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深入交流
叶唯这句话让展昭立刻就回想起自己刚入开封府的时候，他投身公门的事刚刚传开，很多江湖上的朋友都不能理解，他们几乎每个人都问过这个问题。
那时的自己根本给不出什么具体的回答，因为他也不确定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决定。
因为这个他还失去了一部分朋友，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他觉得凭包大人的为人品性，他的选择应该是没有错的。
如今是他入开封府的第四年，这四年他从跟在包大人和公孙先生身边到能够独当一面，经历颇多，已经明白了他所做之事的缘由和意义，只是过去了这么久，展昭还以为没人会再问他这个问题了。
没想到叶唯会问起。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展昭叹道。
叶唯看他应该没有不想说的意思，就回他：“我可以听你慢慢说。”
“好。”展昭欣然道：“那就从我下山开始说起。”
“我师娘的身体一直不好，大夫曾言她活不过三十，还好有师父悉心照料，师娘多撑了十五年，直到六年前病逝。”
“师娘死后，师父毅然追随而去。”
“你怪你师父吗？”叶唯问。
展昭摇了摇头，说道：“我同他们相处了十五年，从小就看着他们夫妻恩爱，情投意合，我深知他们离不开彼此，师娘死了，师父根本就活不下去。”
“我得他们顾念才能安安稳稳长大，这于我本就是再造之恩，值得我感激一生，难道还要让师父为了我，违背自己的心意继续活下吗？”
师父和师娘的感情一直是展昭羡慕的，他年少时也常常幻想过有朝一日能遇见他心爱的女子，他也会像师父那般尽全力护她一生，与她琴瑟和鸣。
不过入了开封府之后，他便放弃了此想，毕竟他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各种公务和案子上，能放在私人感情上的太少，更何况开封府向来铁面无私，秉公执法，这些年树敌颇多，若真有姑娘跟了他，福享不了多少，苦应当不会少吃，所以还是不要祸害别人了。
叶唯听后微微颔首，然后追问：“然后呢？”
“师父临终前只交待我两件事，第一件是让我一定要将他和师娘葬在一起，第二件便是要我保证，此生绝不为非作歹。这两件事对我来说再简单不过，自然满口答应。”
“埋葬他们夫妻后，我就下山了。”展昭垂眸看向手中的酒杯：“当时我其实很茫然，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然后我遇到一群恶霸在欺负一对母女，就出手帮了她们。”
“恶霸被我赶走之后，那对母女就对我十分感谢，说我对她们有再造之恩，日后有机会必定报答我。”展昭笑着说：“我当时还年轻，虽然只是随手救下，没指望什么报答，但听到她们向我道谢，又对我百般夸奖，心中难免有些自得。”
“这件事之后我就想，师父传我这一身武功，绝对不能浪费，就用来行侠仗义也不错。此后我便继续行走江湖，每每遇到不平事总要管一管，一来二去，就有了‘南侠’这个称号。”
“不瞒你说，刚知道这个名号的时候，我嘴上虽然说着谬赞，但心里还是高兴的，还以为自己真的帮到了别人。”展昭看着叶唯，自嘲道：“后来方知，我的想法实在有些可笑。”
叶唯左右托腮，满脸好奇：“发生什么了？”
“我又回到之前去过的地方，发现我曾经帮过的人有些依旧过得不好，甚至还有人因为我的帮忙，被恶人记恨，过的比以前更加艰难。”
展昭偏过头，不知在看什么：“那之后我就开始怀疑我所做的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
他说的这种情况叶唯多多少少能猜到，类似的情况在现代也有，有些人在见义勇为之后会遭到犯罪分子的报复。像展昭这样厉害的人，他们是动不了，但那些暂时被展昭解救的平头百姓，他们报复起来却十分简单。
“这不能怪你。”叶唯把手放下，坐直身体：“怪还是要怪那些作奸犯科的恶人。”
“谢谢。”知道叶唯是在安慰自己，展昭道谢后继续说道：“我当时虽然有些怀疑自己，但再遇到不平事时还是忍不住会出手。”
