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离婚的事情两人没有正面谈,但从迎昭的话里,晏开读懂了她的态度,读懂了有一天他提离婚的话,迎昭的回答。
他安心了。面对迎昭时,没再像以前那么觉得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看着她比以前顺眼了不少,甚至偶尔会对她萌生出一丝丝自己也难以察觉的亏欠。
两人结婚以来,他对她算不得多差,但也跟好不沾边。
孙朔宵实在适应不了南非的生活,扛了一个多礼拜,灰溜溜地回来了。他不知道晏开对离婚的事已经十拿九稳,在晏开面前只敢夹起尾巴做人。
只是嘴贱是天性,在晏开办公室赖着一天没走,临近下班时间,看到晏开收拾着准备去接迎昭下班,还是忍不住调侃,“几天不见,我怎么发觉你对迎昭愈发殷勤了?你不会朝夕相对处着处着,真动心了吧?”
没等晏开回答,他又劝他,“其实这样也好,茫茫人海里,跟你结婚扯上关系的是她,说明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干嘛非要逆天而行呢。”
晏开斜他一眼,懒得跟他废话那么多,“你什么都不懂就把嘴给我闭上。”
他打算等迎昭从她姥姥的老家回来,就正式提出离婚。她再有几天就要动身出门了,两人相处的机会其实不多了。剩下不多的日子里,他想对她厚道一点,两人不是好聚,有个好散也算是善终。
基于这点反省,将迎昭从她的房子那带回去后,他对接送她上下班的事情就自觉了不少,到点就去,有几次魏姝然给他打电话打算提醒他的时候,他人都在从公司去医馆的路上了。
因为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魏姝然最近看他也顺眼了不少。难得对儿子儿媳妇一视同仁了,关心迎昭的时候也会顺带着提醒他不要光顾着忙工作,要注意身体。
托即将成为前妻的人的福终于得到了自家魏女士的关怀,晏开心情十分复杂。他现在开始怀疑,他跟迎昭签下离婚协议的那天,会不会就是他被扫地出门的日子。
前不久托晏开帮忙打听医馆挂号的事情晏开没明确拒绝,之后大堂经理又找过晏开两次。晏开听多了耳烦,某天接迎昭下班的时候顺嘴给她提了下,不知道她怎么安排的,潘经理的妈妈在医馆挂上号了,已经开始在医馆开始治疗,并且病情已经开始有所好转。
潘经理感激迎昭,顺带着连晏开在她心里的形象都高大了几分,见着晏开比以往更加恭敬热情。
此刻见着晏开从总经理专用电梯出来,她立马笑盈盈迎上去,“晏总这是要去接迎医生下班了吗?”
“喔。”晏开往外走着,将手里的黑超架到鼻梁上。
还是白色t恤休闲裤的简单搭配,但也盖不住他身上清贵的气质。加上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身材和那张有辨识度的俊脸,举手投足都极易引来异性的侧目。
潘经理敏锐察觉到路过的两位刚办理入住的年轻女孩子对晏开偷瞄着移不开眼,她了然,不动声色,面上笑意深了些。
“晏总对太太的偏爱真是羡煞旁人。”她的嗓音有意提高。
前一秒还称呼迎昭为迎医生,下一秒就成了太太,晏开莫名其妙,偏头瞥了她一眼。
潘经理笑着,没解释。
她把手上一直拎着的纸袋递出去,“晏总,我妈的事多亏了迎医生帮忙。这是我给迎医生的小礼物,麻烦您帮我转交一下。”了解晏开这个时间会去接迎昭,她一早就做了准备候着了,就等晏开下来。
晏开敛下眼睑瞟了眼,包装袋上隐约是jomalone。
他眉心跳了跳,问潘经理,“这不会是香水吧,她不用这种东西。”他们卧室梳妆台上就没见过香水瓶子。
潘经理不信,笑,“女人哪有不喜欢香水的。”
也得看是什么样的女人,晏开心说。
他没接,不耐烦挥了挥手,“你要拿就自己拿,我不要。”再者说了,这性质就是送礼,他不确定迎昭是什么态度,贸贸然帮她收下礼物,惹了麻烦谁承担?
