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前世
顾惊鸿和云处安第一次认认真真的道了歉,为自己从前所有伤害她、将她的心意弃之如敝履的所有所作所为道歉,云处安不放在心上。不代表她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其实……其实她早就后悔了,只是碍于那点可笑的小心思,不好意思承认,也害怕控制不住自己,但她身边的朋友这么信任她,无论如何她都不能不辜负他们的心意,不能控制也要控制。她一定一定,不能重蹈覆辙。
云处安听她说完,只是说:“何来原谅。”
“我从来没怪过你。”
在她们越走越远的那些日子里,她痛心,她不解,但她想,只要惊鸿还愿意再靠近她一点点,她一定要拼尽全力挽回这段友情,哪怕她是真的厌恶了她,半点也不愿接近她,她也一定会默默守护她在她身侧,看她一辈子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这样就好。
更何况,现在的惊鸿出落成了亭亭少女,还有一颗侠义心肠,有改变命运的勇气,身边也有爱人朋友。她想象中的惊鸿,本就应该成长成这个样子,她很高兴,这个过程能有她的参与。和惊鸿在一起,她才更像一个有爱恨嗔痴、有私心的活生生的人。
所有人都说她善良仁义,将她标榜为菩萨一般人物,给她安上枷锁,只怕哪一天他们说为天下苍生牺牲性命一类的话,她都只能慷慨的奉献出自己的心头血。她可以为了大义那么做,可是却从来不会有人问她一句想不想活着。是人都有私心,为什么注定无私奉献的那个要是她呢。
她也是个人。
在惊鸿身边,总是能感受到恣意的少年气,感受到生命体那种滚烫的血液、炙热的心跳,那种渴望活着的感觉,渴望在她身边再多陪她些时间的感觉,好像能望到人到暮年,她们一起回首往事的幸福感。
等来年开春,我们再一起种一颗树好不好。”顾惊鸿语气里带着恳求,居然还有些紧张,屏息等待着她开口。重新种一棵树,重新开始。重新做好朋友。人这一生太短暂了,她不想再因为自己的固执和所谓的骄傲留下遗憾。经历过这次事情,她终于感受到了,生命无比脆弱,年华数十载也不过转瞬之间,人生能有多少次后悔了还能为之做改变的机会,所以她不要后悔,无比清晰的看清了自己的心,她不要再管什么命定的结局,不要再顾虑原文的设定,她就是要和云处安做一辈子的朋友,直到死。
怎么不可以呢,她很难拒绝她的要求。云处安说:“好,等来年开春我们就一起种,还在两家之间种。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一直在一起。”
借着烛火,顾惊鸿隐约看到她的眼中有泪光闪动,那个永远宽容、永远在云端一般的人,蹙着好看的眉,又哭又笑,委屈的像个孩童,不顾形象的握着她的手问:“我总觉得像是在做梦,我是不是叩拜时伤到脑袋了,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会不会我一眨眼你就消失了,会不会我们并没有和好如初……会不会……这是真的吗。”
多少年了,她甚至没有奢求过能像现在这样,有好好说清楚的机会。
而且在她看来,她为惊鸿做的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惊鸿突然转变的态度让她觉得,很惊喜,更多的是不安,是惶恐,害怕愿望落空,害怕一切是梦。
顾惊鸿心里一阵酸楚,她为什么就没能早点道歉呢,她到底在别扭什么,她满怀愧疚的想。不过好在现在还不算太晚,她们正值大好年华,以后还有无数在一起的岁月,可以一起走过好多好多年岁,她们明年还要一起重新种一棵树呢。“真的,都是真的,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不会消失的。你的伤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是很疼,要不我们多待几天再回去。”
“不疼!一点也不疼了。”她这样说着,但是顾惊鸿碰到她膝盖处的时候她还是倒吸一口气,那天她的腿早就冻到麻木了,加上跪了那么久,只怕以后会落下病根。不过既然来了,总要看看这个传说中的神山到底有多神奇,现在惊鸿暂时没事了,但若是能为她求的更好的克制之法岂不更好。于是也应了,就待几日就回,不然红豆不知情,还是会担心她们两个的。
苍山暮霭,寺庙挂着有些旧的红灯笼,雪落在枯树枝头,她扶着斑驳的墙壁静静听着钟鸣声,深山古寺,放眼望去,暮雪皑皑,大雾弥漫,青山若隐若现,更添几分禅意。远处有个小师傅耐心的扫着石阶和门前雪,来来往往的香客依旧络绎不绝,与她擦肩而过,有人忍不住回首瞧了又瞧,一度好奇这位不染凡尘、仙女一般的标志人物是不是就是神山的“神”,是天上菩萨下凡来渡世间苦。