“不过因为有了之前的教训，后来再行事我总会考虑的多一些，不敢再随意莽撞行事，直到遇见包大人。”
“那次是个杀人案，谁是凶手一目了然，但苦于没有证据，只能暂时任他逍遥法外，我本想直接杀了他，却刚巧碰上那个案子移交给包大人处理。包大人向来断案如神，或许可以找到证据将凶手捉拿归案，我就暂时没动手。”
“后来案子破了？”
“嗯，”展昭点点头：“不到两天，包大人就把案子破了，凶手就是那个人。”
叶唯笑了笑：“你当时什么感觉。”
“非常佩服。”展昭认真道：“觉得这位大人十分厉害，就跟了他一段时间，期间机缘巧合救了他一次。”
“包大人看我身手好，便起了招揽之心，我本意是要拒绝的，毕竟官府规矩太多，不够自由，我肯定待不下去。包大人看出我想拒绝，就对我说了句话。”
“什么话？”
“他说，凭我一人一剑，就算穷其一生来伸张正义，于整个世道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真想要帮扶所有黎民百姓，还是要靠朝廷，靠律法。”
“我当时也判断不出包大人说的究竟对还是错，但就是觉得他不会无的放矢。”
“然后你就留下了。”
“对，”展昭面带笑意：“想留下来看看他所言究竟是对还是不对，然后我就被包大人举荐到皇上面前，有了这个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的职位。”
“如今，我已经懂了包大人的意思，凭我个人之力，能做的有限，而且外人的帮助对于弱者来说终究是被动的。律法则不同，律法给了所有人能主动为自己讨个公道的机会。”
“虽然现在的朝廷和官府还不能做到完全的公正，但还有包大人这样的官员在，当今圣上又是明君，日后定会越来越好。”
“而我展昭，愿倾尽全力陪着包大人维护这世间的公理正义，若能为其尽一丝绵力，此生足以。”
“说的好——能为心中所愿拼尽全力，不计得失，叶唯佩服！”叶唯伸出手给展昭倒了杯酒，然后拿起自己的碗说：“来，我以冰饮代酒，敬展大人一杯。”
“好。”展昭痛快地和他碰了一下，仰头一口将杯中酒喝完了。
叶唯刚把碗放下，就听展昭问道：“那你呢？”
“我？”
“嗯，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富家公子不当，要来开封府受累？”展昭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问道。
“这个……也说来就话长。”
展昭闻言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我可以听你慢慢说。”
这对话有些熟悉啊，叶唯又笑了，他想了想然后说：“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父亲的书房中有很多藏书？”
“记得。”
“我想进开封府就是因为其中一本书里讲的故事。”
这个理由太出人意料，展昭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什么样的故事？”
叶唯慢慢答道：“有一个孩子，本来父母双全，幸福美满，可惜好景不长，她七岁那年有匪徒入室抢劫，父母都死了，只有她因为被娘亲藏在衣柜里而逃过一劫。”
“所幸匪徒后来被官府抓住，偿了命，那个孩子也被救她的那个官员收养，算是有了依靠。”
“但那个孩子在黑暗的柜子里听到了父母受害的全过程，受了刺激，原本活泼的她变得安静起来。收养她的那对夫妻花了不少心思，也没什么改善，这让他们很担心，生怕那孩子这里出了问题。”叶唯用食指点了点胸口说道。
“那他是吗？”
“不是。”叶唯摇头：“父母的离开的确让她伤心，可除了伤心外她更多的是迷惑。”
“迷惑？”展昭不解。
“嗯，她太小了，想不明白，那个匪徒为什么要杀她的爹娘，他最后也赔了命啊，做这些到底图什么？”
“不过这样的迷惑没有持续太久，她很快就知道并不是所有人做了坏事之后都会被抓住，只要行事小心些，隐蔽些，犯了法的人也有可能逍遥法外。”
“那个孩子想到了她的一个夫子，那个夫子是学院里出了名的严格，哪个学生要是偷懒不好好完成课业，他必定会罚得更多、更重，人也精明又细心，学生们的所有小聪明都瞒不过他。”