晏开说一不二,潘经理礼物没送出去,眼睁睁看着晏开到地下车库拿了车从酒店大门前离开。
一路疾驰。晏开到医馆的时候,迎昭还没下班。夏季日长夜短,接近六点的时刻,阳光还有些强,给医馆门口的白墙镀上一层金。
晏开把车停好,摸过手机给迎昭发消息,说自己到了,问她什么时候出来。
没得到回复。
懒散靠在椅背上转着手机玩,晏开百无聊赖,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催一下。
正琢磨着,就见医院门口方向有个熟悉的身影出来了。她站在医院门口用目光寻找着,然后很快锁定他这个方向,朝他走过来。
晏开把手机塞到兜里,看迎昭系了安全带,这才启动车子缓缓驶离医馆。
每次接迎昭下班,车子封闭的空间里都是弥漫着混杂的中草药味和各种跌打损伤药味。一开始晏开难以忍受到每次必怨气十足叨叨,久而久之,他已经习惯到能不动声色地浸淫在这种味道里只字不提了。
反正,迎昭的职业和他要去接迎昭下班这个现实,他哪样也改变不了。
车子平稳行驶在已经有些下班高峰期拥堵的马路上,晏开余光瞟了眼身旁正安静垂眼揉捏着手臂胳膊缓解疲劳的人,出声,“我过来时潘经理叫我帮她带份礼物给你,我拒绝了。”
“礼物?”迎昭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偏头抬了眼看他,“什么礼物?”
“不知道,看着像是香水。”
迎昭:“……”
她有些无语,“我是问,她为什么要给我送礼物?”
“你不是帮她妈妈到你们医馆接受治疗么,因为这个吧。”晏开看她一眼,“你要是想要的话叫她自己拿给你。”
迎昭:“…………”
她瞥他一眼,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交流。她收回视线,过了会儿才淡声说,“我只是按正常流程走,也没有给她插队走后门什么的,做了医生该做的而已,她不用给我送什么,我也不收。”
晏开神情有些放松。别说,他看人还挺准。迎昭这人虽然出身乡下,看着就土里土气的,没见过什么世面,现在也还是每天早出晚归累死累活就领一份死工资,不过确实不像是会因为这种事收礼的人。
她这人挺古板的,做不来这种事儿。
“你以后也一直保持这种两袖清风,就不用担心会遇到这方面的麻烦。”等红灯的时候,晏开突然来这么一句。
感觉到迎昭的眼神望过来,他耸肩,“这是告诫。”他来时路上算了算日子,她后天要动身去她姥姥老家了,在那边计划是待一个星期,等她从老家回来,就该把离婚提上日程了。好歹夫妻一场,他可以大方地在散伙前给她一句善意的忠告。
迎昭跟不上他的脑回路,被他这自说自话堵得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索性不理他,偏开头看车窗外不断倒退的路边小店。
她结婚前,上班应付很多病人,下了班就可以回去自己的小窝自个儿待着缓解这种疲惫聒噪。结婚后,她每天下了班还要应付一个话多事多总让她烦到不想搭理的人。
今晚路上出奇地堵,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黄昏将暗未暗时分,院子里的景观灯已经亮起来了。
晏开把车停好,跟迎昭前后脚进了家门。
魏姝然和晏明来也已经回来了,两人正坐在沙发上围着茶几整理着什么。
“爸,妈,我们回来了。”迎昭进屋见着人便打招呼。
“回来那就开饭咯。”魏姝然嘴上应着,撒下手里的东西笑着朝她过去。
敏锐感觉到迎昭身上的药味比往日重了些,她蹙蹙眉,有些心疼,“今天又是手忙脚乱都没空喝水吧?”