直到另一位妙龄女子出现,他们眼睁睁看到一个冷着脸的明艳美人拉走了那位遗世独立的仙女,口中还絮叨着“方才给你拿的斋饭怎么没吃完,是不是太清谈了不合胃口,等回去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你也是的,傻乎乎的站在风口做什么,图凉快吗。”句句透着关心,眼里也是明晃晃的在意。
众人忍不住停下来看着她们,那位冷脸美人见她们直勾勾的望着,拉着仙女的手往身后藏了藏,表情不悦的看了他们一眼,霜雪点缀着她眼下的朱砂,她明艳动人气势冷厉,教人又爱又恨,遂不敢再去看,匆匆低下头做自己的事去。
云处安道她来的正好,主持正好要见她们,说是“那位”听说了她们的事,突然有了见他们的兴致。“传闻那位神君眉目俊朗,身边总有奇象,他似乎受万事万物偏爱,就连落雨雪时头顶都会出现一把伞。”顾惊鸿不怎么关心那位传闻中的神君是什么样子,因为之前的事情,她对那些个神仙并没怎么有好印象。在缭绕香火中,她跪在了蒲团上,景从这会子在家等她,会很心急吗,她之前说想和景从成亲不是随口一说的,她想好了,再过一阵子,处理好心魔的事情,他们就成亲。
人在这种事情上总是愿意相信神佛的,她轻轻晃动手中的签筒,说着愿和景从一生一世一双人。云处安未停下,还在说这那位神君,听说这位神君寻寻觅觅,就是为了等待前世的爱人。顾惊鸿听见签子落地的声音,在云处安委婉动听、讲述故事一般的声音中,伸手去捡。
手边的签子却突然被另一双手捡走,那男子白发红衣,眉目如同画中仙人,眼尾有些红,狭长的眸子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冶的美感,可他眼中却无甚悲喜。他穿着红衣,和顾惊鸿站在一起很是养眼,像是一对大婚的新人。手中紧紧握着一串佛珠,青筋爆起,手上很是用力,珠子在他手里似乎都要被碾碎了。及其漂亮、甚至有些勾人的容颜,和他过分清冷禁欲的气质,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他递上去,顾惊鸿接过时不小心碰到了他没什么温度的手,他另一只手中的佛珠猛然断开,哗啦啦四散开来,滚到一些角落里,滚到她的脚边,她下意识的伸手想帮忙捡,被那人淡淡的一句话堵回去:“不必在意,断了便断了,它已经发挥了应有的作用,本君想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顾惊鸿握紧了手里的签子,还没看,这会儿才想起来看眼前这人究竟是什么模样。那人温文尔雅,气质出尘,红衣白发极为衬他,眉心一点红,似神佛,又似妖鬼。
只一眼。她心头莫名有种很熟悉的感觉,恍如隔世、一眼万年。
他是谁。他们是不是认识。
如果不认识,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不仅是熟悉,她甚至觉得不敢再看第二眼,她畏惧他,害怕他,想远离他。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害怕这个看起来笑容温柔,如同神佛一般的男子。总觉得,心底有个声音疯了一般在呐喊,远离眼前这个人。
那人好像没注意到她的怔愣,只是自顾自的轻声和她解释:“不知道姑娘求的什么,卦象极凶,怕是……不能得偿所愿。”顾惊鸿手中出了汗,她喉咙干涩,不顾礼数的将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上:“反正我也不信这个,好不好,不是这个能说了算的,我说好,我要它,它便好。”
那男子听了也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这一点,你倒是和以前一样。凌寒。”
听到这个名字,她心头一跳,攥紧了红衣袖口,眼里一片红,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我不叫什么凌寒,你认错人了。我叫顾惊鸿。”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很是宽容的点点头,可嘴上半点没有让步:“我知道,但是你以前就叫凌寒,不过忘了而已,我会让你想起来的。”顾惊鸿突然喝一声:“可是我不想,我根本不想回忆起来任何东西,我就做顾惊鸿,不行吗。”她眼中的泪也猛然滑落,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云处安也被眼前的一幕吓到,即使摸不着头脑。还是本能的拉住顾惊鸿的手,敌视这眼前这位传说中的神君。即使可能是力量微弱,螳臂当车。