“就这样瞒也瞒不过，躲也躲不了，被罚多了之后学生们都长记性了，再也不敢偷懒。”叶唯歪了歪头：“那个孩子就想，要是天下所有的官员、捕快都像她那位夫子一样，是不是就没人敢作恶了。”
“刚巧收养那个孩子的官员也是出了名的断案如神，一生洞察秋毫，破案无数，她想要拜他为师，希望日后也成为这样厉害的人，让那些恶人知道作恶之后根本逃不过，让他们因为惧怕而不敢作恶。”
“很天真，是不是？”叶唯笑着问。
天真是有些天真的，可展昭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好在叶唯也不是真的想要他接话，所以展昭还在迟疑的时候，叶唯就继续说了。
“那个官员同意了那个孩子的要求，从此他们就师徒相称，别的孩子完成课业之余都是各种玩耍，而那个孩子完成功课之余基本都是在看卷宗，各种各样的卷宗。”
“看得多了，再加上年纪渐长，那孩子也慢慢知道她儿时的想法有多不切实际。”
“没有人能保证自己可以勘破所有案件，也没有人能让罪恶消失，因为只要有人在，犯罪永远不会停止，坏人也抓不完。”
叶唯想起师父在黑暗中枯坐的背影，每当有破不了的案子或者没救成的受害人，师父都会那样坐一夜。
不知为何，听到这里展昭的心猛然揪了一下，这样的现实对那个孩子估计又是一个打击，他问道：“之后呢？”
“幻想破灭，那个孩子很低落，师父问她还要不要继续的时候，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原来想好的路走，后来她也的确成为了像他师父那般厉害的人。”
“为何？”
“因为她想通了。”叶唯十分语调轻快：“坏人抓不尽，能抓一个是一个，案子破不完，能破一桩是一桩，尽力就好。”
展昭感慨道：“他能这么想，已是极为不易。”
“我就是被这个主人公感动，想要效仿她，当今世上哪里还能比开封府更合适？所以—”叶唯朝展昭凑近了一些，调笑道：“我这就来了。”
展昭端起酒杯，低头笑了一下：“原来如此。”
……
夜渐渐深了，展昭和叶唯畅谈一番后就熄灯睡下了。
展昭翻来覆去了一阵，实在睡不着，今晚和叶唯的一番交流让他有些心绪难定。
他开始回想叶唯今晚说过的话，虽不确定叶唯说的那个故事是真是假，但就他的所作所为来看，展昭可以确定叶唯的心意就如他所说那般。
能有一个志同道合，并肩前行的同伴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所以当叶唯说出那句“尽力而为”时，展昭心里是激动的，他忽然很庆幸叶唯进了开封府，庆幸自己能有机会和他相交。
可展昭现在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他一想到叶唯躺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就睡不着了！
他虽然不喜欢和别人过多接触，却也并不是第一次和别人同住，之前条件不允许的时候和别人同床也是有过的。
可就算和别人同睡一床，也没像如今这般辗转反侧。
展昭侧耳仔细听了听，听到叶唯平稳均匀的呼吸声，想来是已经睡熟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手轻脚地坐起来朝叶唯看去。
现在已是深夜，可外面月光皎洁，叶唯的位置又正对着窗户，展昭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这一看，眼就移不开了。
叶唯的头枕在枕头上，乌黑的长发散在身后，衬着他的脸的越加小巧，因为是侧睡，右脸被压的鼓出一块，嘴唇也有些微微撅起，安安静静的看上去十分可爱。
等等……可爱？
展昭心里一惊，然后飞快躺下，眼睛也紧紧闭上。
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啊？
展昭翻了个身，命令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赶紧睡觉。
还好叶唯不会知道，要不该恼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