“还好,跟平常差不多。”迎昭笑笑,“爸妈你们先吃,我先上去换件衣服。”
晏开插不上话,看着迎昭上了楼,自觉往饭厅过去。
魏姝然一同过去,见他闷声不出,不满地拍拍他胳膊,“干什么不说话?摆脸色给我们看?”
“哪里敢。”晏开油嘴滑舌回,大概扫了眼桌上的菜色,拉开椅子坐下,“我在家里没有地位,卑微得没有资格说话。”
晏明来后脚过来,听着这话就想板脸训人,“你给我正经一点,酸不溜秋的,不像个男人。”
晏开不自觉腰背挺直了一点。
“您别老动不动就训我,您不知道我从小到大您给我留下了多少创伤,您老就没想过考虑我的心情。”
他的控诉听着一点也不像作秀,身上还是简单的t恤,晏明来看着,乍然有种自家儿子还是高中时期那心智不成熟叛逆的熟悉感。
想起那段操心的岁月,他有点头疼,斜他,“比方说?”
“您心里没点数吗?”不愧是两父子,晏开斜他的眼神跟他斜他的如出一辙,“这婚!”
往事重提,晏开觉得他又有很多牢骚要发了,“是,虽说我确实拿了您钱,但至于让我拿婚姻交换么?这事儿能儿戏么?搞成现在这种局面,对谁都没好处……就不能考虑一点我的心情。”
他叨叨来叨叨去也就这事儿,晏明来往楼梯口看一眼,迎昭还没下来。他哼一声,慢条斯理抿了口水,“你拿了我的钱,我要你履行承诺,为什么要考虑你的心情。”
“……”晏开被噎得说不出话,拿着筷子的手就那么顿在半空,盯着晏明来张了张嘴,无言以怼。
好半晌,他决定咽下这口气。
“对,您说得都对。”他生无可恋蔫不拉几点点头,夹了几大块水煮牛肉片塞嘴里打算把自己噎死。
太窝囊了妈的。
大家心知肚明迎昭是不知道晏开跟她结婚的初衷的,魏姝然也担心被迎昭听到心里不好受,听着爷俩呛声,也时不时留意着楼梯口的方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出言阻止他们继续这个话题,“行了,你们要拌嘴吃完饭到书房去,别让小昭听到。”
晏开望着他亲妈,无语。
得多无聊才会吃晚饭继续到书房去吵吵,那不得是吃饱了撑的。
魏姝然有话要对晏开说,待饭桌安静了,她才正经开口,“儿子,小昭后天就要回她姥姥的老家了,路途遥远你跟她一起回去吧,两个人有个照应。”
老早前就预料到可能他家魏女士会叫他陪迎昭一起回去,有这个心理准备,晏开十分冷静从容,低头用筷子拨着虾壳,头也不抬,“不去,没空。”
“你不要觉得这是我们逼你陪小昭一起回去。”魏姝然瞅着晏开那没心没肺样儿又想瞪他了,“你们早前就定了亲,这事儿小昭她姥姥姥爷是知道的,你小时候他们也见过你。不管怎么样,现在你也是小昭的丈夫,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你是不是该去祭拜一次?”
晏开:“这事儿他就不是……”
“我们家出来的人总归是有教养的,你别让人家老人家寒了心。”晏明来打断他。
晏开发誓他真的没有不尊重迎昭祖宗的意思,但是,“人都过世了,还能知道点什么呀?”
魏姝然瞪着晏开,忍不住就抽了一巴掌他后背。
“你爷爷奶奶忌日的时候,小昭有没有一起去祭拜?”
“那又……”
“小昭是她姥姥姥爷唯一的牵挂,他们走前几天,给我们家来过电话,说很欣慰,跟迎昭定亲的人是你。他们说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会对小昭好的。”
这是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路线吗?
晏开有很多要反驳的,他看着神情一下有几分肃穆哀婉的魏姝然和晏明来,张了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连往日最爱的香辣油焖虾也觉索然无味。
“行,我可以去。”他放下筷子,点头,郑重看着他们,“回来之后,我有件事情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