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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突然站起来了?坐下!”
郭嘉甫站起身,司仪便发出厉声,示意郭嘉注意场合。
郭嘉不理会司仪,从容整装,优闲自适的态度与严谨拘束的名士迥异。
“无妨,且听他怎言。”
袁绍挥了手,不欲在欢乐的宴会中动肝火。
“甫闻袁将军谈起月泉姑娘是汝南第一,今日所见,恐怕袁将军有所保留。”
郭嘉叹气摇头,但眼底毫无颓废,依然炯炯有神。
“保留……袁某怎会行如此事?”
袁绍眼睛微睁,对郭嘉突如其来的指控感到困惑。
“……他在说什么?”
“太不敬了!”
其他幕僚听到郭嘉的话,立刻升起厌恶之情,直瞪着郭嘉。
“要阻止他吗?”
辛评看向荀谌,咨询其意见。
“……姑且静观其变。”
荀谌就在郭嘉身旁,接受到如利刃的眼神攻势也多,但他尊重郭嘉的想法,尽力压抑不安。
“这么平凡的表演、平凡的姿色,怎能称上汝南第一?肯定最美的姑娘都被袁将军纳了!”
郭嘉盯着月泉,对在场许多幕僚都感到心痒难搔的月泉,他却是直视无碍,说服力相当充足。
“这……应该不太可能吧?”
“但是……”
郭嘉言一出,又引起轩然大波。
比起眼前的月泉,未曾谋面的袁绍的爱妾更为神秘,许多幕僚不禁有一睹的欲望。
这些人,存心与登徒子相同,永远无法满足于既有的美人。
“……”
另一方面,犹豫的是月泉。
月泉看向沮授,又看回袁绍,对自己的美貌产生了怀疑。
如果月泉的美真如牡丹艳绝四方,为何袁绍能从容介绍给幕僚,而非自己拥有呢?可见,对袁绍而言,月泉的美也只是普通。
然而,月泉没有想到另一种可能。
“(所以才说妳平凡。)”
从月泉的反应,证实了郭嘉的论述。
事实上,正因袁绍认同月泉是数一数二的美人,才会将她介绍给最倚重的沮授,希望沮授纳了汝南的妾,拉近袁绍与沮授的距离。
月泉不解此理,随郭嘉所言怀疑袁绍的用心,无法成为郭嘉心目中的“美人”。
“袁某的妾……”
袁绍有些尴尬,正于脑内寻找词汇。
袁绍没有必要让爱妾出面供幕僚品评,但他又担心处置不善,会如郭嘉所言,造成彼此的不愉快。
“难道是太美丽,非得藏起来不可?”
郭嘉看向屏风,后方有些骚动。
“这……”
袁绍的嘴角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相应的回答。
“咳……”
沮授低头饮酒,轻叹一声。
“袁某……”
袁绍听到沮授的叹息,似乎有了主意,但神情依然犹疑。
因为,许多幕僚盯着袁绍,似乎都期待看到袁绍的爱妾。
“……这样真的行吗?”
辛评面色一沉,要荀谌早点劝下郭嘉。
“事到如今,只能依他了。”
荀谌轻声回复辛评,态度如乘着小帆的旅客,在狂风巨浪中只能仰赖船夫的无力。
“(只是叹气……吗?)”
郭嘉玩味沮授的反应,欲解读出沮授的意思。
“何不让他一览?”
迟迟没有说话的刘氏发出细微的笑声,一句话终结袁绍的犹豫。
刘氏的笑容与其说自信,毋宁更像幸灾乐祸。
“……好吧。”
袁绍听取刘氏的建议。
“你们就出来吧。”
袁绍无奈要爱妾出屏,供幕僚观看。
“嗯……”
袁绍的爱妾一一走出屏外,守在袁绍的身后,微微低头,不与异性有直接的眼神接触。
“原来如此……”
原本满心期待的幕僚,没想到真能看到袁绍的爱妾,反倒起了羞愧之心。
他们发出各式各样的声响,一时也听不出其想法。
“(嗯……)”
郭嘉欲评断袁绍爱妾的姿色,但她们低着头,他也无从比较。
“怎不抬起头,这样谁知道妳们长得如何?”
