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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抵达洛阳城外,已是兴平三年(公元196年)初春。
洛阳附近小军阀林立,都想歼灭彼此,无奈兵力与后援有限,只能维持胶着,形成一个个的警戒区域,汉帝便在交集处歇息。
没有小军阀敢轻举妄动,洛阳难得平静了下来。
“(……陛下就在附近吧。)”
各警戒区域都有兵士看守,丝毫不敢大意,郭嘉从其守备范围推算汉帝的所在地。
“(争夺陛下的都是小军阀,存有如袁将军割据野心的大军阀是多数呢。)”
小军阀因能力有限,鉴于董卓与其党羽因扶植汉帝而崛起,多有起而效尤之心;规模较大的军阀有割据之心,又无甘冒不讳之风险,只能无视失势的汉帝。
“(在没有新的势力来搅和前,恐怕还会僵持一阵子。)”
小军阀成就不了大事,郭嘉于脑内寻找可能的新军阀。
“(西边的马腾、韩遂志仅西疆,未有入主朝政之野心;刘表以贵冑割据荆州,不可能会迎陛下;张杨与洛阳这些小军阀处境相似,寻不到突破点;豫州陷入无主状态,没有军阀势力……)”
郭嘉环顾洛阳附近的军阀分布后,伸起了懒腰。
“听说曹将军又剿灭一批黄巾贼了。”
“什么?!那批贼可是有好几万,连豫州刺史都挡不住呢!”
“哎呀,连百万众的贼都除了,几万兵算什么。”
市集内,几名百姓聚在一块,讨论近日发生的大事。
“(曹将军……豫州……)”
郭嘉听到关键字,暂停放下思考,改听百姓间的对话。
“说真的,这里也该除除贼了。”
“嘘,小声点。”
“我偏要说!先前听到曹将军招徕流民垦田,若非兖州有些距离,我肯定过去!”
“只怕走到路上就被杀了。”
百姓叹着大气,只因治安不稳,才勉为其难窝在洛阳生存,不然他们何必忍受小军阀的脸色。
“为何不去冀州呢?从河内过去还算安稳吧。”
郭嘉主动攀谈,欲得更多信息。
“冀州是有钱人去的,我们这些贫穷人,他们根本瞧不上眼!”
百姓啐了一口,显见也受过闭门羹之苦。
“就算你戴着冠,是个读书人,家世不高也没用。”
百姓看到郭嘉的冠,直摇头,表示袁绍收幕僚首重家世。
“(这倒是不错。)”
若非荀谌的接纳,郭嘉也无法进入颍川谋士团内,遑论其他势力。
“好想吃白米饭……”
“去觅食吧……”
百姓因过度激昂,肚子的咕噜声提早报告,他们抚着空虚的肚皮,寻找下一餐。
“我这里有些饭团,可以送给你们。”
郭嘉从囊内取出饭团,明明只是简单的料理,但看在饿到发昏的百姓眼中,比珍馐更加美味。
“……那你吃什么?”
百姓睁大眼睛,不解郭嘉怎能如此慷慨。
“我要打听一件事。”
郭嘉微笑,要以饭团交换珍贵的情报。
“你说吧,如果我们回答得了……”
百姓面面相觑,都点了头。
“刚才你们说曹将军讨贼,那你们知道他现在人在何处吗?”
郭嘉压低声量,尽量不让第三人听到。
“听说前阵子在许县,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
其中一名百姓道出先前获得的信息,但他无法肯定,态度略显迟疑。
“许县吗……”
郭嘉眼睛微微一眯,评估情报的真伪。
“(许县是颍川郡治,最能集兵与倡导,曹将军是要藉机并吞豫州吗?)”
曹操是兖州牧,本无干涉豫州事务之权,但因豫州无主,百姓遭受贼寇侵袭苦不堪言,曹操讨贼免除百姓的痛苦,自能获得百姓的好感。
荀彧是颍川名门,曹操是谯的豪族,皆与豫州关系密切,只消倡导几回,百姓很快就会拥戴曹操为新主。
“(只是为讨贼吗?还是另有所图呢?)”
郭嘉想的不仅如此。
郭嘉抚着唇,玩味曹操不远千里的进军行动。
“请问……这样的回答可以吗?”
百姓未得郭嘉的回覆,主动提问,希望拿到饭团。
“嗯,感谢你们。”
郭嘉大方送出手上的饭团,牵着马与百姓道别。
百姓立刻将拿到的饭团狼吞入腹,显见他们饿了许久。
“(恐怕友若兄说得不错,那位名为锺元常的朝臣将消息泄漏给荀君了。)”
郭嘉牵着马,准备离开洛阳。
“(以许县为基地,到洛阳拯救危急的陛下,以荀君来说是绰绰有余了。)”
郭嘉骑上马,准备回到阳翟。
郭嘉已经得到充分的信息,知道袁绍将永远错失时机。
迎立汉帝与否不是最重要的关键,而是操控舆论,左右天下人的观感。
当袁绍不迎汉帝,徒以讨小贼为业,郭嘉便知袁绍无法成就大业。
“(虽然很不甘心,但这局是荀君赢了。)”
郭嘉摇了头,对可预料的结局多少失落。
郭嘉以谋士自许,获得胜利是首要目标。虽然他提出迎或不迎的因应措施,但袁绍不听,形同未言,依然是惨败作结。
郭嘉只能回到阳翟,再度观览天下大势。
“老大,欢迎回来!”
