬头的时候,眼中已全然不见当初那惶恐不安、充满畏罪之感的神色。
还没等许歆来得及回应他的话语,就看到方景明突然低头,压低声音与身旁的父母轻声说了几句旁人难以听清的话。
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刃。
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挥动手中的利刃,狠狠地划过了双亲的脖颈。刹那间,鲜血四溅,犹如盛开的红梅一般触目惊心。
方有为及其妻子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便双双倒地。他们的身体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之后,便彻底失去了生机。
做完这一切后的方景明缓缓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望向许歆。随后,他清晰说道:“我的目的已然达成。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话落,他举起那染满鲜血的短刃,直直地对准了自己的心脏部位。
郑运晨瞬间明白了方景明接下来将要做出何等疯狂之举,他急忙伸出手去,试图阻止对方。
但一切都太晚了,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方景明手臂的那一刻,只听得一声闷响,方景明手中的短刃已经深深地刺入了他自己的胸膛……
只是死之前,他用略带歉意的眼神看向了柳春和。
仿佛要同她说“对不起”,仿佛又是在说“我等你”。
柳春和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这就是他们身为白榆人的归宿,逃不掉又扔不开。
方景明撑着病躯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死前能再看一眼自己的父母,若有幸的话,还能亲自送他们最后一程。
为了向许歆表达诚意,他便只好说了一些自己所知晓的零碎信息,可若是再让他说的清晰明了一些,那么他不乐意!
正如柳春和一般,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为自己的族人做抗争,你们不是想要知道还有哪些白榆人藏匿在这里么?那你们就铆足了劲儿去找吧!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真正的白榆人会悄无声息的离开此地,而那些受到感染的大陈子民,则会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血液,而一个个地惨死在这里!
他们虽输了,但也赢了。
我的族人们啊,请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
即便身处黑暗之中,即便是隐匿于阴沟之内,都不要放弃生的希望。只要能够存活下去,总有一天,我们必定能够重返故乡。
到那时,我们可以恣意盎然、毫无拘束地奔跑,享受阳光与微风的拥抱。
柳春和站在原地,缓缓地转动着身子,她的视线环顾四周,最终定格在江挽身上,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被一抹温和的笑意所取代。
那笑容看起来无比亲切,仿佛是在与老友进行最后的道别。
然而,就在下一刻,许歆突然抬起手来,朝着身后的弓箭手们做出了一个示意动作。只见她的手掌轻轻一挥,口中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动手。”
随着她手掌的落下,只听得弓弦声响彻云霄,数十支锋利的箭矢如闪电般齐齐射向柳春和,瞬间穿透了柳春和那纤细柔弱的身躯。
鲜血四溅开来,染红了周围的地面。
而与此同时,许歆的目光又望向了城墙上被吊起的柳岩承。可这人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没有了气息。不仅如此,就连他身旁的那位妇人也一同离开了人世。
看到这一幕,许歆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之色。她咬了咬牙,大声喝道:“来人,把这几人的尸体都挂到城墙上去!既然这么想死,那就得让他们死得人尽皆知!”
听到许歆的命令,她身后的人便开始准备行动。可莫惊云却突然快步走到许歆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开口说道:“许少主,上头有吩咐过,凡是白榆人的尸体都需要统一收回处理,还望莫要干涉在下的工作。”
说罢,莫惊云依旧保持着那副谦卑的姿态,低垂着头。
可许歆知道,尽管他此时表面上装的极为恭敬,但其心里却没有一丝的敬畏之情。
许歆早已对莫惊云心生不满,根本不想再继续维系两人之间的关系。她狠狠地瞪了莫惊云一眼,毫不留情地说道:“几时走,几时给你。现在先给我把尸体挂上去!”
他当她是何人?又当他们相月山是什么宗门?今日真是什么人都能踩到她头上对她说教几句,那她偏不能让他们如此顺意。
“何至于此。”秦在锦微微低下头,用低沉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人既已逝,又何必再去对着尸体泄愤?
许歆此时此刻的行为难道不是在宣泄自己的情绪吗?倘若她真的是秉持着相月山少主的身份来做此事,那理应按照正规的审讯流程去处置他们,可她没有。
“立场不同罢了。”傅霖缓缓开口道。
他们的立场不同,内心所贯彻的“正义”也不会相同。
他们以及他们所在意之人并没有被白榆人胁迫或伤害过,所以可以触景生情的说上一句“何至于此”。
可对于那些因为白榆人的恶行,失去了性命的大陈子民来说,许歆今日的所作所为怕只是杯水车薪,远远不足以满足他们内心对于报复的渴望。
这世间,没有人可以做到绝对的公平公正。
是人就会有私心,是人就会有偏袒。
当忠诚和道义赤裸裸地摆在自己眼前时,无论最终怎么选,都难免会有愧、有悔。
他们不能去随意去指责许歆所做也为错,但也无法全然认同许歆所做为对。
毕竟,白榆人的存在本就不合常理,即便今日前来之人并非许歆,而是其他门派的弟子,方柳两家也难逃此劫。
此乃,无解之局。
“走了。”江挽轻声说道,转身朝着马车缓缓走去,并抬手示意江洵跟上来。
就在几人准备启程之际,沈亦行轻轻掀起马车的窗帘,开口道:“我这边尚有一些事务需要处理,待全部安排妥帖之后,便去执行其他的任务。”
面对他的话语,江挽始终沉默不语,毫无反应。一旁的秦念淑见状,一脸烦躁地歪过头,问道:“所以呢?”
“所以……回途中我们将不再同行,届时,你们一路小心,愿诸事皆能顺遂如意。”说话间,他的目光停留在江挽身上,满含期待与关切。
只可惜,那个人都未曾看向他一眼,更未与他有过只言片语的交流。
当沈亦行满心失落,缓缓放下窗帘之时,江挽却冷不丁地出声问道:“那块玉坠,你是否早就知晓其来历?”
一时间,沈亦行的手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瞬间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一丝慌乱悄然爬上了他的面庞,然而他还是强装镇定地点头回应道:“嗯,知道。”
江挽听到他的回答后,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嘲讽地说道:“既如此,我与你之间,便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几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只留下沈亦行独自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久久没有挪动一步。
偶尔一两个行人从他身边匆匆走过,带起一阵微风,轻轻拂动着他的衣角。
他此生从未对自己所做出的选择感到后悔过,因为他深知有些事情就如离弦之箭,一旦射出便无法回头。
可有时,他也会问上自己一句:“难道自己所做,就皆为正确?”
莫惊云见状,慢悠悠地踱步而来,拍了拍沈亦行的肩膀,略带戏谑地说道:“别看了,人家早就恨透你了。”
沈亦行缓缓转过头来,“我之前就提醒过你,别跟她说那些有的没的。她原本可以不必目睹今晚的事。”
莫惊云脸上挂着一抹满不在乎的神情,轻轻地耸了耸肩,然后缓缓开口说道:“我的大哥啊!你根本就没那个资格替她做任何决定,更不能趁着人眼睛看不清的时候再去捂住人家的耳朵!再者说,您看看她身后跟着的那两个人,哪一个是好招惹的主儿?”
“谁说的?你听谁说的?”不好招惹之一的江洵愤怒的问道。
“这还用听别人说吗?整个献岁阁里的人都心知肚明,您要是不信,大可以去找您的师父问问嘛!”不好招惹之二的傅霖气定神闲的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