刘氏扬起笑容,要袁绍的爱妾抬头供人观望。
“是……”
爱妾们听到刘氏的话,勉为其难抬起头。
“哇……”
单纯欣赏与四目相对的威力完全不同。
袁绍爱妾的美貌不如月泉,但娇羞温柔的姿态过之,更能激起男人的欲望。
那些幕僚猛喝着酒,不再有品评的想法。
“(月泉比较美丽。)”
然而,对郭嘉而言,袁绍爱妾比起月泉更加普通。
“啊~看来是我误会了。”
郭嘉直视袁绍爱妾,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爱妾们接收到郭嘉的视线,赶紧撤离目光,维持端庄的气质。
刘氏倒是坦然,不因郭嘉的言行举止改变态度。
“……有误会?”
袁绍皱起眉,不解郭嘉的逻辑。
“原来是连袁将军的妾都很平凡,抱歉,我说错话了。”
郭嘉回过身,拿起酒杯,满是叹惋姿态。
“……”
袁绍静默不语,但他的眼睛满是血丝,看得出他的愤怒。
爱妾皆为袁绍所纳,姿色兼佳,郭嘉否定这些爱妾,形同否定了他。
“善后就交给公子吧。”
辛评扶了额,决定将后续事宜全权交给郭图处理。
“赶紧转个话题吧。”
荀谌眼睛一眯,思索转圜的办法。
“就算你这么说……”
辛评皱着眉,一时也想不到。
“还不下去,丢人现眼什么?”
刘氏悠悠一句,逼袁绍爱妾回到屏后,彷彿一切都没发生。
“是……”
爱妾除了离开,还能做什么,显得楚楚可怜。
众人同情袁绍爱妾的处境,但除了目送其离去,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照你这么说,谁才能符合美人的条件呢?”
荀谌以此为机,切入话题。
“对啊!该不会是你根本不喜欢女人吧!”
随荀谌而起,现场又有起哄者,同声指责郭嘉。
“(意外对了……耶。)”
郭嘉微微一笑,但他要回答的不是性向问题。
“你先……”
袁绍重新调整情绪,准备请郭嘉回座时,刘氏却伸出手。
“妾身也很好奇,可否相告?”
刘氏主动提问,使现场重归宁静。
“美人要符合三个条件,一是貌美,二是身段……”
郭嘉把握机会,顺势托出了主题。
“……”
月泉看向郭嘉,对这段话难免有些不平。
月泉貌美,舞艺歌艺兼具,怎可言其不符合美人的条件?
其他幕僚也同样表示不能接受,恶狠狠盯着郭嘉。
“三是内在,同时也是最重要的。”
郭嘉举起酒杯,酒杯的曲线与他手腕的曲线形成一个完美的半圆,配合他阴柔不失男子气概的英俊外表,就如美画让人屏息以待。
郭嘉举手投足自有魅力,无需赘言,便可吸引众人的目光。
如果说荀彧的气质是男人尊敬,女人倾慕;郭嘉便是男人嫉妒,女人许心。
要发散这种美,唯有内在,因为──
“徒有貌美,缺乏内在使身段亦显拙劣,自是凡物。”
郭嘉的话语如刃一般尖锐,感受却如针扎过,刺激神经,却不会淌血。
“……”
月泉低下头,似乎也起了些想法。
月泉早已习惯男人对她的猎艳之情,但郭嘉看待她的眼神既非觊觎,亦非鄙夷,纯粹只是欣赏。
由郭嘉的的口中道出美人的条件,特别让人信服。
“女人哪需……”
正当有幕僚要大发议论时,一旁的同事赶紧压下了他。
因为,刘氏正对那人微笑。
三从四德是女人的美德,但有多少女人真正理解呢?
女人无法拥有高超的美行,仅以夫为荣,以夫为尊,多因男人恐惧女人会强于自己,不愿也不敢让其有学习的机会。据此,拥有内在的女人已少,再配合无法尊重其才能的男人,女人的内在长久不被重视,凡物自然越来越多。
“那你说,你有没有见过符合这三项的美人?”
在宴会的尾端,接近门口的地方,突然冒出了一道雄厚的声音。
循着那些声音,看到的是一个个身披文官服,却有精实肌肉的男子。
“(……他们是谁?)”
袁绍的麾下不乏武勇出色的将领,知名度皆高,郭嘉也曾看过几次,所以郭嘉肯定眼前的人物是生面孔。
不过,今日宴会不分身份贵贱,郭嘉不排除是自己忽略了。
“对啊,你倒说一说。”
“不要说书上写的!”
