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玉碎
“刘信,刘信……”阿音惊呼道,她颤颤巍巍的去试刘信的鼻息,刘信呼吸还算平稳,缓了一会儿,等胸痛缓解之后,他慢慢爬了起来。
“还好没大碍。”阿音松了口气,她把刘信扶到旁边坐下,这时从远处走传来一阵摩擦声,阿音再次紧张起来,她不知道对方去谁,只怕是明月宗弟子找到了这里。
阿音掏出赤金令拿在手心,准备随时施蛊,她觉得自己的汗在一滴一滴淌下来,一动都不敢动。自己的蛊术还不稳定,刘信又再次受伤,万一对方人多势众,她和刘信就完了。
“咳咳……”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在山洞深处咳了几声,很快又没了动静,对方听起来是一个虚弱的女人,似乎没什么威胁。安静了很久之后,那个虚弱的声音再次咳了几声,听起来好像更弱了,似乎还有呻吟声,听起来似乎有些痛苦,阿音看了刘信一眼,想了想,以半蹲地姿势靠在石壁上,壮着胆子一点点前进,刘信捂着胸口,亦步亦趋地跟在阿音身后。
山洞里阴暗异常,跟之前在天祥寺的地下隧道的感觉一样,只不过山洞里没有温热的风吹来,而是干冷干冷的,偶尔能摸到几根干枯刺手的树枝子,毫无生机,似乎从没有人来过一样。渐渐的,阿音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她开始害怕起来,手往后拽着刘信的衣角,刘信也紧张起来,轻轻地把她拉后了些。里面越来越黑,几乎要伸手不见五指,阿音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脚下一绊,她“哎呦”一声,踉跄地倒在地上,手按在一个软软热热的东西上,好像是只人手。
阿音吓的“啊”的一声大叫跳起来,跌在刘信身上,那个衰弱的女声再次响起道:“是谁?”
阿音听着有些熟悉,但她怕自己听错了,便没敢出声。刘信的心里也敲起鼓来,他讶异地张大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过了会儿,那个声音又问道:“是……是阿音吗?”
“你是……”阿音的心陡然一紧,这个声音分明那么熟悉,那么温柔,她却不敢认。
“你是隽宁吗?”阿音说完,一下子扑过去在她身上哭起来,一时间,害怕,彷徨,激动,思念都汇成眼泪倾泻出来,阿音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把头埋在隽宁温热的胸口上止不住地号啕大哭。
“隽宁,你竟然在这里。”刘信也呆在原地,任凭眼泪夺眶而出,他浑身颤抖着,双腿一软,跪在隽宁身边,喃喃道,“宁儿,是谁害的你,我来晚了,我对不起你……”
“阿……阿音,刘信哥哥,我……我快不行了……刚刚我以为是明月宗的人来……所以,所以才施蛊抵挡……”
隽宁的胸口一起一伏着道,但每次都会间隔很久,她把头慢慢一歪,发梢扫在阿音脸上,在浓重的血腥味中散发着一丝干净的皂角香。
“隽宁,原来施蛊之人是你……”阿音恍然道,
刘信在黑暗中摸索着,扶起隽宁的手臂道:“隽宁,我们救你出去。”隽宁听到刘信的声音,努力直了直身子,努力把全身最后的力气运到指尖,她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抬起手臂施蛊了,只能抬起指尖,对着刘信的方向,低声念咒,蓦地弹出一股力量,把刘信推到十米以外,刘信顶到石壁上,赶紧站起来冲前跑去,却被一个透明结界挡住,任他怎么锤打也纹丝不动。
“隽宁,隽宁,阿音,把我放出去!”刘信急的发疯,用拳头一下一下凿在结界上,血顺着他的拳头一滴滴往下流。
“隽宁,你……你这是干什么?”阿音惊恐道,她拿出赤金令想要施蛊把刘信放出来,却怎么努力也放不出来蛊虫,赤金令也毫无反应。
隽宁苦笑一声,含糊不清道:“我,我现在这副容貌,不能让他看见,还是让他记住,我最美的样子……”
“什么?”阿音借着石缝里传来一丝微弱的光亮看过去,隽宁的脸已经烂了半边,像融化的雪水一样一点点塌缩下去,一只眼睛和半张嘴已经消失在烂肉之中不知所踪。
