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
厉夫人没有看清她的长相，只记得她垂着眸，看上去很安静。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走过去看着脸色有些惨白的厉明渊，眼眸中似乎有什么情绪闪过，但很快被她隐了下去，只淡淡地开口。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发烧了？”
陈明恩当然不会告诉她厉明渊是和云伽的事，只是恭敬地回答，“厉少这段日子忙着跨国合作，经常几天几夜的不睡觉，可能是昨天晚上受了凉，身子没撑得住。”
厉夫人默然，淡淡地点了点头，走过去坐在床榻边。
“你先出去吧，我在这里守着。”
陈明恩顿了顿，站起身来，“好的夫人，我就在外面，有需要叫我就行。”
厉夫人没有再答话。
陈明恩出去以后，她安静地坐在厉明渊的床边，替他掖了掖被子，手指触碰到他有些发烫的肌肤，她的手顿了顿，慢慢抚上他的脸颊。
多少年了。
她在心里这样问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安静地和自己的儿子待在一起，如同一个寻常的母亲那样，抚摸着儿子的面庞，过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厉夫人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单独和厉明渊待在一起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她的神情没有平日的淡漠严肃，眼底似乎流露出一股浅浅的悲伤。
她深深看进厉明渊的脸，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的一生、
她出身不低，对刻苦勤工俭学的厉老爷一见钟情，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他。
家里人因为她的缘故，处处帮衬厉老爷，而厉老爷自己也是真的有本事，家产就这么一步一步做大，直到厉家的家产已经成百倍地超过了厉夫人原本的家庭。
她本以为自己是赌对了，嫁给了爱情，没想到在怀孕五个月时，厉老爷却忽然领回来一个已经四五岁的小男孩。
她那时才得知，原来厉老爷一直有一个喜欢了多年的青梅竹马，青梅病逝，他接回她的孩子，视作亲生，疼爱有加，只因为那个孩子长得有七八分像他曾经的爱人。
厉夫人痛苦过，反抗过，挣扎过，嘲讽过。
最后，父母的离世，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清晰地记得那个早上，病入膏肓的父亲颤颤巍巍地握住了厉老爷的手：“霜林啊，我就把我唯一的女儿，彻底交给你了……”
“你要对她好啊，你一定不能……不能抛弃她啊……知道吗？”
厉老爷背对着她，答允了她的父亲。
后来，在父亲的葬礼上，厉老爷最后一次义正严词地和她谈及厉焰的事。
“厉焰，我一定是要带回家的，如果你不同意，我会和你离婚，家产，我们一人一半，也不算亏待你。”
“只是我答应过你爸爸，不会抛弃你……小淑，这么多年了，我就这一个要求，你就当为了我。”
厉夫人可笑地想，要不是为了让厉焰进厉家，厉老爷已经很多年没有叫过她一声“小淑”了。
最后，她还是妥协了，还是输给了自己选择的爱情。
但所有的委屈，在每天看着厉老爷对厉焰的各种宠溺、包容、温柔的时候，慢慢爆发。
一向寡淡的厉老爷，竟然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是不是在面对那个女人的时候，他也如这般眼神里皆是爱意？
她越来越内耗，情绪逐渐陷入了一个死角，开始病态地把所有的情绪发泄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比那个女人的儿子强，她总认为，只要厉明渊足够优秀，厉老爷就一定会更加喜欢他，更加在意自己。
她不顾一切地逼迫厉明渊，要他为自己争一口气。
可她忘了，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
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厉老爷对厉焰的爱，来源于对厉焰母亲的爱。
她不肯承认，当初自己背叛全世界都要嫁的男人，从来都没有爱过自己。
厉夫人缓缓闭上眼睛，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最后，她深深地看了厉明渊一眼，站起身来，离开了病房。
陈明恩站在外面，厉夫人目视前方，隐忍着自己的情绪，淡淡开口。
“照顾好明渊，公司的事……别这么拼命了，身体要紧。”
陈明恩一怔，还是回答了“好”。
这么多年，厉夫人从来没有对厉明渊说过这样的话。
她一直告诉他，要更加拼命，更加努力，获得更多成就，不顾一切。
却从来没有问过他，你累不累。
陈明恩转头看着厉夫人离开的背影。
她已经上了些岁数，不管怎么保养，总是能一眼看出岁月的痕迹。
因为她很久没有被人爱过了。
即便她的背脊挺得很直，走起路来依然是那么高傲干练，但陈明恩就是莫名觉得，那个一生要强的女人，此刻忽然变得苍老了许多。
-
厉明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下午了。
窗帘被护士拉开，阳光有些刺眼，厉明渊本能地抬起手遮住眼睛，手背却忽然觉得有些疼。
原来是不小心扯到了输液的针头。
他放下手，慢慢坐起来。
陈明恩第一时间走上来：“厉少，你终于醒了，怎么样？感觉好一些了吗？”
厉明渊没有回答，皱眉揉了揉太阳穴。
可能是好久没有睡这么长的时间了，厉明渊看上去还没有完全清醒，一张脸显得很淡漠，看什么都漫不经心。
他粗粗地环视了一圈病房。
陈明恩误解了他的意思，解释道：“云小姐昨天把您送过来的时候情况紧急，只剩下这个病房了，有些小，厉少将就一下。”
厉明渊掀起眼皮，淡淡地看着他。
“云伽呢？”
陈明恩愣了愣，道：“昨天晚上夫人过来了一趟，所以云小姐先走了，现在可能在上班。”
厉明渊皱了皱眉？
没过一会儿，他冷笑了一下。
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他多少年都没感冒过的身子竟然发烧了，而他的母亲竟然还会来医院看他？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
迎面走进来的云伽看见坐起来的厉明渊也明显一愣，随后笑了笑。
“厉少，你醒了啊，”她将手中的银色保温桶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我熬了一些汤，你睡了一天，应该有些饿了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保温桶。
没有得到厉明渊的回应，她回过头看向他。
却对上了一双讳莫如深的眼神，沉沉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