死一般的沉寂,直到顾惊鸿勉强情绪稳定了些,她才擦去无端流下的泪,平静的说:“我不想管什么前世,前世就是前世,过去了,今生我只是顾惊鸿,还请神君不要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
顾惊鸿这么说,他的表情还是几乎没变,眼角眉梢的弧度还是保持在留有得体的笑意上,只是宽容的说:“好。”
他这么轻易的说了好,才让人意外。但总算让人放心一些,她们很确定,要是眼前这人打算硬来,她们也束手无策。
顾惊鸿连再见都没有说就往外走,她再也不要来这个地方了。
“要回家吗。”云处安牵着她的手走出去,踏在湿润的台阶上,一阵凉意袭来,顾惊鸿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似乎想要汲取些力量。她什么都不问她,只问她要不要回家。
顾惊鸿只是往前走,眼神空洞,直愣愣的望着前方,看也不看脚下,让人担心她会失足跌下漫漫长阶,摔个头破血流。“你说,为什么所有见过我的人都好像在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她抬头,雪后的神山更显清幽,寺中佛像慈眉善目的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可她却好像一刻都不曾受庇护,拖着疲惫的身躯,像个将死之人。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她猛然拽紧云处安的衣服,眼神极为无措,迫切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你是顾惊鸿。”
“惊鸿!”
“顾惊鸿!”
伴随着云处安的答案,另外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众多香客之中,有几位拨开人群,朝他们走来,两位男子步履从容,其中那位玄衣男子在看到顾惊鸿之后步子稍微快了些。最快的那位是个可爱的小姑娘,脚步倒腾的极快,像是冬日在人前讨食吃的小雀儿,蹦蹦跳跳的,走到她们面前时,脸已经涨的通红:“哼,出来玩也不带上我,不讲义气,小气鬼!”
她并不知道二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只是在步履端庄的云处安罕见的在雪地之中踉跄了几下时才发现了不对劲,追问起缘由。“是为我。因为我,她才这样的。”顾惊鸿的眉眼有几分冷,声音也有几分冷。她是不是走到哪里,都会引来祸端,都会让人受伤。她的手在衣袖之下慢慢收紧。
“这样啊,灵么,若是灵,我也替你拜拜。”顾惊鸿抬起头,对上芊落那双清澈的眼眸,一时语塞。心里积蓄着的那些凉意骤然消散,她别过头去,暗骂了声笨蛋,芊落扭过头来扯着她的脸问:“你是不是偷偷哭过了,眼睛这么红。”
顾惊鸿拍开她的手,破涕为笑,也不顾雪天路滑,追着她要扯回来,云处安夹在二人中间无奈笑笑,嘱咐她们别摔了,陆归尘见状微微皱起了眉,视线全落在云处安身上,云处安却有意躲避他的视线,怎么也不看他。
长阶之下,景从看到她们凑在一起,瞬间就想通,她们二人应当是和好如初了,便也由衷露出笑来,在皑皑暮雪中对顾惊鸿伸出手:“惊鸿,我们来接你们回家。”
她的手脚慢慢回温,甚至觉得身上的衣物厚重,都冒了几分汗,她止不住的点头,飞快的跑下去,一把拥住眉眼带笑的男子,抱的很紧很紧。
几人有说有笑的往回走,顾惊鸿紧紧地牵着景从的手,景从笑的很好看,让她怎么也移不开眼。
寺中缓缓走出一位神佛一般慈悲的男人,他低眉俯瞰着雪地里的依偎在一起的身影,眸光沉沉,烛火映衬着,他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隐没在黑暗中,依旧让人赏心悦目,只是他的眼神,像阴冷的蛇,在无意之中一寸寸爬上身体,将人吞吃入腹。
芊落无端觉得背后有些冷,回首望了一眼,来往面目模糊的众生中站着一个好看的男人,她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但又笃定一定是见过的,再定睛去看时,那身影骤然消失,好像之前都是她眼花出现的幻觉。
“走了芊落。”
“知道了!”她摇摇头追了上去,反正那男子给他的感觉极为亲切,总归不会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