阿音疯了一样地叫起来,她手忙脚乱朝隽宁身上摸去,想把隽宁扶起来,这才发现隽宁下半身压在一块巨石下,那石头摸不到顶,也摸不到边,石头底下紧贴着地面没有一丝缝隙,隽宁的双腿仿佛被压成了纸片,除了露出来的衣服边角,其余的什么也摸不到。
阿音哭着,眼前一片黑暗,她声嘶力竭地问道:“隽宁,你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我……我救你出去,我一定救你出去……”阿音费力地推着那块巨石,却怎么也推不动,她听到石头底下传来“咯咯”声音。“是压到隽宁的腿了吗?”阿音恐惧起来,她不敢再推,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用胳膊把隽宁的上半身撑起一点,抱着她哭个不停。哭着哭着,她感到隽宁的身子越来越软,她伸手一抓,隽宁胳膊上的肉竟一块块烂了下来,像泥浆一样沾在她指间,发出腥臭的腐烂味道。
“隽宁,是谁害了你,是谁?”阿音疯狂地吼着。
隽宁声音无力,但语气却很平静道:“他们把我骗到山上,给我下蛊又扔到这里……”
阿音的心像刀割一样难受,她不敢想隽宁这两天受了多少罪,不久以前,她还和隽宁在一张床睡觉,现在隽宁却被人害成这样,她感觉自己胸口疼的快喘不上气了,有一股气流不住地往上顶,她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隽宁,你把刘信放出来,他会解蛊,他一定能救你……”
“不……阿音,”隽宁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身子轻轻一震道:“时间太久,解不了了……”话未说完,隽宁又咳了几声。
“隽宁,我没用,是我没用……我来晚了,我应该昨天梦醒了就来救你的……”阿音大哭道,她狠狠地捶了几下自己的腿,直到腿麻的没有知觉才住手。
忽然,一个久远的声音传进她的耳畔,像是空谷的神训一样飘忽低沉。
“神山月碎云不留,幽兰泣诉寒梦愁。”
是在哪里听过这句话一样,阿音浑身一激灵,她环顾四周,无尽的黑暗像是一张恶魔的大口,活生生把她含在嘴里。
“阿音,你要听好,”隽宁断断续续道。
“隽宁,你说什么?”阿音没有听清,俯下身子道。
“韦家,韦家的下人老韩,被,被大哥下蛊以后……是母亲带他来找我,让我,救他……你出去以后,要赶快,让人找到老韩,不然我大哥,一定会再次灭口……”
阿音点点头,哆哆嗦嗦流泪道:“是,是,我都记住了……”
“还有……我爹,他死的突然,大哥,大哥说风水不好,应当今早入土为安,未曾停灵就当夜下葬了……我,我一直没怀疑过,如今……却得托你……查一查……”隽宁声音越来越小,阿音贴在她嘴边,几乎要听不见了。
“好,我都记住了……隽宁,有什么事,你都说出来,我,我……”阿音泣不成声道。
“想不到最后……还有,还有你陪我……还有一件事,你,你务必答应我……”隽宁道。
“你说,你说,我都答应。”阿音紧紧抱着隽宁的肩膀,让隽宁的头倚在自己怀里道。
隽宁语气竟有了一丝笑意道:“你,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刘信哥哥,我信得过你……”
阿音的眼泪成串的流下来,她发了疯一样用手拍打着地面,把头摇的像拨浪鼓道:“不,不,你别说了,你不要像交代后事那样,我不想照顾他,要照顾你自己照顾。”
“我如果可以,就不让给你了,趁我,趁我还没反悔……”隽宁意识有些模糊,用气声开玩笑道,语气像是往常一样柔和,阿音知道她是在哄自己。
刘信剧烈地拍着结界,他的叫喊声已经嘶哑起来,带着撕心裂肺的哭喊,整个山洞都振动起来,仿佛要被他的声音震塌。刘信用遍了所有隽宁教他的蛊术,全都冲不破结界,他开始绝望起来。
“隽宁,你好歹让他进来,让他看看你啊……”阿音晃着隽宁的肩膀道。
“不……别让他看见我……”隽宁意识慢慢减弱,她觉得心脏每跳一下,都在耗尽自己身体的能量,她挣扎着大口喘了几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正好碰到阿音的手。阿音帮她抽出来,是两个暖袖。
阿音声音颤抖着问:“这是?”
