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
厉明渊在寒风中渐渐走近，贺屿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他并不愤怒，面容上甚至噙着一丝凉薄的笑意，眼神玩味地扫视着自己。
却让贺屿内心发寒。
他看着眼前的人，“小舅……只是误会，我和云伽是旧识，她有事情想求我帮忙……”
厉明渊略微有些不耐地“啧”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贺先生，我说过很多次了，你暂时还没有资格这么叫我，”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贺屿，音色淡淡，“我对你的私事也不感兴趣，只是有些不凑巧，你抱着的女人，我刚好认识。”
贺屿心内一颤。
厉明渊轻挑眉梢，“人我就先带走了，贺先生不介意吧？”
他问的是贺屿，却根本没再看他，眼神已经轻飘飘地绕过他，落在了一旁的云伽身上。
半晌，贺屿才从自己的齿间生生憋出三个字来。
“……不介意。”
厉明渊勾了勾唇，淡淡看了云伽一眼，转身走回车旁。
云伽紧紧裹住自己的衣服，强装镇定地从贺屿身旁离开。
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
车厢温暖，云伽单薄的身子蜷缩在宽敞的副驾驶内，她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胳膊，即便气温已经渐渐回暖，车子也早已驶离那片空旷的草坪，她依然有些惊魂未定。
一旁的男人沉默地开着车，右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良久，云伽声音微颤，“厉少，谢谢你。”
厉明渊从鼻尖发出细微的嗤笑，声音懒懒的。
“顺手而已。”
简单的两句话之后，车厢又恢复了沉默。
云伽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明明此刻的天色比方才更加黑暗，但她的心忽然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车子在一处幽静的别墅大院内停下，院子一侧的门匾上只写着一个黑色的字：【厉】
厉明渊熄灭了引擎，并不看云伽，径直下了车，走进别墅里面。
云伽跟在他身后，一路沉默。
“砰”的一声。
漆黑的客厅忽然亮起灯光，照亮了云伽原本黑暗一片的世界。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眯了眯眼，再睁开眼时，她看见了偌大的客厅简洁如斯，整个房子的风格和厉明渊如出一辙。
而就在不远处，厉明渊懒懒地倚靠在墙上，手里拿着一支烟，却没有急着点，歪歪斜斜地夹在两指中间。
他侧目看向云伽，眼神里带着一丝考量。
云伽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狼狈。
在海市奔波一天，拼命求救，和贺屿周旋，垂死挣扎。
落在厉明渊眼里，站在这样明亮的灯光下，她整个人显得格格不入。
云伽张了张嘴，她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只剩下一句“谢谢”。
厉明渊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嘴角，走向一旁的沙发。
他坐在中间，双腿随意交叠，修长的手臂耷在沙发的边缘上。
“我说过了，只是顺手，”厉明渊扯下领带随意丢在一旁，“云小姐就没有别的话想说了吗？”
云伽抿了抿唇，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他面前。
明明她在上，他淡淡仰视着她，可她依然觉得自己很低、很低。
“祁律师是你安排的吧？”云伽道，“他帮我分析了许多，真的很谢谢厉少。”
厉明渊挑眉，“是吗，所以那件事解决了？”
云伽轻轻摇头，“除非贺屿撤诉，否则即便愿意赔钱，对方也不一定愿意和解。”
“哦，那真可惜。”厉明渊将那支烟点燃，很随意地问，“需要我帮忙吗？”
云伽抬眼看了看他。
他轻轻吐出烟圈，烟雾让他的脸不甚清晰。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云伽觉得，她对厉明渊或多或少是有一些了解的。
比如现在，他问出这样的问题，不代表他真的就要帮她。
但也不代表他不会帮她。
云伽心里清楚，这些事情对于厉明渊来说，不过是一念之间。
她知道厉明渊不喜欢贺屿，也不喜欢自己提起这个人的事情，想了想，她走上前去，在厉明渊身边蹲了下来。
厉明渊垂眸看着她，目光不明。
云伽仰起头来，这个角度让她看上去颇为可怜，声音软软的，很磨人。
“我妈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只是另外一件事……我想请厉少帮忙。”
“说来听听。”他说。
“可以借我一百万吗？”云伽的手掌轻轻放在厉明渊的大腿上，冰凉的手指透过西装面料似有若无地摩擦着他的肌肤。
“我爸爸的手术和后续治疗都需要钱……我会还的，或者厉少每个月从我的工资里扣，也可以算利息。”
他嗤笑一声。
“真麻烦啊，”他说，“相比起来，我有更简单的解决方法。”
云伽的手顿了顿，她微微笑了笑，目光殷切。
“你想要钱，可以，陪我三个月，”他看着她，“用你最拿手的方式。”
四目相对之间，一切不言而喻。
寂静的夜里，云伽清晰地感知到时间的流逝，心跳的节奏如同秒针，时刻让她清醒。
厉明渊的神色很坦然，他只是提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至于采不采纳——
他很乐意交给云伽。
他一向尊重女人的选择。
云伽就在这样的目光中平复了心绪。
她直视他的眼神，勾起笑容。
“谢谢厉少，”她说，“我不会让厉少失望的。”
-
寒风如剑，尖锐刺耳。
偌大的别墅灯火辉煌，寂静得连呼吸都听不见。
贺屿独自一个人站在一个空旷的房间，和外面的富丽堂皇不一样，这个房间什么装饰和家具也没有，只有一盏简单的顶灯。
他没有开灯，闭眼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将他的身影都悉数埋没。
他微微垂着头，半晌，伸出手按向了一旁的按钮。
轻微的“咔嚓”一声。
暖黄的灯光瞬间倾泻下来，照亮了整个房间。
贺屿缓缓睁开眼睛，沉沉的目光逐渐蔓延至房间的各个角落——
目光所及之处，全部都是云伽的脸。
这个空空如也的房间里，只有一盏灯，和满屋满墙的，云伽的照片。
她走路的背影，她垂眸的瞬间；她回眸对着他浅笑，她在午后的阳光中向他走来；她在他的臂弯里小憩，她亲手给他做的生日礼物……
这里是他的心。
他已经不止一次弄丢了他的心，为了他的前程。
他以为今天的他有机会带云伽来到这个房间，向她诉说他这些年的爱意和歉意。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贺屿站在房间中央，一张张看向墙上的照片，里面的每一张，每一个细节，每一次拍摄时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注视抚摸过无数遍。
他抬脚向前走去，站在中间那张最大的照片面前。
那是他们第一次去海边时，云伽伸出手臂拥抱大海，在转身过来的一瞬间，他将她的拥抱定格了下来。
贺屿将自己的身子贴在照片上面，想象着云伽抱住他的样子。
良久，他闭上眼睛，很轻、很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