阿义看到郭嘉的身影,迅速放下扫帚,冲了过去。
“……这么高兴?”
面对阿义盛大的迎接,郭嘉微笑以对。
“老大不在,好多事情都没处理,桌上都是卷轴了。”
在阿义单纯的笑容下,传达出如恶鬼般恐怖的事情。
“……你是未来的老大,得学着点。”
郭嘉抚着头,不是很想要这种见面礼。
“我看不懂那些复杂的东西,还是你适合啦。”
阿义再度拿起扫帚,以粗活卸责。
“又希望我仕官,又要我当老大,很矛盾呢。”
郭嘉摇了头,踏入卷轴地狱的现场。
如阿义所言,桌几上满满的卷轴,一旁的地板也有散落的竹片,都书以密密麻麻的文字,传递五花八门的讯息。
“看来得处理一阵子了……呢。”
郭嘉看到如山堆栈的文书,也觉得困扰。
“老大,我帮你备酒!”
阿义兴奋到隔壁的房间取酒,大有要郭嘉睡在公文堆内的打算。
“喔呀……”
郭嘉无奈坐下,开始分类文书。
“(转眼间,春季就要结束了。)”
郭嘉依类型排列后,以时间先后为序,一一区分文书,感受到时间的飞逝。
“(我还要在这里隐居多久呢……)”
再过三年,郭嘉就是而立之年了。
古人寿命大多止于壮年,天数又难以预测,郭嘉不禁认为自己可以掌握的时间不多,只能一跃登天,建立不朽的功业。
然而,一跃登天的机会渺茫至极。
“老大,我将酒放在这里了。”
阿义一次抬了五、六罈酒,供郭嘉歇息时饮用。
“嗯。”
郭嘉点了头,心不在焉回了阿义。
“……老大,要打起精神喔。”
阿义对郭嘉鼓舞,带着笑容离开了房间。
“(他很敏锐又有颗仁厚的心,有阿续的辅佐,应该没有问题。)”
虽然众人总说阿义笨拙,但郭嘉知道阿义的用心。
郭嘉没有家族的庇佑,若无组织的相挺,天下间几乎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原本组织的领导者是阿义的父亲,在血战将临时,他将年幼的阿义与整个组织交付给郭嘉。
郭嘉是外人,组织内的兄弟难免有异声,但因阿义与阿续的支持,他才获得基本的发言权。经由郭嘉的调整,组织从武装部队转型为商团,得以在乱世中立足,他始获得组织内兄弟的认同。
现在,阿义将届弱冠之龄,郭嘉认为该是交还领导之位的时候,但阿义总以笨拙为名不愿接受。不是阿义没有担任领导的能力,而是他想确定郭嘉有稳定的目标后,才能安心接下工作。
郭嘉何尝希望无所事事?
“……饮酒吧。”
心情异常烦闷,看不下文书,郭嘉索性藉酒消愁。
“甜酒香……还是这酒的滋味最好。”
喝酒的时候,得以忘却琐事。
特别是闻到熟悉的甜酒香,郭嘉更感幸福。
“(荀君……)”
甜酒的好滋味,使郭嘉想起了荀彧。
“(我有足以使荀君骄傲的能力吗?还是……)”
志才的死使郭嘉对曹操有微词,但志才不怨,郭嘉也无执着之理。
事实上,郭嘉在意的是荀彧。
荀彧有广泛的人脉,优秀的政治手腕,都是郭嘉望尘莫及的。
若要问郭嘉能为荀彧做些什么,他未必回答得了。
“……唔!”
突然,酒杯从郭嘉的手中滑落了。
郭嘉发出闷哼,扶住了地板,有如天摇地动的强烈呕吐感冲至喉中。
那种呕吐欲如湍急河流冲过栅门,撑不了多久,便会全面失陷。
郭嘉摀住嘴,避开了文书,只能求减低伤害。
“老大,你没事吧?!”
阿义听到酒杯击地的声音,立刻入房,发现脸色发白的郭嘉。
阿义冲上前,扶住郭嘉。
“让……”
郭嘉想要推开关怀的阿义,但他的手施不出力,只能勉强移过头,哗啦哗啦吐了出来。
刚才饮的酒伴随着酸腐的味道,整个室内都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又发作了吗?”
阿义扶起郭嘉,面露忧色。
“……大概吧。”
呕吐之后,郭嘉的头虽晕,但已无呕吐欲,以虚弱的气音回应了阿义。
“我去清理。”
阿义见郭嘉情况稳定,拿起抹布就要擦去呕吐物,不使房间留下难闻的气味。
“……”
郭嘉调整吐息,稳定心绪,不让眼前如漩涡肆虐孤帆。
阿义三两下就擦好了呕吐物,但郭嘉迟迟没有移动身子。
阿义很担忧,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打扰的时候,默默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