“……陆姐姐,给你,和书薇……”
阿音晃了晃暖袖,从中间“叮叮当当”掉出来一根簪子,她拾起来拿在手上,簪子的流苏已经沾满了血迹。那正是阿音送给她作为礼物,后来又被小石头拿过的那根,隽宁盯着这根簪子,从收到簪子的场景,回忆到遇见小石头的那天,她所有美好的记忆仿佛都寄托在这跟簪子上。想着想着,一股自由的风仿佛又吹在她脸上,她逐渐轻盈起来,好像自己已经脱离肉身,附在了簪子上,成为流苏的一部分随风飘荡。
隽宁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她的另外半张脸也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下去,她用力努了努最后一片嘴唇,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微弱的声音,但是阿音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随着隽宁的面目全非,她的身体也迅速化成水萎缩下去,阿音的双腿都已经沾湿,她用手去捞那团早已没有生机的烂肉,一边捞一边自言自语道:“不,不,隽宁,我不让你死,你不许死,你这样吓唬我,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我再也不跟你说话了,你快起来,快起来,你快起来啊!”
隔着石壁和结界,阿音隐隐约约听到了外面传来的爆竹声,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喊道:“你听见了吗隽宁,外面放爆竹了,马上就新岁了,我们下山,我带你去我家乡骑马,给你讲故事听,好不好,你跟我下山……”
那摊烂泥越来越稀薄,渐渐化成了水,阿音在水里摸到一个缠着几绺头发的硬东西,她捡起来抚摸着纹理,一下子就认出那是自己曾经给隽宁打的那支银钗,阿音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再也听不到银钗主人的声音了,她缩在水洼里,双手抱着头号啕大哭。
这时候,结界没有了意念支撑,“砰”地碎裂在空中,刘信一个箭步猛冲过来,惊骇地跪倒在阿音身边,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把双手浸在水洼里,捧起未化的衣服残片,全身战栗着道:“不,不……”
这时,赤金令像受了召唤一样,通体变得鲜红,那水洼上腾起一层团雾,随后飞快的被赤金令吸引过去,瞬间又消失不见。阿音知道是赤金令吸收了隽宁的灵气,她双手用力扒着赤金令道:“不许,不许这样对她,你把她放出来……”
可是赤金令纹丝不动,吸收完后,又安静地恢复了原本的样子黯淡下去,再也没了动静。
阿音疯了一样抓住刘信歇斯底里起来:“我救不了隽宁,我没用,我没用啊!”刘信魂飞魄散般的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少顷,刘信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走,走。”
“我不走,我在这里陪她。”阿音崩溃大哭,在地上打起滚来。刘信还是简单的重复那两个字,除此之外毫无反应。阿音抓着刘信的裤脚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喘,阿音死命按住自己烧灼疼痛的胸口,终于一口气没上来,倒在刘信脚边。迷迷糊糊中,她感到自己被一对颤抖柔软的双臂轻轻环住,将她拉上宽阔的后背,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背着她慢慢走。眼前的黑暗越来越少,忽然刺眼起来,继而过了很久的沉寂以后,她觉出有人把她托住轻轻唤了一声:“阿音姑娘回来了。”