经由那些人犹如挑衅般的提问,又有幕僚随之起舞,欲知“真正的美人”是否真存于世上。
“喔呀?我当然有遇到囉。”
郭嘉呵呵一笑,自然的态度让人轻易地相信了。
“修长的身材,端正的容颜,凛然的气质,优雅的仪态,飘逸的长发;眉宇清秀而有性格,眼神坚毅而有灵,鼻梁直挺而准头正,朱唇诱人而齿白;文采郁郁而有物,姿态巍巍而不失礼。微微和风发丝飘散,煦煦阳光脸颊润红,最显美人姿态,但莫如月色略沉,如仙子之临凡。”
郭嘉一气呵成,将长期萦绕于脑内的美人以诗句表达。
辞藻虽不华美,但描述具体,美人的样貌如临眼前。
“……好美啊。”
幕僚间听到郭嘉的话后,都在脑内描绘美人的图像,露出满足的笑容。
古诗中虚渺难测的美人是美,终究无以想象,不如描述具体的美人来得亲近。
即使是英雄袁绍,智者沮授也眯起眼想象了一回,可见那名美人是如此动人。
“是哪里的美人啊……”
幕僚间洋溢幸福的微笑,还想知道更多。
“当然是颍川囉~”
郭嘉饮起酒,毫无犹豫泄露美人的所在地。
“颍川?!”
最先提问的壮硕文官发出不小的声响,一旁的同伴也颇吃惊,显然对颍川的了解颇深。
“(口音不像颍川人,但似乎很熟悉颍川的环境……)”
郭嘉对壮硕文官群的反应,起了如此喜欢探索新鲜事物的性格。
“颍川……那不是……”
“这……”
其他幕僚交头接耳,他们不是颍川人,又想知道美人的下落,不得不将目光朝颍川谋士团探去。
“你听过吗?”
辛平抚着胡,认为辛毗与郭嘉年纪相仿,可能会知道。
“不清楚。”
辛毗只是摇头。
颍川名士互有交流,人脉亦广,但不可能登门拜访闺女,随意打听姑娘的下落又显轻薄,成效有限。
“……”
荀谌闭上眼睛,也试着描绘美人身姿,眉宇却皱得死紧。
“(你们都见过他……)”
郭嘉回到位上,留下无尽的想象。
“(荀君……)”
郭嘉环绕宴会一圈,却不论如何寻,也寻不到所欲之人。
郭嘉暗暗苦笑,又饮了一杯酒。
“你说的人……”
荀谌见郭嘉没有再言,主动抛了一句话。
“怎么了?”
郭嘉望着荀谌,确认其想法。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熟悉。”
荀谌随即摇了头,将未尽的疑惑留于心内。
郭图出使不足一旬,便捎回了消息。
袁绍封锁消息,仅有极少数人知情。
郭嘉于马厩内刷马,一旁的阿续协助换水等工作。
时值寒冬,天外飘起细雪,不仅郭嘉、阿续吐着白气,连马儿都难忍寒意。
即使如此,郭嘉依然得刷洗,马儿才不会染病。
“好冷喔~”
郭嘉抱怨的同时,不断挥动刷子,借劳动取暖。
“……为何刷起马了?”
郭嘉不是仆役,却主动接下一旬的工作,阿续也难以理解他的行为。
“人微言轻,只能做粗活。”
郭嘉佯叹一口气,终于刷完同一厩的马匹。
“这话骗不了我。”
阿续将脏水撒到泡沫区,以大刷清除之,做好结尾的工作。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郭嘉呼了一口气,突然抛出了问题。
“谁知道什么奇怪。”
若非郭嘉是首领,阿续可能会拿手上的大刷,刷刷郭嘉的头。
“天气这么冷,袁将军还要骑马散心,不怕散掉一条命吗?”
郭嘉比着马厩内的深处,其栅栏皆为上好桧木,通风却不会飘进细雪、细雨,安置的是袁绍的骏马,现在少了几匹。
只有袁绍可以动用那些骏马,近期又无训练与巡视的计划,使郭嘉知晓袁绍正骑着骏马奔驰于草原。
袁绍不是年少轻狂的小伙子,会有如此疯狂的举动,定是有烦心事。
“看来出使不如想象顺遂呢~”
郭嘉收拾工具,挥手要阿续快些。
“……”
阿续缄默,迅速归位工具,要在时间内完成工作。
“(之前举办宴会还兴高采烈,现在却踌躇苦恼,究竟那一位写了什么?)”
在悠闲的笑容下,郭嘉却为郭图的信件所苦恼。
“(迎也好,不迎也罢,但时机宝贵,不容错过……呢。)”
郭嘉估算袁绍出游时间已过二个时辰,时将傍晚,一天就要过去了。
“(虽说晚些就会知情,但恐怕无从置喙了。)”
郭嘉吐出郁闷的空气,不喜欢无能为力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